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的時候,相原離開了公司,婉拒了準備派車送他的工作人員,獨自打車前往七里河批發市場,把近期繳獲的那些贓物換成了現金,總共三萬七千塊錢。
這筆錢他不打算用作生活費,而是要全部用來購買制作通神香的原材料。經過他的推算,下個滿月之日就在半個月后,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否則就會失言。
現在他是獵人,公司可以給他提供很多便利,能很輕松的買到他想要的材料。
連接內網就可以下單,會有專門的工作人員代替他去采購,貨到上門。
沉香,茯神,夜交藤,薰衣草。
這四種制香的原材料目前就算湊齊了,但也花掉了所有的積蓄。
考慮到阮祈可能也有精神污染的風險,所以他對材料品質的要求較高,價格一下子就漲上來了,這讓他的心在滴血。
剩下的三種材料,一個比一個貴。
“這得去搶多少死徒啊?”
他在路邊小攤花十塊錢買了一袋炸雞柳,走在雨后的步行街上,心情惆悵。
說實話,有那么一絲絲動搖。
如果他現在已經入贅了五大家族,那他購買這些原材料或許根本就不需要花錢,大概只需要跟人說一聲,就會有人鞍前馬后為他配送,省心省力。
但問題是,相原身上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入贅以后處處要看人臉色行事,那種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現在明白了,哪怕是成為長生種,也依然無法真正跳出世俗的框架,尤其是在沒有制度制約的情況下,一個人的努力很難比得過大家族積累好幾代的底蘊。
尤其是成為獵人以后這種感覺越發強烈,想比如今天他本來想要去圖書館看一看,盡可能多了解一下有關于長生種的知識,但真當他去了以后,就傻眼了。
因為他看不懂。
眾所周知,看書需要門檻,沒有學過英語的人不可能看得懂全英文的論文。
圖書館里儲備的書籍就是太過高端了,還有很多都是未經翻譯的古代文獻,其中不乏有古巴比倫文和古埃及文之類的死文字,不是相關領域的大師幾乎沒有讀懂的可能性,而他只是個高中生。
但這就是差距。
以前相原看過很多異能電影,主角覺醒了超能力以后立刻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但那只是電影,跟現實天差地別。
周大師說過,長生種的能力就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就像是人類出生時就可以發出聲音,這個時候它僅僅只能被叫做天賦,根本不足以稱之為技能。
嬰兒只會哇哇亂叫,成人卻可以通過學習掌握多種語言,這完全是兩種概念。
小孩子能跌跌撞撞地跑步,但世界冠軍跑完一百米甚至只需要九秒鐘的時間。
天差地別。
而對于長生種的天賦能力而言,決定差距的顯然就是完質術了。
這甚至也是長生種社會中,絕大多數家族和勢力能夠存續下來的基石。
根據周大師的敘述,如今完質術被歸類的五大派別,都是有詳細區分的。
完質術的本質就是長生種對真理的探索,喚醒內心深處潛藏的力量,從而實現世界和自我的合二為一,完成靈魂質變。
換句話說,就是順應規則而行。
就比如,人體最適合發聲的部位是聲帶,通過振動來制造聲音。但有人非要用屁股來發聲,那效率就會很差了。
同理,人類擁有聲帶這個可以振動的器官,而聲音恰好是通過物體共振產生的,若干年后這一巧合迸發出了難以想象的奇跡,甚至成為了締造文明的基石。
而長生種的能力就是一種完全在人類認知之外的東西,迄今為止連一個最基礎的理論框架的都不存在,沒人知道它真正的原理所在,也就只能靠著經驗摸索。
當長生種自己摸索到的技巧恰好跟未知的真理所契合的時候,就能夠迸發出巨大的力量,創造出奇跡。
五大流派也因此而誕生。
比如學術派別里延伸出來的完質術,通常都是跟物質系的能力相適應,這需要長生種對知識的探索和感悟,才能最大程度上發揮自己的力量,形成體系。
目前學術派別也是最強盛的一派,畢竟現代知識水平發達,屬于時代紅利。
因此學術派別對應的是物質。
藝術派別延伸出來的完質術就很抽象了,通常都是跟一些稀奇古怪的能力相對應,需要長生種在最大程度上迸發出自己的創造力和想象力,很考驗天賦。
