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漫過蟬翼紗,在榻上人素白的水墨紋長袍上覆一層柔和光影。
凈室斷斷續續的水聲穿透門扉,幾近清晰地縈繞在耳畔,時如珠落玉盤,時如暗流深涌,他甚至能根據這些細微的聲響判斷她此刻在做什么,想象那溫熱流水淌過她柔膩的肌膚,將雪白的膚色浸得潮紅……
晏雪摧握住茶盞的指節緊了又緊,直至茶水徹底涼透,他仰頭,一飲而盡。
可體內那股陌生而滾燙的躁動并未因此消停,他按了按眉心,常年保持的理智幾乎被那細微的水聲沖得粉碎。
……
池螢在凈室磨蹭了許久,芳春姑姑只當她頭回同房,想洗得干凈些,笑著打趣道:“王妃再這么洗下去,可都要搓破皮了?!?/p>
池螢白皙的面頰水汽熏蒸得緋紅,抿抿唇,總算起身道:“替我更衣絞發吧?!?/p>
她特地挑了件衣料偏厚的寢衣,加之剛沐浴完,渾身熱騰騰的,面上的熱意消散不下去,宛若艷色盛極的海棠,發梢未絞干的水珠垂落下來,淋濕雪嫩的肌膚,恰似海棠經雨,一枝紅艷露凝香。
芳春姑姑細細打量她,心中感慨萬千,殿下若能看到這樣的王妃,定也是滿目的驚艷。
池螢回到寢屋,才知昭王去了另一間凈室沐浴,昭王不來,她便不能就寢,這不合規矩,正想著把未做完的香囊再拿出來繡幾針,卻見芳春姑姑手里捧著畫冊進來。
池螢臉頰通紅,“上回看的避火圖還沒用上呢,我哪里學得來這樣多……”
芳春姑姑笑了笑:“今日這幾本世面上可不多見,奴婢托人暗中輾轉多處才買來的,王妃再看看?”
池螢只好伸手接過。
只才翻開兩頁,那活色生香的畫面便令她瞳孔微震,也才明白為何芳春姑姑說這畫冊得來不易了——那畫冊上的男子也蒙著眼睛。
可他蒙眼卻并非眼盲,而是追求魚水之歡的花樣,享受視覺阻斷下,每一處身體貼合帶來的極致體驗。
池螢盯著那舌尖勾弄之處,頓覺一股熱意自背脊直沖顱內,臉頰瞬間燒得滾燙,連帶著額頭都滲出一層薄汗。
也許還是寢衣太厚了。
芳春也沒想到她今夜選了這件寢衣,這還是寒冬時穿的料子,如今天氣回暖,這件綢衣本該收起來的。
“要不然,還是換那件胭脂紅的寢裙吧?”
池螢穿過那件寢裙,是南充進貢的上乘衣料,質地柔軟,薄若無物,恰到好處地貼合著骨肉輪廓,腰肢與臀部曲線一覽無余。
這與在昭王面前脫光了有何分別……
昭王雖看不到,可他能摸出來。
池螢不敢細想,搖搖頭,拒絕了。
芳春姑姑其實看得出來,她羞赧之下亦有實打實的抗拒,這也怪不得王妃,殿下這幾年的名聲的確不好,京中的小娘子對昭王府無不是避而遠之……
這些年,朝堂上下雖然看似風平浪靜,可幾位皇子間的紛爭算計從未停歇,宣王、慶王、睿王個個都非省油的燈,定王殿下那么光風霽月的人,就這么被奸人所害死于非命,昭王殿下又傷了眼睛,徹底無緣儲位……其實王府上下無不是憋著一口氣的,豈能不恨呢?
可她們只是內宅婦人,插嘴不了朝堂大事,更別提替定王殿下報仇雪恨了。
如今莊妃娘娘膝下只剩這一子,她們自是鞍前馬后,誓死效忠,如今好不容易盼得殿下娶妻,自是滿心期待小主子的出生,對莊妃娘娘,對他們這些底下人而言,都是最好的慰藉。
芳春姑姑嘆口氣道:“定王殿下去得早,又不曾留下一兒半女,昭王殿下肩上擔子重,莊妃娘娘對他成婚生子也是盼了許久,往后,只能勞煩王妃房中辛苦些,早日得子,娘娘心中定然寬慰……”
池螢不知如何回應她,定王之死是整個昭王府的重創,倘若事不關己,她當然愿意莊妃能夠享兒孫承歡之樂,可她到底是冒用的身份,已然犯下欺君之罪,再若誆瞞昭王誕下子嗣,將來事情敗露,殷氏必然把一切罪過推到自己身上,她不敢想象會有怎樣的后果……
不過對上芳春姑姑殷切期盼的目光,她也只好將那些憂慮暫且按捺,輕聲回了個“嗯”字。
芳春姑姑能得她這一句,心中已是萬分歡喜,“今夜奴婢就在外頭,王妃有任何吩咐,都只管傳喚奴婢便是?!?/p>
池螢聽到這話,心底倒是松了口氣。
原本擔心那昭王行房時圖窮匕見,暴露豺狼本性,有芳春姑姑在外頭,她也能安心幾分。
芳春姑姑又陪著說了會話,之后便去廊下候著了。
池螢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昭王沐浴時間過長了些,久到她都有些困倦了,干脆坐在榻上閉眼休憩片刻。
直到“嗒嗒”的竹杖聲隱隱傳來,竟仿佛計時的鼓點,池螢幾乎是猛然睜開眼,便見男人一身素白暗紋寢袍緩緩入門。
他才從凈室出來,周身似還氤氳著溫潤的潮氣,衣襟微敞,肌理分明的鎖骨泛著淡淡冷光,衣帶松垮地束在腰際,愈發襯得肩寬腰窄,長身玉立。
“有勞王妃久等了。”
男人緩緩行至面前,伽藍香清冽醇凈,開口時嗓音微啞,便似鉤子般在她心頭抓撓了一把。
池螢喉嚨有些發癢,咽了咽才道:“沒、沒有久等,殿下要就寢嗎?”
