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爺,一共是六件春裝,十二件夏裝,全都在這兒了,請您過目?!崩钫墓芗倚諈蚊F,是從西北跟著李磐來的京城,原本只是李磐身邊一個副將,后來戰場上受了傷,一條腿跛了,李磐便讓他在后方打理李宅,不再領軍餉,改領月俸。
只是李家一共就李磐和李母兩個人,實在沒什么好打理的,呂貴在西北的日子過得著實很清閑。結果一朝來了京城,要處理的事情以十倍百倍的速度增長,這幾日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閉上眼仿佛都能看到門口雪片般飛來的拜帖。
李磐大馬金刀地靠坐在黑檀木椅里,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給我看做什么,又不是我穿,給老夫人看去?!?/p>
呂貴道:“已經給老夫人看過了,老夫人說,太多了,穿不了這么多,從家里帶過來的新衣還有不少,讓屬下退掉一些?!?/p>
李磐聽罷,扯了一下嘴角,起了身,大步流星地往母親房中走去。
李母正坐在窗邊,聽從西北帶來的丫頭給她念帖子,見李磐回來了,立刻高興道:“石頭,你回來了!快快快,今天又收到了一個什么廣平郡公家的帖子,你快想想辦法,給娘拒了!”
李磐從丫頭手里抽出帖子,掃了兩眼,道:“又不去?”
李母連連搖頭:“不去不去!這京城是什么地方,你老娘我大字不識一個,去了白被那些貴夫人笑話!”
李磐:“之前在西北的時候,讓你認字,你說學不會,現在進了京城,終于怕被人笑話了?我看就是缺個人逼你,逼急了你自然就肯學了。我當初進軍營的時候也不認字,是胡將軍逼著我學,學不會就打軍棍,這不就學會了?”
李母:“唉,你老娘一把年紀了,眼睛也花了,看久了東西就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而且娘身邊不是有識字的丫頭么,平常生活不成問題!但你要實在想打娘軍棍,你就打吧?!?/p>
李磐:“……”
李磐:“娘,你這水土不服的毛病要裝到什么時候,我昨日與戶部的顧侍郎吃飯,顧侍郎還問起你的病情,說若是治不好,他可以推薦大夫給我,我只能說快好了快好了。”
他一手插著腰,一手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
李母:“我這不是怕出去給你丟人嗎!我老臉一張,別人笑笑也就罷了,但你都是當侯爺的人了……哎唷,咱們老李家什么時候出過這等人物……”
“既然怕給我丟人,你讓老呂退掉那些衣服是什么意思?”李磐擰著眉道,“別說是現在了,以前在西北的時候,我也沒缺過你吃穿吧?怎么到了京城,就變得如此小家子氣?不知道的以為我們在西北過的是什么窮苦日子!還有你從西北帶過來的那些衣服,我都不想說你,京城和西北是一個氣候嗎,那能穿嗎!”
在李磐當兵之前,李家確實窮,但自從李磐得了征虜將軍的賞識,有了軍功之后,家中的日子就慢慢好轉起來了。到后面李磐成了鎮撫大將軍,更是在西北軍畿重地里說一不二,說李母是當地最受人敬重的老太太也不為過。
只不過李母節儉慣了,就算有了錢,也不會輕易花出去,而李磐畢竟還要打仗,主將家中要是太過鋪張,容易引起下面人的不滿,所以李磐對李母的摳門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沒想到母親到了京城變本加厲,不過幾件衣服而已,退掉又能得幾個錢?這京城里的貴夫人哪個不是衣服不帶重樣的?他這還是想讓母親盡快穿上新衣,所以才讓呂貴買的成衣,那真正要量體定制的衣裳,還沒開始做呢!
李母語重心長道:“石頭啊,咱們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還是不要太過惹眼了。你娘我雖然沒什么見識,但也知道,以你這個年紀,便受陛下這樣的重視,未必是件好事。我又不常出門,新衣有個三五件在家里換換便好了,何必要那么多?萬一被不喜歡你的人知道了,跟陛下告你的狀怎么辦?”
李磐挑眉:“娘連這都想到了?”
李母瞪他:“你娘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好不好!”
怎么著也當了幾年大將軍的母親,眼界總算是開闊了點,不是真正的無知農婦了。
李磐:“既然娘怕落人口實,那我不如跟娘說個實話,像你這樣一直推拒人家的帖子,現在還有個‘水土不服’的借口可以擋擋,時間一長,人家也不是傻子,只會當你清高,看不起他們,這不是更得罪人?你以為我喜歡成天跟人出去喝酒?我瞧著他們大腹便便油頭粉面的心里就煩,但那些都是兵部戶部的大人,不能不給面子。”
李母呆了呆。
“而且你以為被人彈劾是什么壞事嗎?要是我真的從頭到尾找不到任何錯處,所有人都喜歡我,說我各種好話,你覺得陛下能睡得著覺嗎?你兒子手里可是有兵權的!”李磐重重地敲了下桌子,“人無完人,不過是花些錢罷了,況且我花的是自己的俸祿和賞賜,又不是貪污來的,怕什么?這點小錢,于我們家是奢侈,于京城那些世家,每年給下人的賞賜都不止這個數!你以為陛下會因為這個就責罰我?”
