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晴在辦公室里置辦了一張躺椅,四個角角底盤低,擺在辦公桌后面很難被人發現。
為了這張躺椅,她還把家里的貓貓抱枕和前兩年追星的時候買的周邊,一個折起來拉上拉鏈能當枕頭,打開來就是小毯子的抱枕拿到辦公室里來。
這天,一個平平無奇的上午,沈婉晴連軸開了三個會,第三個總結會結束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點半。
同事給自己買回來的飯已經涼透了,放著微波爐的茶水間里,財務室的兩個大姐正在里面說話。為了不聽見自己不該聽的,沈婉晴決定先睡個午覺再去熱飯。
墻壁和辦公桌圍合起來的一小片地方昏暗又安靜,躺下之后沒多久就睡著了。
辦公室外面有工程隊在施工,三個月前是修路,兩個月前是修挖管道,現在不知道又在嘟嘟嘟的戳什么東西,沈婉晴連眼睛都沒睜,翻了個身就又繼續睡。
在辦公室睡的午覺通常是短暫且迷茫的,有時候睡得不知道今夕是何夕,醒來才發現剛過去十五分鐘。有時候覺得自己剛打了個盹兒,等拿起手機一看才驚覺連鬧鐘都給錯過去了。
睡午覺就是這樣的,當沈婉晴被鼻尖縈繞能嗆死人的煙子味嗆醒的時候,第一反應是誰他娘的在辦公室燒紙啊!這要是把煙感噴淋給弄得有反應了,她可不想再爬樓梯下個十五樓!
沈婉晴運氣不怎么好,讀大學的時候聽家里的話選了土木工程類,當時她爸在家把胸脯拍得邦邦響,說只要一畢業就能把閨女的工作安排妥當。
后來大一沒讀完,沈爸爸心肌梗塞走了,留下剛過完十八歲生日沒多久的沈婉晴,和在家打了十年麻將沒上過班的媽媽,大眼瞪小眼。
人走茶涼,以前總來家里吃飯或者總叫爸爸出去吃飯的叔叔伯伯沈婉晴再也沒見過,畢業之后所謂的安排工作自然成了一個屁。
好在前幾年土木行業找工作不難,沈婉晴一個女孩子讀了書又肯上工地,還沒畢業就被校招進了單位,再派遣到項目上去。
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沈婉晴從實習生到現場負責人再到項目負責人,去年正式調回總部負責一個區的項目,當上了區域老總。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這個行業也夕陽西下,到了搖搖欲墜的時候。
剛過完年那陣子,沈婉晴作為分區領導帶著整個辦公室的人去了一趟五臺山拜佛,請了一尊菩薩像回來,找師傅看了風水位置,在辦公室擺了佛龕供桌三牲三果,早上誰第一個到誰上一炷香,這都大半年了一天也沒斷過。
有沒有用不好說,反正沈婉晴這個大區今年年中拿了兩塊新地,好不好的指著這兩塊地至少還能撐個兩三年。說不定三兩年之后這行情就又有別的轉機,這不就熬過來了嘛。
有了這份心,哪怕總有人背著沈婉晴嚼舌根,說她一個年紀輕輕沒結婚的小姑娘怎么這么信這些,沈婉晴也全當沒聽到。多個菩薩多條路,菩薩知道自己心誠就行了,萬一就有用呢。
睡得稀里糊涂的,沈婉晴腦子里還有功夫想這些有的沒的,到底是那個蠢貨燒紙還不知道,沖得嗆人煙熏火燎的味道又更重了一些。
辦公室里的煙感溫感都沒觸動,反倒是耳邊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這是樓下哪家快餐店又開張了?沈婉晴正想著明天是不是去新開的飯店嘗嘗味道,啪一下就被不知道從哪兒飛過來炸在手背上的紅紙燙了一下,才徹底被驚醒。
醒來了,才發現自己沒躺在自己的親親小床上,而是坐在一頂晃得人想吐的轎子里。
腦袋上還蓋著蓋頭,雙手手心捧著個又大又圓又紅的蘋果,像極了沈婉晴小時候看過的紅白喜事恐怖片,真能把人嚇得嗷的一嗓子喊叫出來。
或許是轎子外面太熱鬧了,又或者是原主能被沈婉晴莫名其妙附身,就代表這姑娘身體肯定不怎么好,總之本來應該媲美獅吼的嚎叫,傳到轎子外面就只剩了一聲帶著幾分沙啞的低呼。
“姑娘,你沒事吧。”
“啊?”
“哎呀,怎么都炸到轎子里來了,我就說讓他們把炮仗擺遠一些,這起子混賬小子光知道搶喜錢不知道干活兒,回頭看我怎么收拾他們。”
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三十多打扮卻特別老成的女人,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頭發烏黑油亮應該是抹了頭油。
也不知道這頭油什么東西做的,看上去油光水滑又不黏膩,比自己買的護發精油還好,在這么沖人的爆竹味兒里,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茉莉香。
“嬤嬤?”
