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縣城頭,暮色四合。
苦戰了一日的官兵們剛剛得到片刻喘息,三三兩兩地倚著垛口尋找休息之處。
一支箭矢破空而來,“嗖”地一聲越過城垛,不偏不倚釘在城內一根廊柱上。
“嚇!”
站在一旁的小兵甲被嚇了一跳,罵罵咧咧地朝城外方向啐了一口,“這群天殺的黃巾賊,都鳴金收兵了還不消停!”
身旁的小兵乙原本想嘲笑同伴膽小,話到嘴邊卻戛然而止。
他瞇著眼睛打量那支箭矢,突然發現箭桿上綁著一卷絹布。
“莫非又是勸降信?”這是他的第一個念頭。
但轉念一想,三天前黃巾渠帥褚燕就已經放出狠話,破城之后要縱兵三日,此刻怎么可能又來勸降?
怕不是援軍吧?
小兵乙想到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誰人不知他們的刺史劉焉早就將整個幽州的戰兵都收縮到了薊縣?
眼下除了遠在右北平的公孫瓚,哪里還能盼來什么援軍?
不過想歸想,該匯報的流程卻不敢怠慢。
如今的大漢官兵,職業操守尚未崩壞。
小兵乙利落地拔下箭矢,解下那卷質地粗糙的絹布,轉身便去找直屬校尉稟報。
最終這卷絹布,層層呈遞,最終送到了幽州牧劉焉的案前。
燭火搖曳下,劉焉展開絹布:“劉備?”
他低聲念出這個陌生的名字,面露遲疑,
“其自稱中山靖王之后,率義兵兩千,已至賊軍背后,欲于明日丑時舉火為號,里應外合,共破黃巾?”
他抬頭看向身旁身披甲胄的將領:“鄒校尉,你如何看?”
鄒靖,這位負責薊縣防務的將領,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冷哼一聲:
“府君,此必是黃巾詭計,萬萬不可輕信!”
他指著城外連綿敵營:
“如今幽州境內,官軍皆被分割圍困,自顧不暇,哪還有兩千義軍能悄無聲息摸到褚燕數萬大軍的背后?”
說著他向前邁了兩步:
“若真是援軍,即便不是公孫伯圭的白馬義從,也該有個響亮名號吧。
這劉備……您可聽說過?”
劉焉沉吟著搖了搖頭。
他身為漢室宗親,對宗族譜系也算熟悉,卻實在想不起涿郡樓桑村有哪位叫劉備的同宗后起之秀。
“這便是了!”鄒靖語氣更加斬釘截鐵,
“無名無姓,憑空冒出,不是詭計又是甚么?
褚燕久攻不下,定然是想誘我等出城,野戰中一舉殲滅!我等只需緊守城垣,待其糧盡自退,方為上策。”
帳內一時沉寂,劉焉撫須不語,顯是被鄒靖說動了心思,優柔寡斷的性子讓他傾向于于采納這保守之策。
就在這時,帳下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府君,鄒校尉,在下以為,或可斟酌。”
眾人望去,發言者是一位年紀甚輕、卻氣質沉靜的學子——徐邈。
他本是北平人士,此來薊縣只為求學,沒想到被黃巾圍在城中,于是被劉焉征召參贊軍務。
徐邈拱手一禮,不卑不亢:
“府君,如今城中糧草日蹙,軍民疲敝,固守雖安,終非長久之計。萬一真有義士挺身而出,我等豈非坐失良機?
在下愚見,縱使有詐,我等亦當有所準備。
若城外果真火起,賊營生亂,便是我等一線生機;若其不然,我等緊守城門不出,黃巾亦奈何我不得,并無損失。”
鄒靖聞言臉色一沉:
“徐生年輕,不知兵兇戰危!褚燕狡詐,豈會留下如此破綻?他說自西而來更是荒謬!
公孫瓚在北,若有援軍,必自北來!
何以從西面涿郡方向而來?此分明是畫蛇添足,欲蓋彌彰!”
這番分析合情合理,劉焉不禁又微微點頭。
眼看此議就要被徹底否決,又一人出聲附和徐邈。
“府君,”此次開口的是另一位前來相助的士子田疇田子泰,
“關于這劉備,在下倒略知一二。”
田疇在幽州士人中素有聲譽,他一開口,劉焉和鄒靖都看了過來。
“疇此前游學涿郡,確曾聽聞劉備劉玄德之名。
其人雖出身織席販履,然少有大志,師從大儒盧植公,且性情寬厚,好交豪杰,在涿縣一帶頗得人望。
前些時日,確聞其在涿縣大破程遠志所部黃巾,斬將奪旗,聲勢不小。
若書信果真來自他,未必是虛。”
田疇的話語從容不迫,卻讓劉焉的心思再度活絡起來。
有名有姓,有師承有戰績,這與方才“無名之輩”的判斷截然不同。
“這個……”
劉焉捋著胡須,臉上寫滿了猶豫,
“鄒校尉認為此乃詭計,言之有理;然田子泰、徐景山之言,亦不無道理……
萬一,萬一真是天佑大漢,賜此良機呢?”
劉焉于廳中踱步片刻,一邊覺得貿然出城太過冒險,一邊又覺得千載難逢的破敵良機不可浪費。
最終想出一個折中的策略。
“這樣吧,全面出擊太過行險。
但全然不顧,若錯失良機亦甚為可惜。
鄒校尉,你即刻點齊五千精銳,秣馬厲兵,做好準備。
若明日子時,果見賊軍西側大營火起并生亂,便開城出擊,接應那劉備義軍。
若其不然,或火勢微小不足為亂,便堅守不出,以防有詐!”
鄒靖雖仍不以為然,但見主公已做決斷,只得抱拳領命:
“末將遵命!然請主公明鑒,出擊之時機,須由末將臨機決斷,以免中賊誘敵深入之計。”
“準!”劉焉點頭,似乎卸下了一副重擔。
鄒靖見劉焉批準,也不再質疑,雖然此人能力一般,但作為漢軍校尉,基本操守還是有的。
拱手行禮之后,便出門籌備去了。
不一會,薊縣城中,一隊隊精銳兵士被喚醒,檢查兵器甲胄,喂飽戰馬,等待命令。
徐邈看著雖被執行卻打了折扣的預案,輕輕嘆了口氣。
田疇走到他身邊,低聲道:“府君能同意做準備,已屬難能。但愿那位劉玄德,真如傳聞中所言,有驚人之舉。”
徐邈望向西城樓外那一片漆黑、唯有零星火光的黃巾軍大營,目光仿佛要穿透夜色:
“但愿如此。此乃薊縣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