這個派別曾經在過去極度輝煌,但在現代已經逐漸凋零了,很多長生種的能力都很難得到開發,整體水平較差。
藝術派別對應的是概念。
信仰派別也是從古至今始終強大的一個派系,他們的完質術展現出來的能力就像是傳說中的魔法或是神通,也就需要長生種們去篤信某種不存在的東西,身體力行的去實踐,激發內心的潛力。
信仰派別對應的是法則。
哲學派系的完質術所契合的能力都是虛無縹緲的精神類或心理類,通過升華自身的思想來開發自己的力量,這個派別的長生種要么就是道德水平極高的圣人,要不就是品德敗壞的惡人,相當極端。
哲學派別對應的是思維。
至于神秘派系,就是最奇怪的一個學派,它同時可以概括剩下的四大類別,完質術的種類也是千奇百怪,對于長生種的要求或是苛刻到變態,亦或連路邊的一條狗都能滿足,上下限都是拉滿的。
這個派系只有神經病才會去學,最后學成啥樣也沒人知道,充滿了未知。
相比于前面四大派系,神秘學派也是最沒有牌面的,畢竟人家都是數千年累積下來的學閥,而他們是不入流的神經病。
一看就不是啥正經人。
神秘派系對應的是混沌。
物質,概念,法則,思維,混沌。
這也概括了所有長生種的能力。
“我的能力看起來像是思維類,但學混沌也不是不可以,但問題是……”
相原嘆了口氣。
聽周大師說,那個伏忘乎就是神秘學派的,他所學的完質術雖然沒有被徹底公開,但其中最核心的學習條件已經不是秘密了,五大家族里很多人都知道。
那種完質術的核心就是兩個字。
裝逼!
越能裝,裝得越有格調,就越強。
“但問題是,也得有人教啊。”
不知不覺相原來到了中府街,接著就收到了小思發來的微信轟炸。
“哥,我放學了。”
“相原,我看到你的朋友圈了,你居然逃課出去玩密室逃脫,不帶我?”
“等會兒,你不會談戀愛了吧?”
“你昨天晚上,是在跟嫂子視頻?”
“你最近突然有錢了……哥,你實話跟我說,你不會是被包養了吧?”
包養這兩個字刺激到了相原。
他怒氣沖沖地回復:“你要是再胡思亂想,我就打斷你的狗腿!今晚你自己點外賣吃,我要去店里一趟,晚點回去!”
媽的,這小姑娘怎么這么敏銳呢。
相原莫名有點心虛。
呸。
他心虛什么。
他是不可能被包養的。
相原吃著炸雞柳走過長街。
暮色里很多店鋪都打烊了,老張包子鋪倒是還很熱鬧,蒸籠里冒著裊裊水汽,水霧氤氳著模糊了食客們用餐的背影,路過的老人牽著小孩跟忙碌的老板打招呼。
七路公交車在站臺停靠,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拎著包下車,轉頭進了菜市場。
路邊一股子蔬菜和瓜果的味道,十字路口的熟食店里散發著誘人的肉香。
熟悉的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
好像今天的所見所聞都是幻覺。
但是,不對勁。
很不對勁。
相原敏銳地感知到,那家熟食店的店員竟然換了一個人,一分鐘的時間內看了路口不下三十次,平均兩秒鐘一次。
路邊賣蔬菜的大姨今天居然換了地方,因為原來的攤位竟然被占了,新人是一個素未謀面的中年大叔。
但是那位劉大姨的脾氣是出了名的火爆,經常因為攤位跟人打架,今天被人占了地盤卻一句話沒說,還有點高興。
巷子口那些倒閉的古玩店竟然也被清理出來了,環衛工人在那里打掃建筑垃圾,但視線卻始終在四面八方游離。
“有意思,果然是因為翟先生失蹤了,所以有人過來調查了么?”相原見狀果斷在下個路口轉身,進了菜市場。
菜市場在地下,人流密集。
他從菜市場的另一個出口出來,在小商品批發城買了一頂鴨舌帽戴上,繞過馬路從僻靜的后巷翻墻進入了中府街。
反正接近了霧蜃樓的區域就是異側,只要不讓這些人在這附近看到他就好了。
很顯然,翟先生昨天死在這里,沒有跟上級匯報消息,引起幕后勢力的注意。
對方的執行力很強,今天就在中府街附近布置了暗哨,尋找可疑人物。
但這些人,都不強。
相原沒有感覺到危險的氣息。
與此同時,這些人的水平也不高。
這也就意味著,幕后勢力或許沒有他想得那么強大,手段也就僅限于此了。
不過相原依然不能放松警惕。
這一路上再也沒有遇到暗哨,相原的感知能力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他順利回到霧蜃樓的院子里,然后在草叢里尋摸了片刻,撿起了那張被他丟掉的黑色卡牌。
“這就是鬼面小丑么?”