李母的臉皺成一團:“這……那……”
她這個兒子,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便會有點兇相,她雖然心里覺得當將軍的就該有這樣的氣勢,但一旦兒子跟她嗆聲,她也會有點犯怵。
“那些衣服,既然老呂買回來了,你就收著,要是不喜歡,那就壓在箱底不穿。堂堂侯府,退幾件衣裳回去像什么樣子,你以為這里是西北,人家還會贊你一句‘老夫人真是勤儉持家,以身作則’?”李磐嗤道,“人家要么笑話你窮酸,要么懷疑你在諷刺他們生活奢靡,故作清廉,你選哪個?”
李母訕訕。
她見識有限,其實一直都不能習慣那種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生活。以前在西北的時候,李磐認識的大多是軍戶,大家關系簡單,都直來直往的,后面李磐升了職,上門巴結的人變多了,李磐告誡她不要什么人都見,保不齊哪個就是犬戎的細作,她便也小心謹慎,不敢造次——不過也確實省了很多心,多做多錯,李母最喜歡關起門來不見客的日子了,有那個待客的時間,她寧愿在將軍府的空地上種菜。
李磐:“對了,陛下賞了一座府邸下來,給咱們當侯府,過幾天就能打掃好,娘想不想現在先去看看?”
“算了算了。”李母擺擺手,“我正‘病’著,還是別出門了。那侯府你看過了就行,你比我懂得多,都聽你的?!?/p>
李磐嘁聲:“既然都聽我的,那以后我再讓老呂添置什么東西,你不許有意見,給你買什么就收什么。”
李母嘆了口氣:“知道了知道了?!?/p>
母子兩個大眼瞪小眼片刻,李母忽然往前探了探脖子,期期艾艾地道:“那個,石頭啊,娘問個事,你別生氣。就是……你這幾天常常在京城里走動,結識了不少京官,可有……可有看中哪家的女子???”
李磐抱著胳膊,倚在墻邊,似笑非笑道:“娘也知道兒子是與京官喝酒,不是與京官家的女兒喝酒啊?!?/p>
“你都二十八了,要是成親早,說不定再過幾年連孫子都能抱上了……以前你總說什么仗沒打完,沒心思娶妻,現在仗打完了,你總得考慮考慮這事兒了吧!”李母道,“娘也不是要逼你馬上娶個妻子,但是你心里得惦記這事兒啊。要是看到合適的,那就娶了吧!”
李磐反問:“你想要個什么樣的兒媳婦?”
李母一噎:“這個……這個……”
“你也說不出來吧?!崩钆秃咝σ宦?,“我要是娶個普通人家的女兒,你肯定覺得浪費了我這個侯爺的身份;我要是娶個千金大小姐,你難道這時候就不擔心人家嫌棄你大字不識一個了?那些貴夫人的宴,幾個時辰的事而已,你都不敢去赴,要跟你捆綁大半輩子的兒媳婦倒是上趕著找。天上下雪了,人家在窗前吟詩作對,你來一句白面要是也有這么大就好了,人家不嫌你粗鄙,那都是人家心善了?!?/p>
李母慚愧地低下了頭:“……”
李磐又道:“娘撫養我不易,按理來說我不該頂撞,但今時不同往日,有些丑話我一定得說在前頭。人不能既想要這個,又想要那個。什么認字、什么赴宴,娘你要實在覺得不自在,不干也行,但你就別想著娶什么千金大小姐當兒媳婦,那不是你能駕馭的,何況你兒子我也沒那個耐心伺候。我也不是覺得有你這樣的娘丟臉,才讓你去做那些事情,實在是你不做那些,你就沒法在京城過得順心。你能適應則適應,適應不了,那咱們還不如回西北去?!?/p>
李母頓時一驚:“怎么還回西北呢?京城這么好,肯定是住在京城?。 ?/p>
李磐:“你成天待在家里都不出門,到底哪兒看出來京城好了?京城的月亮比西北的月亮圓?”
李母不吭聲了。
李磐:“廣平郡公邀咱們去參加他母親的壽宴,那里人多口雜的,料想你也應付不來,我自己去即可。改天我再去問問人,哪里能買到伶俐的丫頭,最好是伺候過那些貴夫人的,也省得你兩眼一抹黑,連門都不敢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