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到房門口,棠溪將懷中的西裝外套還給他,再度道謝。
“哥,今天真是謝謝你了?!?/p>
陸庭嶼微微蹙眉,無波無瀾的表情中帶上幾分讓人看不透的情緒:“沒事?!?/p>
他轉身朝著隔壁房門走去,開門時他頓了下,偏頭看向棠溪:“隨時和我保持微信聯系?!?/p>
“好?!?/p>
“洗個澡,別感冒。”他簡明扼要地交代。
“好?!?/p>
陸庭嶼:“早點休息?!?/p>
棠溪:“哥,你也是?!?/p>
棠溪進屋,放下包,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
剛吹好頭發,房門就被敲響。
棠溪放下吹風機開門。
就見陸庭嶼站在門口,他將一個塑料袋遞給她。里面裝著電子溫度計,感冒藥和一些吃食。
他將這些東西遞給她后,轉身又回到隔壁房間。
棠溪關上門,將塑料袋放到桌上,拿出紅腸和泡面,卻看到在吃食底下壓著一支溫度計和一盒感冒藥。
她愣了下。
酒店應該是沒有溫度計和感冒藥的,他應該是跑了很遠的路,才買到了這些。
想到這里,棠溪心中有些暖暖的。
大哥還是和以前一樣周到妥帖。
她吃了點東西后,便去浴室洗漱。
二十分鐘后,她出了浴室,拿起手機,看到手機上多了好幾條陸妄野打來的未接電話和消息。
Alwy:【回酒店了?】
Alwy:【回個消息?】
Alwy:【你生氣了?】
棠溪目光在屏幕上頓了頓,手指懸在輸入框上片刻,最終還是沒點下去。
她好似失去全部力氣,仰面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愣。
躺了一會,她下樓去了自動販賣機那里買了酒。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開始學著喝酒,偶爾會用酒精緩解壓力。
只不過她在陸家一般不喝酒,維持著自己的形象。
她拎著酒上樓,將自己困在小房間里。密封的環境讓她覺得自己很安全。
她安安靜靜地坐在地上,靠著沙發,喝了兩口。
四周安靜下來的時候,各種亂七八糟的情緒都涌了上來,密密麻麻的,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擠滿。
一些年少時的記憶,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溯。
父母死后,老爺子因為兩家曾經交好,將她接到陸家,自此她轉去了陸妄野所在的學校。
那時正是高三上半學期,大家都在埋頭沖刺高考,學習壓力緊張。
十八歲的陸妄野是幾乎所有人枯燥無趣的高三生活中一抹跳躍的亮光,是女生們偶爾八卦時的閑聊中心。
沒有人會不喜歡十八歲的陸妄野,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如太陽一樣熠熠發光,吸引著少年少女的目光。
家世優越,成績耀眼,有著一副好皮囊,呼朋引伴性子放浪恣意,從不缺女生的愛慕與傾心。
哪怕是經常換女朋友,他的學習成績每次都穩穩掛在全年級第一,令老師們又愛又恨。
他吉他彈得好,打籃球也很好。
她抱著書本路過操場時,會看到他高瘦的身影,揚起的衣角露出線條優越的腹肌,以及給他遞水的漂亮女孩子。
沒人知道棠溪和陸妄野有聯系,更沒人知道她是陸妄野訂下娃娃親的未婚妻。
她盡量避免和陸妄野在學校直接交流,哪怕是在放學時,也會避開所有人,鉆進陸老爺子派來接陸妄野的專車。
直到她被親戚找上門。
堂哥找了一群人將她堵在放學的胡同,拿著欠條,逼她把父母欠下的債還了。
棠溪鼓起勇氣反駁:“我爸爸媽媽沒有給我留下一分錢。法律上該還的,我已經都還了。你們現在欠的錢,是你們做生意賠的?!?/p>
堂哥惱羞成怒,上前一步,企圖去打棠溪。
棠溪很害怕,但還是梗著脖子不愿意低頭。
下一秒,堂哥被一顆籃球重重地砸中腦袋。
棠溪抬頭,就看到陸妄野迎光走來,一身校服穿得松松垮垮,脊背挺拔昂揚,輕狂又肆意。
她呼吸微滯。