“嗯?!标萄┐輰⒅裾冗f給她,池螢趕忙擱置到床頭幾案旁,又見他伸出手臂,這便是要她攙扶的意思了。
看來白日在壽春堂沖上前攙扶并沒有引他厭惡。
池螢深吸口氣,上前挽住他小臂。
扶穩的瞬間,仿佛聽到他一聲幾不可聞的喟嘆。
還沒琢磨出這是何意,又聽他問:“到今日才同房,王妃心中可怨懟本王?”
池螢自是不敢,若能不圓房她更是求之不得,可這些念頭只能放在心底,開口又是柔順恭謹的調子:“此前殿下重傷未愈,妾身唯恐叨擾,心中怎敢怨懟,反倒是妾身這風寒拖了許多時日,還望殿下莫要怪罪?!?/p>
晏雪摧道:“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客氣。”
兩人行至那大紅喜被鋪就的黃花梨木床前,晏雪摧忽然俯身,指腹細細撫過那繡著百子千孫圖的床褥,像是在確認褥單的紋樣。
池螢臉頰泛起淡淡的緋紅,莫名覺得昭王能摸得出來,盡管這針腳細致精密,但比起平滑的錦緞到底略有凹凸,他平日又習慣了看刻字的竹簡,定然知曉這褥單上繡了什么。
很快池螢便看到他淡抿的唇角微微揚起,竟像是故意為之,好提醒她今夜洞房花燭,關乎子嗣大業,非比尋常。
池螢略顯局促道:“芳春姑姑有心了,辛苦她一番布置,不過……”
她略頓了下,昭王便道:“不過什么?”
池螢看了眼他仍裹著紗布的手掌,磕磕絆絆地提議:“妾身是想,殿下手掌的燒傷剛剛結痂,恐怕不宜……不宜過分使力,不如待殿下徹底痊愈,再行這圓房之禮?”
她幾乎是使出全部勇氣才說完這幾句,畢竟圓房大事,她還是不愿就這么把清白身子交出去,與昭王發生實質關系,若能拖延幾日,或許還有離開的希望……
池螢戰戰兢兢等他的回答。
晏雪摧卻是一笑:“本王以為,芳春姑姑應當教過你的,本王雙目失明,自然有無需我過分使力的法子,是不是?”
池螢頓時臉頰紅透,不知如何作答才好,那些畫冊上的確是女子上位更多,無需他以手撐褥……
這人卻又云淡風輕地坐下來,“不過王妃說的也有道理,房事激烈,本王也不敢保證情到濃時會不會用到手。”
池螢:“……”
他說的這是什么話……這樣逗弄她。
池螢腦海中竟想起那圖中男子以手揉捏的畫面,一股鼓噪迅速竄上背脊,臉紅得不成樣子。
晏雪摧聽到她紊亂的呼吸,甚至感受到身前傳來的陣陣熱意。
她怎么會這么羞。
他頗覺好笑,閑散道:“既然王妃為本王著想,那今日便罷了。”
池螢剛要松口氣,又聽他道:“王妃習慣睡里側還是外側?”
池螢抿緊唇瓣,看向寬大的床榻,她是想睡外側的,如此一旦發現昭王的不對,她也能及時逃跑呼救。
于是想了個借口道:“妾身睡在外側吧,也方便夜間伺候殿下飲水、起夜之需?!?/p>
晏雪摧看出她的心思,偏說道:“本王夜間無需人伺候,王妃還是睡里側吧,以免我下榻驚擾了你?!?/p>
池螢無奈:“……”
他既有了想法,何必再來問她。
鎏金燭臺上,龍鳳喜燭高燃,在銷金帳上投下暖黃明亮的光影。
照洞房花燭夜的規矩,這喜燭是要燃燒一夜的,昭王眼盲,大抵也感受不到光,于她而言亮暗與否都無所謂,干脆不管了,她輕手輕腳去到床內,兩人就此安置下來。
池螢盡量往里靠,幾乎貼著墻面,與他隔著相對安全的距離。
可到底是頭回與男子同床共枕,又怎會不緊張,她望著帳頂斑斕絢麗的繡錦,努力將呼吸放到最輕。
他既說“罷了”,應當不會食言吧。
池螢等了許久,確認昭王沒有圓房之意,這才稍稍放心下來,身上燥意褪去,漸漸也有了睡意。
只是才闔眼沒多久,耳邊卻傳來男人微微急促的輕喘,像竭力壓制著什么,連喘息聲都帶著隱忍的顫意。
池螢慌忙睜眼,竟見男人額頭覆著一層細密汗珠,脖頸青筋起伏,手掌攥緊云錦的床褥竭力平復著,可喘息聲卻一聲沉過一聲。
池螢何曾見過這場面,滿心惶恐不知所措,伸手想探一探他額頭可有發熱,冷不防卻被男人一把攥緊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