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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
喜娘的吆喝聲在院門外響起,池螢被一頂大紅鴛鴦喜帕覆面,在此起彼伏的鑼鼓聲與賀喜聲中,踏上了迎親的喜轎。
昌遠伯府至昭王府,從城西到城東,隔著大半個京城的距離,花轎一路顛簸搖晃,嗩吶奏出的喜樂卻似在早春凜冽的寒風中染了悲色。
一路上,圍觀百姓的議論聲不絕于耳。
“自家千金嫁給一個雙目失明的瘋子,虧這昌遠伯夫婦還能笑臉迎客?!?/p>
“昭王性情暴戾,據說折磨人的手段殘忍至極,這池家千金嫁過去,只怕也是香消玉殞的命!”
“那也未必,聽說昭王身受重傷,性命垂危,今日連接親都沒能親自前來,這姑娘嫁過去直接守寡也說不準……”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甚至還有人打賭這姑娘能在昭王府茍活幾日。
殊不知,這喜轎內的新娘子根本不是昌遠伯府嫡女池穎月。
而是養在莊子里庶出的三姑娘,池螢。
大紅蓋頭輕輕搖曳,少女皓若凝脂的芙蓉面掩在其中。
池螢端坐轎內,一舉一動保持著伯府嫡女應有的端莊氣度,只是攥緊帕子的蒼白玉指還是泄露了她的惶恐不安。
如何能不惶恐呢?
伯府棄養的庶女,被家里偷梁換柱,頂替嫡姐嫁給那位惡名昭彰、半條腿踏進閻王殿的煞神,換作誰也做不到鎮定自若。
出嫁前,嫡母殷氏給阿娘喂了幾日既濟丹,纏綿病榻多年的阿娘肉眼可見恢復了些許氣色。
池螢便知,這門親事,她是非嫁不可了。
阿娘本是父親昌遠伯的妾室,七年前因她玩鬧時沖撞了懷著身子的殷氏,竟致其小產,父親因此勃然大怒,不由分說地朝她與阿娘揮鞭。
到底有沒有沖撞嫡母的孕肚,害死嫡母的孩子,她可以確定沒有,她根本就沒有碰到殷氏的肚子!可是沒有人信她的話。
阿娘死死護著她,生生受了四十鞭,送去莊子的時候幾乎沒了半條命,自那之后身子便每況愈下,去年冬天險些熬不過去。
她騙過看守的婆子跑出來,回伯府向他們磕頭求藥,孰料殷氏見到她這張臉,卻有了旁的主意……
池螢閉上眼睛,攥緊的指甲狠狠嵌進掌心。
時至今日,她與阿娘,還在為那樁并不存在的過錯付出代價。
……
傍晚,迎親隊伍緩緩停在昭王府外。
鑼鼓聲和喧鬧聲漸消,取而代之的,是王府守衛整齊凜肅的步伐聲,以及冰冷刺耳的兵器摩擦聲。
池螢下了喜轎,再無心思索其他,凝神屏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被人揭穿身份。
好在只是尋常的巡邏,并未有人起疑。
很快有人走近上前,開口是一道溫和帶笑的婦人嗓音:“王妃,奴婢是莊妃娘娘身邊的瓊林,特來迎接王妃?!?/p>
池螢掌心冷汗直冒,聞言才微微松口氣,盡量穩住嗓音:“多謝瓊林姑姑。”
瓊林道:“昭王殿下重傷未愈,今日無法親迎,莊妃娘娘又臥病在床,只宜靜養,因此府上也沒有大宴賓客,還望王妃見諒,來日殿下與娘娘定會補償王妃的?!?/p>
池螢輕輕頷首,表示理解。
她本就是替嫁,無所謂風光體面,恨不得當個透明人才好。
可或許是她的態度過于輕描淡寫,瓊林反倒對這位新嫁的王妃多瞧了一眼。
本以為王妃門第雖不顯,但好歹是嬌生慣養的伯府千金,以殿下的現狀,這些高門世家的小娘子要么哭哭啼啼不肯嫁,要么便該嫌怪王府禮數不周、怠慢新婦,沒想到王妃竟坦然接受一切,嗓音溫溫軟軟,仿佛沒有半分脾氣。
這倒與先前打聽到的消息不太一樣。
去年皇帝賜婚,莊妃也曾命人打聽過這池家嫡女的為人,都說她性子嬌縱,在府上頤指氣使仗勢欺人是常有的事,只這幾個月在府上待嫁,深居簡出,倒沒有聽到什么消息,想必是伯府請人好生教導過,這才改了性子。
不管怎么說,性情溫順總歸是好事。
“王妃當心腳下,里面請吧?!?/p>
池螢微微頷首,在喜娘的攙扶下入府,按部就班地跨馬鞍、跨火盆,移步踏入王府內宅。
至此,大婚儀式就結束了。
沒有拜堂,沒有賓客,更沒有坐床撒帳、飲合巹酒這些繁復的成親儀式。
甚至連新郎都沒有。
喜娘替她摘下帕子,池螢看向空蕩蕩的婚床,反倒暗舒一口氣。
瓊林從屏風外進來,見到的便是一張曄若春華的美人面。
面前的新婦眉如春山蹙黛,眸若秋水橫波,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嫣紅飽滿的唇瓣比那緋艷如霞的喜帕還要靡麗三分,實是裊裊婷婷,千嬌百媚。
縱是身在深宮二十余載,見識過美人無數的老人,此刻也滿眼驚艷。
瓊林循著她的目光,看向空無一人的婚房,趕忙解釋道:“此處為漱玉齋,王妃且在此暫住,昭王殿下如今在東邊的雁歸樓養傷,待傷勢好轉,自會與王妃早日圓房?!?/p>
池螢略一頷首:“勞煩姑姑?!?/p>
留意到瓊林微微意外的神色,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過于平靜好說話了?