“你他媽誰?!碧酶缗?。
陸妄野走到她面前,將她護在身后,而后很輕地笑了一下,緩緩撂下兩個字:“她哥。”
他姿態高昂,眼神不馴。
從棠溪的角度看,他迎著光,看起來特別的帥。
而后他就很帥的被一群人圍毆了……
但不管如何,陸妄野始終堅定地以保護的姿態將棠溪護在身后。
最后,棠溪和陸妄野被匆匆趕來的王叔還有警察找到,這場斗毆才被制止。
事情解決時,已經是夕陽斜下。
王叔在不遠處簽字,陸妄野在棠溪面前蹲下,他弓著腰,清瘦的肩胛骨凸起,和她對視。
“沒想到你還有兇的時候。”陸妄野笑瞇瞇地望著她,烏黑的桃花眼帶著灼灼笑意。
見他被打的鼻青臉腫,棠溪忍不住輕輕抽泣起來。
看到她哭得稀里嘩啦的樣子,少年嘴角緩緩上揚。
“哭得老子好像快要死了一樣?!彼謴椝X袋。
棠溪余光中瞥見他那雙用來彈鋼琴,彈吉他的修長干凈的手上落了傷痕,一時間更加難過。
她抽噎著:“可你受傷了……”
她一雙杏眼澄澈,偏生巴掌小臉都哭花了,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這有什么好哭的?!标懲拜p嗤:“哭得都冒鼻涕泡了?!?/p>
棠溪覺得應該不可能,但還是掏出紙巾擦了擦鼻子。
陸妄野臉上的笑意收不住,笑嘻嘻望著棠溪:“老子今天帥不帥。”
棠溪搖搖頭,又重重地點頭。
他胡亂揉了揉棠溪的腦袋。
“好了,不哭了?!彼穆曇艉軠厝?,獨屬于少年干凈的聲音不住地往她耳朵里鉆。
夕陽透過窗自他身后斜進來,落在男生帥氣的臉龐上,他的輪廓陷在橘黃色的光暈里,整個人都像是窗外燃燒的落日般發著光。
棠溪怔忪地看著他,只覺得一瞬間周圍的背景自動虛化,而她的心口發漲,心跳也是快得厲害,不像是屬于她自己。
陸妄野站起身,壓低聲音:“走吧,趁著王叔去辦事,我們先跑。”
“???”棠溪眨眨眼,不明所以。
陸妄野笑:“你傻啊,等下王叔把我們帶回家,我們肯定要被老爺子訓,還不如趁早跑路?!?/p>
棠溪覺得不應該這樣,但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還是慢慢地站起身。
“還走得動嗎?要我背你嗎?!标懲靶?。
棠溪搖頭,臉有些發紅。
她跟在他身后,被他帶著跑,輕揚的風將他身上清冽的檸檬香送進棠溪鼻腔內,她心中的開心像是扇動著翅膀,即將隨風飛行的小雀般。
她知道他其實不是怕老爺子教訓,他只是怕她害怕。
從那天開始,兩人關系漸漸熟絡,他開始將她帶到朋友面前。而就在有人起哄兩人的關系,詢問他是否換了口味時,他摟著她的肩膀,隨口告訴他的朋友們:“她是我的妹。”
棠溪一直沉默地喜歡著他,會裝作不經意間路過他所在的班級,透過玻璃窗看向他的位置。也會在其他女生聊起陸妄野時,悄悄豎起耳朵聽。
只是喜歡他的女生那么多,而她只是其中一個。
就像她偷偷送他的藥膏,被淹沒在堆成小山堆的禮物中,卻從沒有拆開過。
他從不缺女生的愛慕,多她一個,少她一個都無所謂。
但陸妄野就是那樣炙熱的人,在他身邊呆久了,總感覺他是對你不一樣的。
如果他想,他會給你很多的偏愛。
棠溪一直以為自己對陸妄野是例外的,她和那些女生有所不同。
直到,她看到他和一個女生牽手在校園里面散步,接吻,這才落荒而逃。
他對她有偏愛不假,但他對她偏愛無關男人對女人的喜歡。只不過是因為熟悉,因為是老爺子的托付,所以他對她多了幾分照顧。
他不會因為老爺子的口頭婚約而放棄和其他女生談戀愛。
陸妄野的喜歡并不持久。他學不會專一,他的喜歡可以被分給很多人,看似多情,實則也無情,對誰都沒上過幾分心。
那句“喜歡我的人那么多,難得我要挨個回應她們的感情”,既讓那個女孩難堪,也讓她感到難堪。
想想她和那個女孩其實也沒有多少區別。
只是那個女孩還得到過他少得可憐的喜歡,敢于向他表達自己的喜歡,而她卻空有未婚妻身份,連心中的喜歡都不敢告訴他……
一想到這里,棠溪感到一陣溺水般的窒息。她垂下長長的眼睫,又慢慢地喝了口酒,腦袋里暈暈乎乎的。
手機一遍遍振動,屏幕熄滅又亮起,她沒有接,也就沒有看到亮起的屏幕上,是陸庭嶼發來的微信消息:
“體溫多少?”