“誒,嬤嬤在呢,姑娘別怕,馬上就到了。”
“嗯。”
嬤嬤兩個字純屬脫口而出,喊完了沈婉晴才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嫩了,不是在工地項目上泡了許多年,吼起人來大半個公司都風聲鶴唳不敢大喘氣的母老虎,而是帶著幾分清亮脆生的聲音。
光是這個動靜就把沈婉晴嚇得夠嗆再不敢說話,喜轎側邊的簾子也重新放下來,轎子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呼吸和心跳。
沈婉晴大概能猜到自己出事了,而且還是出大事了。這情況不是穿越就是奪舍,也不知道自己那具常年過勞處于亞健康的□□,此刻是徹底涼了還是被別人給占了。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事情不是那些,沈婉晴手指死死抵在太陽穴上,對抗著疼得幾乎要裂開的腦袋,這具身體的記憶太多太雜了,自己想要調取卻又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
如潮水的記憶洶涌而來,喜轎外的嘈雜聲成了配樂,沈婉晴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腦子在沸騰。
幸好送親的隊伍不能直接從沈家把人往婆家送,繞著東直門到安定門這一圈,來來回回繞了一個時辰有余,花轎才停下來。轎子里的沈婉晴也已經喘勻了氣兒,只有緊緊握著蘋果的手指還在細細地抖。
她的名字還是沈婉晴,不過不再是后世那個自己賺了自己吃的社畜,而是正黃旗漢軍旗沈家的姑娘。
沈家祖籍在遼東,入關之后就被編入漢軍旗。祖父沈鐵山是個讀過書的武將,入關以后先任漢軍旗火器營驍騎校,后升遷至內務府造辦處郎中。
伯父沈宏濟任漢軍旗佐領,管領遼東往京城來的一條商路,運送得最多的除了人參便是各種皮毛和山貨,常年駐守在遼東。
父親沈宏世前些年在福建任知州,因康熙收三島時后勤干得好,戰事結束后安置等事務又辦得漂亮,之后沒多久就被調回京城在戶部任福建清吏司郎中。
從五品的官職不算高,勝在是個務實能干的,在康熙跟前掛了號,至此沈家在漢軍旗里也算是穩下腳跟來。
母親徐氏娘家也是漢軍旗的,不過娘家不在京城,而是全家都在福州駐防。當年沈宏世能去福建做知州,徐家在這里頭也是出了力的。
沈家在漢軍旗,一家子走的都是從文的路子,沈婉晴還有一個叔叔沈宏安,前幾年考中舉人如今在南邊做縣令,什么時候能回來還不好說。
這樣的家世在正黃旗漢軍旗里算是數得著的好日子的人家,比旗內大部分人家的日子過得都好些。要不然沈婉晴這個漢軍旗的出身,也不可能高嫁到赫舍里家去。
對,沒錯,就是那個出了元后的大名鼎鼎的赫舍里氏。沈婉晴要嫁的毓朗,他的曾祖父名希福,與赫舍里索尼的阿瑪是親兄弟。在還沒入關的時候希福便精通滿漢蒙文,是順治朝時期的議政大臣,賜三等子爵,死后追贈太保,謚號為文簡。
從這個謚號就能看出來,這位老太爺走的是文路子,他死后留下一個三等子爵的爵位和一個能承襲的佐領,子爵被長子奇塔特繼承,次子帥顏保承襲佐領。
帥顏保是毓朗的祖父,生前官至工部尚書、禮部尚書。七年前帥顏保去世后,留下長子額爾赫,次子赫奕和兩個女兒珍姐兒和福姐兒。
帥顏保去世那年才四十三,對于后世來說正當壯年,對于現在日子過得富庶的滿洲大族來說也不算多大。
他去世后,長子額爾赫接手了家中世襲的佐領,次子赫奕作為上三旗勛貴子弟入侍衛處出任三等侍衛。都說富不過三代,但帥顏保留下來的家產還真能把這個家里維持住。
本來挺好的日子,誰知還沒等當兒子的給當阿瑪的把三年孝守到頭,額爾赫又一場急病沒撐過來嘎巴一下撒手走了。他這一走,赫舍里這一支一下子就垮了大半。
珍大姑奶奶好點兒,早在帥顏保去世前就把親事給女兒定下了,又過了一年之后給帥顏保守孝期滿,就帶著家里早就準備好的六十四抬嫁妝,和一千兩壓箱底的妝銀嫁去了盛京。
帥顏保去世的時候小女兒福姐兒十三歲,還沒來得及把親事說定就碰上了要給阿瑪守孝。
本想著孝期過了去選秀,若是撂了牌子再說親也不遲,誰知道額爾赫這個當家主事的大哥也走了。前幾年撂了牌子就一直在家里住著,如今都二十了也沒許人家。
額爾赫一走,佐領就歸了沈婉晴馬上要拜天地入洞房的丈夫毓朗。但那一年毓朗才十二,他下面還有個九歲的妹妹和在他額娘肚子里還沒生出來的遺腹子,這一家子孤兒寡母,要說頂門立戶那是癡人說夢。
之后經過整個赫舍里氏本支族議,決定讓已經分家出去的赫奕搬回家里來,兩房分家不分居。一來老太太佟佳氏跟前就還有個兒子侍奉,二來大房這孤兒寡母也有個倚仗。
這么個復雜得光是人際關系就恨不得繞成一團亂麻的人家,就因為人家跟索額圖和元后同出一脈,這兩年不知道有多少人上門道喜,或是在背后嘀咕沈家走了大運,把女兒高嫁給赫舍里家了。
八旗內給兒女說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家父母說定了回家跟兒子女兒說一聲,這事也就成了。
原主對自己的婚事就嗯了一聲,之后再沒說過好還是不好,現在換了沈婉晴坐在喜轎里被抬著往赫舍里家去,自然也談不上愿意還是不愿意,不想死也不想被人當瘋子關起來,今兒這場戲自己死都得撐下去。
至于這出戲的男主角,沈婉晴就更沒所謂了。畢竟她都不知道此時此刻在喜轎外,沖喜轎轎門‘嘟嘟嘟’連射了三箭‘射煞氣’的新郎官到底長個什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