相原不太確定。
如果真是鬼面小丑,那他就可以借著這個活靈的特性,在不暴露自身的情況下,避開外界的耳目行一些茍蠅之事了。
相原坐在椅子上,把玩著這張黑色的卡牌,暗黑的牌面上有一張詭異的臉。
這么看,他還是有點心里發毛。
雖然今天接觸了不少活靈,但這張黑色卡牌上的笑容是最特么滲人的。
“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相原用力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殷紅的鮮血,滴在了黑色的卡牌上。
只是一瞬間。
黑色卡牌竟然顫動起來。
寂靜里,回蕩著隱約的嘶吼。
黑色卡牌上的人臉仿佛蘇醒過來,如同惡鬼般即將沖破牌面的限制,近乎于貪婪的舔舐著那滴鮮血,如饑似渴!
如此詭異的一幕讓相原吃了一驚,因為他赫然看到那張黑色卡牌里,一只惡鬼如同掙脫了封印一般,沖破了次元壁。
也就是在這一刻。
黑暗彌漫了他的眼睛。
相原的意識沿著手中的黑色卡牌傳遞流竄,如同黑暗里的電路被激活連通,服務器的信息傳送到了云端,鏈接完成。
鬼面小丑,被他激活了。
·
·
石岸海水浴場的燈光照亮黑色的大海,游客們在沙灘上支起帳篷,架起了炭火爐烤肉,濃郁的肉香彌漫在風里。
穿著比基尼的女孩們站在海水里拍照嬉鬧,浪花拍打著她們青春美好的身體。
偶爾有岸邊的男人們吹口哨偷拍。
歲月如此靜好,遠方卻有風暴醞釀。
“要來了么?”
伏忘乎坐在礁石上眺望大海,燈火通明的跨海大橋上駛過一輛輛黑色的奔馳,很明顯已經超過了限速,但卻無人阻止。
他輕聲說:“姨媽,您真的做好準備了么?如果霧山里真的有人在做實驗的話,那這個消息可是壓不住的哦。倘若真的有血清能治療污染,很多人都會陷入瘋狂啊。感情,親情,包括忠誠和信仰……在生死面前,都不值一提。”
老婦人站在他的背后,黑色的車隊在馬路邊排列整齊,西裝革履的年輕人們在車邊如殺手般冷峻,集體眺望著大海。
“你這孩子,整天裝瘋賣傻,霧山里到底有沒有東西,你還能不知道么?”
老婦人淡淡說道:“事到如今了,就不要跟我賣關子了,說說你的猜測。”
伏忘乎是去過霧山的。
老婦人不相信他會無功而返。
伏忘乎迎著暢快淋漓的海風伸著懶腰,微微一笑:“姨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次也只是無聊去看看而已。說不定是當年的那些惡鬼沒有死透,回來索命了呢?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也不會有真正能藏一輩子的秘密。五大家族曾經犯過的罪,總有一天是要付出代價的。”
老婦人眼瞳驟然鋒利。
“你到底知道什么?”
她的聲音依然慈祥溫和,卻又好像雷鳴般滾蕩在風里,令人不寒而栗。
伏忘乎聳了聳肩:“反正您都打算強行打開霧山的異側了,戰斗序列已經集結好了,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前提是您能保證,家族不會出現內亂。”
陰霾天空,隱有電光乍現。
濕潤的海風從海的盡頭席卷過來,搖撼著洶涌的海浪,伴隨著風雨的味道攪動在一起,仿佛貫穿了天空和大地。
雷鳴聲滾蕩開來,仿佛震碎了寂靜的夜幕,烏云翻滾著裂開,裂隙灼熱。
那道裂隙如此的猙獰可怖。
仿佛巨龍的豎瞳。
那是古老的天理在暴動!
祂似乎是在……進食!
“我知道您的來意,借助那位古老天理暴走時貫穿兩界時的波動,利用我的力量徹底打開異側的大門。”
伏忘乎打著哈欠說道:“您把我放出來,肯定不僅僅是問話那么簡單。想要我出手,也不是不可以……”
他頓了頓:“但是您得把劍借給我。”
老婦人面無表情說道:“你的心思我能不知道么?劍已經來了。”
呼嘯聲傳來,鷹隼般的戰斗機掠過夜空,向著海平面投放了一具漆黑的鐵棺。
伏忘乎抬頭望著那具鐵棺。
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