-
棠溪一直沒回消息,給她打了電話,他也不接。
陸庭嶼眉頭皺起來。
他敲響棠溪的房門,沒有人回應。
到最后陸庭嶼只能擰著眉,找到前臺要了房卡。
前臺知道陸庭嶼和棠溪是一同來的,很痛快地給了房卡。
陸庭嶼刷房卡進來的時候,棠溪房間里一片昏暗。
借著房間里昏黃的光線,他看到女孩一個人呆呆坐在地上,白皙的臉頰泛著薄紅,身體蜷成一團,四周散落一堆酒瓶。
陸庭嶼擰著眉大步走過去,用手背去探她額頭。
在探得正常溫度的那一刻,他緊擰著的眉頭才放松幾分。
“棠溪?”陸庭嶼喊她的名字。
“……嗯?!彼徛貞艘宦暎列友劬従彵犻_,看向陸庭嶼的眼神中帶著迷蒙,眼底也蒙上一層水色。
“大哥……”
“地上涼,起來?!彼p搡棠溪,試圖扶棠溪起來。
棠溪仿佛生了銹似的,遲緩地眨眨眼,一動不動,只是呆呆地看著他的臉。
陸庭嶼猶豫三秒,彎下腰,將棠溪打橫抱了起來。
她的身子很輕,輕飄飄的,像是羽毛。
他抱著她將人放到床上去,拿過被子將她從脖子到腳嚴嚴實實地蓋住。
正打算抽身去幫她倒水,她突然抬手,細白手指勾住他的衣袖。
陸庭嶼低眼,目光落在她捉著他衣袖的手上,小小的,纖細的腕上帶著銀色的編織手鏈。
“大哥?!?/p>
“嗯?!?/p>
“大哥?!?/p>
“嗯?!?/p>
“大哥?!彼爸?。
而他不厭其煩地回應:“嗯。我在。”
“大哥,”棠溪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輕聲開口:“你一直以來是不是討厭我?!?/p>
她唇瓣輕抿:“你現在對我好兇好冷漠,和我見面也不愿意主動搭理我,明明我們之前不是這樣的。”
他身上的氣味聞著很好聞,棠溪忍不住又靠近了點。
陸庭嶼垂眸看著她,她現在和清醒時完全是兩個狀態,控訴的語氣很委屈,表情卻乖巧安靜。
他沒有回答她,棠溪撐起身子,又往他身上湊了幾分。
“你之前為什么會不想搭理我,你以前還會給我買糖吃,你現在對我冷冰冰的,對我冷冰冰的……”
她說話顛三倒四,似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陸庭嶼垂眸看著她。
她雖然看似在清醒地與他說話,但眼神卻是迷離的,似乎現在是真的醉了……
他遲疑了一秒,最終還是選擇坐在棠溪的床上。
他們之間的手仍舊是的牽著的,彼此之間的距離也是極近,近到他能在她泛著水汽的雙眸中看到他的倒影。
“我們終究是應該保持些距離?!彼穆曇舻脹]有任何情緒。
棠溪眨眨眼,歪著腦袋安靜了一會,似乎沒想明白,又問他:“為什么要保持什么距離?”
“我自制力遠沒那么好?!彼芷届o。
棠溪愣了下,呆呆地眨了眨霧蒙蒙的眼睛。
醉酒的腦瓜努力地思考了下,仍舊沒有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她選擇再度將話題拉到剛剛的問題上:“我不管,大哥,你以后別對我這么冷冰冰的,我們像以前那樣,好不好?!?/p>
她攥住襯衫的領口布料,將他往下拉,再重復了一遍:“好不好?”
