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羽接過話頭,凝視著劉備的背影,一字一頓:
“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
大哥今日之言,莫非是要我等背棄誓言,各自去奔那所謂的前程么?”
言語之間,卻已是慍怒。
張飛性子急,也更加直接,幾步搶到劉備身側(cè),高聲道:
“大哥!你說這話,真真沒把俺們當(dāng)兄弟!區(qū)區(qū)吏職,算個鳥前程!”
劉備肩頭微顫,仍未轉(zhuǎn)身,聲音沙?。?/p>
“為兄實不愿因一己之私,誤了諸位兄弟的前途……”
“可到底是前程重要還是兄弟重要?”張飛幾乎是吼出了這句話。
牛憨立刻大吼回應(yīng),毫無猶豫:“兄弟重要!”
這一聲“兄弟”,讓劉備猛地轉(zhuǎn)過身來,眼眶已然發(fā)紅。
他望著眼前三位義弟:關(guān)羽面沉如水卻目光灼灼,張飛虎目圓睜滿懷赤誠,牛憨一臉憨厚卻又無比認(rèn)真。
“諸位賢弟!”劉備聲音哽咽,再難抑制激動之情,張開雙臂。
關(guān)羽、張飛、牛憨立刻上前,四兄弟緊緊相擁,無需多言,心意已互通無礙。
片刻后,劉備松開手,看向一直靜立一旁、嘴角含笑的簡雍,語帶歉然:
“憲和,你與我等不同,滿腹經(jīng)綸,機(jī)辯無雙。使君處正是你施展抱負(fù)之地,你無需……”
簡雍灑脫地一擺手,打斷了劉備,依舊是那副懶散的神態(tài),笑道:
“玄德兄,雍此番相隨,是為劉玄德此人而來,而非貪戀幽州府衙中一官半職。
雍閑散慣了,尚無俯首案牘之念,你休想撇下我。”
關(guān)羽聞言,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笑意,向簡雍微微頷首致意。
張飛哈哈大笑,重重一掌拍在簡雍背上,那力道險些將這位謀士拍得一個趔趄:
“好!夠意思!是俺老張看中的兄弟!”
牛憨望著簡雍,臉上滿是認(rèn)真,想了想,又將懷里啃剩的小半塊餅毫不猶豫地遞了過去——這依舊是他所能表達(dá)的最高敬意。
“免了免了!”簡雍連忙擺手,雖然感動于幾人真摯的兄弟情誼,
但對于別人啃過的餅,尤其是牛憨啃過的,他內(nèi)心還是頗為抗拒。
他隱約覺得,傻氣這東西,說不定真會傳染。
既然去留之心意已明,簡雍收斂笑意,提出了一個很現(xiàn)實的問題:
“玄德,我等決心已定,自是追隨你去廣宗。只是劉使君那邊,該如何交代?
畢竟他一番美意,我等若全都走了,豈非折了使君顏面?”
劉備神色坦然,拍了拍簡雍的肩膀:
“憲和放心,此事自有備前去向使君明言。
是備辜負(fù)使君厚愛,這其中的干系與不是,也當(dāng)由備一力承擔(dān)。”
隨即,劉備整理了一下衣冠,對公孫瓚道:
“伯圭兄,可否與我同往?也好向使君說明幽州剿匪之事,仍需仰賴將軍虎威。”
公孫瓚啃完了最后一口餅,拍拍手站起身,爽快道:“正當(dāng)如此!玄德且放心,劉使君處,某也會替你分說幾句。”
他身為大漢冊封的騎都尉,無詔令不得擅自離開駐地。
此次前來薊縣助戰(zhàn)尚屬情有可原,畢竟劉焉是他頂頭上司。但若跨州郡前去支援老師盧植,于法理而言確實不便。
因此,他聽聞劉備決議前去援助盧植,心中其實是頗為贊許和支持的。
“走起!”