不光對這門親事毫不在意,甚至對昭王的身體也漠不關心。
到底頂著池穎月的王妃身份,怎能對自己的“夫君”不聞不問。
池螢斟酌片刻,終于開口關心道:“昭王殿下……還好嗎?可知是何人所傷?”
瓊林欲言又止,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池螢心中隱隱也猜到一些。
她這些年都與母親薛姨娘在莊子上生活,兩耳不聞京中事,那些朝堂傾軋于她而言太過遙遠,直至替嫁前夕,父親和殷氏才向她簡單提及了昭王府的現狀,以免她一問三不知。
這還得從昭王戰死的兄長,定王晏雪霽說起。
定王為皇長子,文韜武略,素有賢王之名,卻在五年前出征西域時亂箭穿心而亡,莊妃承受不住喪子之痛,就此患了癔癥。
昭王出宮開府后,莊妃也得崇寧帝允許出宮將養,母子二人同住昭王府。
可就在去年,定王戰亡的真相浮出水面,原來是榮王勾結定王麾下戰將,將其引至敵軍埋伏之中,致使這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戰死沙場。
而昭王便是在徹查兄長死亡真相的過程中,被榮王設計追殺,毀去一雙眼睛。
昭王重傷失明,莊妃半癡半癲,而她,又恰恰又與嫡姐池穎月生得七分相似——這便是她一落魄伯府敢在天子腳下掩人耳目,改換庶女替嫁的原因。
只是池螢想不通的是,昭王如今雙目失明,徹底無緣儲君之位,莊妃又因神志不清、言行無狀,幾次沖撞崇寧帝,母子二人已然失了圣心,卻不知何人還要趕盡殺絕。
見她三緘其口,池螢也不再追問,表達過對昭王的關心足矣。
瓊林朝外招手,便有一名仆婦,并四個丫鬟上前躬身施禮。
為首的仆婦年近四旬,窄眉圓目,穿一身青綾襖子,舉手投足間盡顯利落妥帖,身后四個丫鬟俱是清一色的發髻和衣著,瞧著亦是整潔干練。
瓊林介紹道:“這是芳春姑姑,往后便由她侍奉王妃左右,協助王妃操持后院諸事。后面這幾人名喚青芝、銀翹、桑枝、佩蘭,往后便由她們伺候王妃起居?!?/p>
芳春姑姑上前福身,四個丫鬟也跟著屈膝施禮。
池螢頷首,柔聲叫起。
其實她這次也帶了兩個陪嫁丫鬟,想也知道是嫡母派來監視她的,如今又來五人,卻又不好推拒。
她依次掃過眼前這些人,竟不知哪方更加危險。
往后也只能繃緊神經,時時告誡自己,不可有半分行差踏錯,否則這欺君之罪賠進整個昌遠伯府不說,她與阿娘也必不會有好下場。
晚間,香琴和寶扇替她卸下妝容,緊接著又是伺候用膳、洗漱。
池螢還是很不適應被人侍奉的感覺,這些年她與阿娘生活在城外的田莊,身邊只有一個洗衣做飯的婆子,阿娘行動不便,喂水喂飯都是她在辛苦,可如今她在外人眼中是昌遠伯府的嫡女,該是自小習慣了呼奴使婢的生活,她便是再拘謹,也要克制住親力親為的沖動,由著她們伺候。
沐浴過后,池螢坐在榻上歇息,芳春姑姑拿著一本冊子走進來,“王妃?!?/p>
池螢伸手接過冊子,看到那畫上男女顛鸞倒鳳的畫面,忍不住紅了臉頰。
芳春姑姑燈下看美人,只覺得她在暖黃的燭火映照下,瑩瑩雪膚被籠上一圈朦朧弧光,竟如新雪初凝,月華流轉,褪去白日儂麗的妝容,更顯幾分清水芙蓉般的婉麗,倒襯得那些脂粉都成了俗物。
失神片刻,芳春溫聲道:“圓房的規矩,想必伯夫人早已囑咐過您,只是咱們殿下情況特殊些,莊妃娘娘特意吩咐奴婢,同房前再提點您一二,也好助您與殿下早日成事?!?/p>
池螢斂下羞赧之色,輕輕點頭。
其實殷氏并未教過這些,只聽聞昭王身受重傷,命不久矣,想必早已不能人道,所以殷氏連房事也沒有耐心教她。
芳春道:“殿下雖雙目失明,卻不喜人近身伺候,吃穿洗漱皆是親為,行動幾與常人無異,唯獨對床榻之事從無經驗,此前也未曾有過妾室通房,加之眼盲,床笫間還需王妃多加主動?!?/p>
池螢愈發垂低了眼,她自己都不會,要如何主動……
芳春看出她的羞赧,溫聲道:“殿下眼盲,體會不到常人的快樂,便需要王妃多加利用撫弄、交吻、騎乘等手段取悅殿下,挑起殿下的興致,殿下若愿意主動摸索,還請王妃配合,找準位置……”
芳春又給她看了幾個容易受孕的姿勢。
池螢翻到的這頁恰好是騎乘,畫面沖擊力太大,她手指輕顫,耳尖至雪頸都染上了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