他被迫附身,拉進了與她的距離,直視著她漂亮的眼睛。
昏暗的燈光下,她烏色的眼眸中帶著盈盈醉色。
陸庭嶼垂眸,語氣有點重:“棠溪,松手?!?/p>
酒精麻痹了棠溪的大腦,她面對陸庭嶼的冷臉非但不害怕,反而還用力了幾分。
“我不松,你不答應我,我就一直抓著?!彼{他,聲音雖然大了一點的,卻著實沒有幾分威懾力。
陸庭嶼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她。
他的表情依舊是沒有情緒的平靜,像是覆蓋了一張如渾然天成的面具。
她固執地不松手,等待著陸庭嶼的回答。
許久,他無可奈何嘆了口氣。
一個小醉鬼,他讓讓她也無所謂。
他低聲道:“好,我以后對你態度好些,不兇你。”
棠溪這才笑開,沖他撒嬌:“那哥,我要抱抱?!?/p>
陸庭嶼垂眸,修長指骨揉了揉她的后腦:“抱歉,我不能抱你?!?/p>
棠溪癟嘴:“為什么。”
“你有妄野,以后他會抱你?!?/p>
提到陸妄野,棠溪愣了幾秒,眼眶有些發澀。
她眨了眨眼,將眼淚硬生生地憋回去。
陸庭嶼抿了下唇,淡淡道:“想哭就哭,不會有人知道的?!?/p>
一整晚壓抑著的情緒在這一瞬間潰不成軍……
她這才垂下眼,晶瑩剔透的淚水默不作聲地順著眼眶流下,劃過臉頰,流到下巴。
就連流眼淚,她也是安靜的。
“可是哥,我有點累了,喜歡他真的好累?!彼_口:“這么多年他身邊那么多女孩,我以為一直覺得只要堅持下去,說不定他會看到我。可是現在我感覺,我感覺堅持不下去了?!?/p>
陸庭嶼一動未動,靜靜地聽著她訴說自己的委屈,和對弟弟的暗戀。
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成拳,手背青色脈絡凸起,小臂也繃起。他不敢松開,生怕稍一放松,便松了弦,因此妒念橫生。
她吸了吸鼻子,看向她。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破碎的淚眼里。
“大哥,我的喜歡是不是很不值錢?”
他肅著臉自一旁的抽紙盒中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擦去她面上的眼淚。
“不,它很珍貴,是有些人求而不得的?!彼犚娮约哼@般說。
“求而不得?”棠溪微微恍惚。
她看著面前的男人。他淡淡地看著她,黑瞳在昏黃的燈光中帶了點暖。
“那我不想讓他得到這么珍貴的東西了。我不想喜歡他了,我想換個人喜歡……”她喃喃著,突然她抓住他的手,偏頭問他:“我喜歡大哥可以嗎?”
陸庭嶼身形一僵。
仿若完好無損的面具陡然出現裂痕,向來那波瀾不驚的眼底泄了幾分不明情緒,但很快,他的表情繃起來,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抽出。
“棠溪,”他語氣板得像是長輩在警告說錯話的小孩一樣:“別胡說八道?!?/p>
她醉酒之下膽子大了很多,完全不把他的冷臉放在心上,反而委屈巴巴的:“你又兇我,我沒胡說八道,我用實際行動證明不行嗎?”
說完,她微微抬身,湊近他,在他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空氣中,似是有什么東西完全碎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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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喝酒了,沒有辦法喂她吃藥,又不確定她有沒有發燒,只能將體溫計放進她口腔里,再給她量一遍。
36.7度,正常體溫。
怕她晚上會發燒,陸庭嶼猶豫了片刻,最終選擇睡在她房間的小沙發上。
房間里很寂靜,寂靜到只能聽到他腕間手表的秒針在啪嗒啪嗒走。
路過的淡白車燈光透過窗簾縫隙透了進來,在她清麗安靜的面頰上倏然滑過。
他坐在她的床邊,在光線照不進的陰影處,身形剪影瘦削,脊背直直地挺著。
唇瓣上似乎還停留著那溫熱柔軟的觸感。他垂下眼皮,濃密睫毛落下淡淡的陰影,視線輕輕落在她的面頰上,許久不曾移開。
棠溪已經睡著。她好像做了噩夢,清秀的細眉輕皺,有碎發落在她的臉頰處。她有些不舒服,撓了撓,但總拂不去那縷碎發。
陸庭嶼看一會,終于抬起手,修長指尖停在半空三秒,這才落在她面頰,幫她把那不聽話的頭發拂到耳后。
她的眉頭舒展,毫無設防的睡顏清麗而靜謐。
明明此時此刻,她是這般觸手可得,卻又這般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