兩人遂不再多言,一同出門,前往州牧府求見劉焉。
府衙內(nèi),劉焉聽聞劉備最終的選擇,撫須沉吟,臉上果然掠過一絲不豫之色,指尖在案幾上無意識地輕叩了兩下。
他確實看重劉備兄弟幾人的勇力,覺得其稍加打磨便可成器,本想留在身邊栽培任用,引為臂助。
豈料對方竟如此不識抬舉,要舍了這觸手可及的官身與安穩(wěn)前程,
去那九死一生的戰(zhàn)場博取虛無縹緲的功名?
至于劉備口中所言前去相助師長盧植之詞,在劉焉看來,不過是冠冕堂皇的推脫之言罷了。
他久歷官場,深知世情冷暖。
盧植身為海內(nèi)大儒,門下弟子何其之多?
你劉備不過一涿郡織席販履之徒,僥幸聽得幾堂經(jīng)義,也敢妄稱弟子?
那盧植恐怕連你是否存在都未必記得清楚!
為了一個近乎陌生的“師長”,甘愿放棄唾手可得的實權(quán)軍職?
天下豈有如此迂腐之人?
絕無可能!
劉焉心中冷笑,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是了,此子必是心高氣傲,看不上老夫予他的邊軍軍職,嫌這廟小池淺,容不下他騰躍!
定是想著去那廣宗主戰(zhàn)場,于萬軍之中搏殺,賭一個驚天動地的功勛,
好一步登天!
哼,好一個劉備劉玄德,看似仁厚謙和,不想內(nèi)里竟是這般野心勃勃、不甘人下之徒!
竟將老夫的賞識當(dāng)作墊腳之石!
想到此處,劉焉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慍怒,但面上卻未顯露分毫,只是淡淡道:
“玄德志存高遠(yuǎn),心系國事,老夫佩服。
只是沙場兇險,遠(yuǎn)非此地剿匪可比,還望慎重。”
他話雖如此,語氣中那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卻已悄然彌漫開來。
劉備不知劉焉已經(jīng)在心中給他打上“野心之徒”的標(biāo)簽,
只是向著劉焉深深一揖,言辭懇切:
“使君厚愛,備感激涕零,銘感五內(nèi)。辜負(fù)使君美意,備之罪也,甘受使君責(zé)罰?!?/p>
劉焉并未立即答話,抬眼將目光落在公孫瓚身上,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
“伯圭將軍,亦是此意?”
公孫瓚拱手,聲音洪亮:
“回稟使君!玄德忠義,瓚深敬佩。然幽州匪患未靖,瓚既領(lǐng)兵至此,自當(dāng)為使君分憂,肅清余孽,還北地安寧!”
劉焉聞言,面色稍霽。
他沉吟片刻,心中權(quán)衡:劉備雖走,但有公孫瓚這支精銳騎兵愿留下效命,剿滅境內(nèi)黃巾殘部綽綽有余。
強(qiáng)留劉備,反而不美。
于是,他終是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
“罷了,玄德既有凌云之志,老夫亦不便強(qiáng)留。助師平叛,亦是忠義之舉,老夫便助你些盤纏軍資,也算全了你我相識一場的情分?!?/p>
他隨即吩咐左右:
“撥付玄德糧五十斛,良馬五匹,環(huán)首刀二十柄,皮甲十副,錢三萬。望你此去,能建功立業(yè),莫負(fù)朝廷厚望?!?/p>
他刻意略過了自己,將期望盡數(shù)歸于朝廷,加上贈送軍械,以物全恩之意昭然。
劉備何等敏銳,豈會聽不出這話中之話?
他心中苦笑,知劉焉已是誤解甚深,但此刻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反而顯得惺惺作態(tài)。
只能又深深一揖,全了禮節(jié)。
“備,拜謝使君厚賜!
使君提攜之恩,關(guān)照之情,備永記于心。此去若能略有寸功,皆仰賴使君今日之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