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二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目光如炬地盯著陳老板:"老陳,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
第一,必須確保王錫庚家的小少爺沒傷著,這是底線。第二,你那侄子絕不能跟抗日扯上半點關系。"
陳老板連連點頭,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二爺明鑒!就是兩個孩子拌嘴,連手指頭都沒碰著。我那侄子父母走得早,我是當親兒子養的,平日里嬌慣了些,說話沒輕沒重。
可他一個嬌生慣養的少爺,哪會跟抗日扯上關系?二爺,您可得拉我一把啊!"
龍二盯著他,緩緩搖頭:“老陳,你侄子被抓這事,你還沒跟我交實底。
王錫庚我不熟,但他大兒子王少棠,我打過交道。那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若只是普通口角,怎會勞動偵緝隊,直接往‘抗日’上扯?”他身子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想救人,就得說實話!吵架時,你那寶貝侄子,到底罵了什么?”
老陳喉結上下滾動,聲音細若游絲:“他…他把王錫庚加稅的事,還有…還有把他那些姨太太送給…送給日本人…的事,當…當眾給抖摟出來了……”
好家伙,王錫庚賣國,是真的很徹底,很無恥,他確實給津塘商戶加稅了三分之一。
六十歲的老棺材瓤子,養著七八個漂亮姨太太在外宅,本就是用來交際、腐蝕各路官員的。
北洋和民國時,那些高官就沒少“光顧”他的“外宅”,他競爭對手把這事捅給了記者,報紙上都登過。
當時很轟動,可以說是盡人皆知。
津塘一淪陷,這老東西就換湯不換藥,開始輪番“邀請”日本高官去他那外宅“吃飯”。喝高了,看他姨太太漂亮……那點齷齪事,整個津塘誰人不知?
他用“外宅”“姨太太”的名頭養著這些女人,說白了就是給那些位高權重者預備的“高級私娼”,圖的就是個“良家”的假象和隱蔽干凈的環境。
可這種事,能做不能說啊!王錫庚父子固然無恥不要臉,但你一個沒權沒勢的學生,大庭廣眾之下把這層遮羞布扯得干干凈凈,他們不弄死你才怪!
還有他那小兒子,在念中學,估計未成年,從小念的是圣賢書,臉皮薄,基本的羞恥心還在。
這就是文化韌性,不管你本人多壞,經歷多糟糕,也知道教自己孩子讀書學東西。
一般人讀書向善、懂禮節、知榮辱。
王錫庚六十多了,他大兒子也四十好幾,這父子倆是真正的貧民窟里殺出來的,從清末亂世一路掙扎到民國,從貧民窟的破棚子住進了五大道的豪宅。一路上踩著尸骨上來的.....
他們早就沒了羞恥心,更不在乎外人戳脊梁骨,為了往上爬,為了那點所謂的“家業”,什么都可以不要……
龍二聽完老陳說的,倒吸一口涼氣。王錫庚加稅是真,那幾個如花似玉的姨太太專供日本高官更是人盡皆知的齷齪。
六十歲的老頭子,把宅子生生變成了日本人的溫柔鄉。這些爛事爛在鍋里也就罷了,誰敢當面戳破?
"糊涂!"龍二拍案而起,又強壓怒火坐下,"王錫庚父子是什么人?那是從貧民窟踩著尸骨爬上來的豺狼!老的小的都不要臉面,偏生那小兒子讀過幾天圣賢書,還知道‘羞恥’二字怎么寫!
你侄子這是拿刀子往人家心窩子里捅,還當眾撒鹽啊!你剛才藏著掖著,是故意瞞我?!”龍二的眼神陡然銳利如刀。
老陳撲通跪下,從懷里顫巍巍掏出三根黃澄澄的小黃魚:"二爺,我不是存心瞞您。實在是走投無路啊!這些您先拿著,不夠我再湊。只求我那苦命的侄子能全須全尾地出來..."
龍二沒去接那冰涼的金條。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老陳,眼神里翻涌著鄙夷和一種深重的疲憊。
“老陳啊老陳,”龍二的聲音帶著冰碴子,“你真是…糊涂油蒙了心!你當我是神仙?這種捅破天的事,你早該頭一個告訴我!藏著掖著,鬧不好我不知輕重幫你,王家連我也記恨上!”他頓了頓,語氣淬了冰,“你瞞我,就是信不過我龍二,那你還來找我干什么?”
老陳被那眼神刺得縮起脖子,嘴唇哆嗦著:“二爺…我…我真是怕了…怕您一聽這茬…就…就撒手不管了…”老陳可憐兮兮的繼續說道:“三條街的趙大壯,開著雜貨鋪,家里日子過得比我強多了。可就是他孩子被扣了這么個‘思想犯’的罪名,被抓了。
老趙這是求了一圈人,這幫黑了心的,逼著老趙是賣房子、賣鋪子、又借了高利貸。就這樣花錢,半個月他兒子才出來,還被打瘸了。
給他兒子治病抓藥又花錢,一家子就沒活路了,現在都當街要了飯了!我也害怕呀!”
“哼!”龍二重重一哼,帶著一股子煩躁,劈手將金條抓過來揣進懷里。
“撒手不管?我天天到你這吃飯,我能不管嗎?我龍二跟你陳老板多少年街坊了,你當年也幫過我,你有事我真能袖手?
但這事,比你那豬腦子想的難上十倍!
你開始還不跟我說實話……陳老板你這樣把咱倆情分算是耗光了。
再說王錫庚那老狗,賣國求榮不要臉是真,可他那小崽子,正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年紀!
你侄子當眾揭他爹的皮,扒他家的爛瘡,還不是你平常當他面抱怨的多。都是你教的。
你侄子這不是打臉,這是把他那小少爺王少杰的臉皮摁在泥地里踩,還啐了口濃痰!”
他想起王少棠那張陰鷙狠戾的臉,想起王錫庚深不見底的城府和毫無底線的做派,眉頭擰成了疙瘩。
這對父子,是從血污里爬出來的餓鬼,睚眥必報。
小兒子這點殘留的“羞恥心”。
王錫庚又是吳敬中的刺殺目標,陳老板的侄子能不能救回來無所謂,但是可以趁機接近一下王少棠。
“二爺……”陳老板還想哀求。
“閉嘴!”龍二厲聲打斷,指頭幾乎戳到老陳鼻尖,“你現在!立刻!馬上!去打聽你那寶貝侄子班上的同學,尤其是王錫庚小兒子身邊的人!
關鍵就在王錫庚的小兒子身上!他只要氣順了,你侄子花點錢就能囫圇個出來!
他平時跟誰要好?稀罕什么?膈應什么?家里哪個老媽子、哪個下人跟他走得近?最近在哪兒晃蕩?哪怕他今天放了個響屁,你也得給我打聽出來!
必須想辦法讓他把這口惡氣發出去!否則,別說三根黃魚,三十根也填不滿這無底洞!
他爹和他哥那頭,反倒簡單——他倆認錢!”
老陳被龍二的疾言厲色嚇得一哆嗦,連滾帶爬地起身說道:“是是是!二爺,我這就去!這就去打聽!”
“記住!”龍二盯著他倉惶的背影,又冷冷甩出一句,“嘴巴給我縫嚴實了!再敢有半點隱瞞,或是走漏了半點風聲,你侄子就真得沒救了!這事不能外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