曾銘出身津塘小鄉(xiāng)紳,家里有百十畝土地給佃戶、還有一些商鋪和本地生意雇傭了幾個工人,他本人還當著親日報紙記者,結(jié)交各界名人。
從表面上看,曾銘的身份不會有任何值得日本人懷疑的地方。
但是通過一個經(jīng)常去藥鋪的碼頭勞工,龍二能百分百確定曾銘這小子就是打入軍統(tǒng)內(nèi)部的地下黨。
這年頭地主,怎么會會經(jīng)常給窮苦的勞工舍藥?
誰沒事了,會耐心地教窮苦勞工去認字?
你一地主家的少爺秧子,你閑的?
這天下午,陽光正好。
龍二沒有提前打招呼,信步來到了曾銘位于法租界邊緣的那家“濟世藥房”。
藥房門面不算很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玻璃柜臺擦得锃亮,空氣中彌漫著中藥材特有的清香。
幾個伙計在柜臺后忙碌著,抓藥、稱重、包藥,動作熟練。
曾銘正坐在清凈的里間書桌后,核對賬本。他穿著半舊的西服,鼻梁上架著眼鏡,神情專注,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精于算計的商人。
聽到腳步聲,曾銘抬起頭,看到是龍二,臉上立刻露出驚訝和熱情,連忙起身相迎:“哎呀!龍顧問!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快請進,請進!”他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賬本,示意龍二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又親自去沏茶。
“路過,順便來看看曾記者家的生意如何。”龍二隨意地坐下,目光看似不經(jīng)意地掃過整個里間。
陳設(shè)簡單,藥柜、書桌、幾張椅子,墻上掛著幾幅常見的藥材圖譜,一切看起來都正常無比。
“托您的福,還算過得去,糊口而已,糊口而已。”曾銘笑著將一杯熱茶放到龍二面前,語氣謙卑而自然,“店里看起來忙,但都是些鄰里街坊的照顧,根本不賺他們錢,就圖一熱鬧。主要還是靠龍顧問和紀香會長照顧的‘白藥’生意,才是條好財路。我不少外地的親戚,都從我這沒少賺!我得多謝您!”
曾家這個藥店口碑確實還不錯,藥價不貴,偶爾還給窮人舍藥。
龍二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贊道:“茶不錯。”
“這茶是我這最好的,能入您口,是我的榮幸,龍先生不嫌棄就好。”曾銘搓著手,在一旁坐下,姿態(tài)放得很低。
龍二放下茶杯,看似隨意地切入正題:“上次那批‘白藥’,走得還順暢嗎?聽說最近南邊查得嚴,路上沒遇到什么麻煩吧?”他問的是通過這條線運往南方的第一批緊俏藥品。
曾銘立刻點頭說道:“順暢!順暢!多虧了龍先生您安排的路子穩(wěn)當!就是過蚌埠那邊卡子的時候,差點被開箱,幸好咱們手續(xù)齊全,又打點得及時,總算是有驚無險。這批藥可是賺了很多!”他說話時,眼神坦蕩,語氣自然,細節(jié)也符合龍二知道的情況。
龍二點點頭,似乎很滿意,話鋒卻微微一轉(zhuǎn):“是啊,救命的藥,比黃金還金貴。特別是送到那些……缺醫(yī)少藥的地方,真是功德無量。”他說話時,目光狀若無意地落在曾銘臉上,捕捉著他最細微的表情變化。
曾銘臉上立刻浮現(xiàn)出深以為然的感慨:“誰說不是呢!咱們做這行當,雖說也是為了謀生,但能看到藥真的用到急需的病人身上,心里頭也踏實。尤其是聽說有些地方,傷員多,醫(yī)生少,就指著這些藥吊著命呢……”他的語氣真誠,帶著一種樸素的醫(yī)者仁心,甚至眼眶都有些微微發(fā)紅,看不出絲毫作偽的痕跡。
龍二微微點頭,直接說道:“曾老板,不瞞你說,最近風聲有點緊。日本人那邊,主要是特高科,鼻子靈得很。往交戰(zhàn)區(qū)販藥,以后就不要做了。我聽說……他們最近盯上了一些暗中往‘那邊’送藥的人。”他刻意模糊了“那邊”所指,既可以指代重慶方面,也可以暗指西北。
曾銘緊張和擔憂地說道:“龍顧問,我這剛弄了一批藥,正要讓親戚散出去。您看這特高科一查,我這可怎么辦呀?”
龍二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你這問題應(yīng)該不大,我看特高科蹲守的是隔壁那條街的‘廣發(fā)雜貨鋪’。”
曾銘聞言,眼神一亮,隨即掩飾住吃驚的表情,裝作心虛害怕地說道:“龍顧問,那離我這可太近了,不會連累我吧?”
“所以我來提醒你了呀。最近老老實實的做事,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私藥的生意暫時停了,等看看看特高科搞什么再說。”
“明白,明白,我聽您的。”
龍二沒再說什么,只是又品嘗了幾口茶水。
曾銘聲音也壓低了些:“龍先生,您可得想想辦法!我們家就指著這條運輸線吃飯呢!時間長了,損失太大!”
龍二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扔,不客氣的說道:“你腦袋是借來的?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你要是想死我不攔著你,但是要敢連累我,我弄死你全家!”
曾銘趕緊低頭哈腰的道歉:“龍顧問,是我貪心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他的擔憂顯得真實而急切,完全是一個珍惜這條寶貴渠道、害怕失去的生意的商人反應(yīng),并沒有對“那邊”表現(xiàn)出任何超乎尋常的、帶有政治傾向的關(guān)切。
龍二不客氣的說道:“要不看你們家平常給窮人舍藥,爛好心的,名聲夠好,我他媽都不帶理你的。你被特高科抓了,跟我有個屁的關(guān)系!告訴你出去別亂說,就當老子今天沒來過!”
龍二隱晦的提醒曾銘,你跟碼頭勞工聯(lián)系,我都知道。
別人要要查你很容易,你舍藥給勞工,這一點就很容易讓人懷疑。
說完不管曾銘在身后點頭哈腰,龍二扶了扶禮帽,站起來提了提腰間的槍套,大搖大擺的走出了曾家的藥鋪。
曾銘看著離開的龍二,直接對著掌柜的喊道:“今天的帳,先盤到這,我報社那邊還有事,先去一趟報社!”
‘廣發(fā)雜貨鋪’,這個聯(lián)絡(luò)點曾銘是知道的,他平常給軍統(tǒng)津塘站交錢,也是在通過寄存的方式轉(zhuǎn)交出去的。
只是曾銘沒和‘廣發(fā)雜貨鋪’里面的任何人直接聯(lián)絡(luò)過。
吳敬中給他的命令就是讓他專心給津塘站籌款,不許他陷入危險中。
現(xiàn)在‘廣發(fā)雜貨鋪’被特高科盯上,自己也有可能陷入危險,必須盡快把這事告訴津塘站,讓大家想辦法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