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相原眼見著窗外雨停了,便帶著那串龍骨手鐲出了門,他不打算在店里住,得回去看看妹妹。
他剛剛完成了繼承霧蜃樓以后的第一單生意,算是沒有愧這些年二叔對他的教誨,雖然還是沒有賺到什么錢,但客人留下的手串明顯造價不菲,算是很有收藏價值的資產。
午夜的長街上泥濘濕滑,路邊有些燒烤攤又出來營業了,裊裊炊煙在路燈下蒸騰起來,路人搬著小桌子和板凳坐在一起喧嘩,頭頂樹梢上滴落著淅瀝瀝的雨水。
燒烤的香味很濃,相原本來想買點燒烤回去當夜宵,但考慮到他現在囊中羞澀,就去便利店買了塊面包。
他的家離這里大概五公里,是二叔之前租的房子,是個套二的學區房,勉強夠三個人住了。
這個點兒沒有公交車,他一路溜達了五公里才回到了那個還算新的小區,打卡進了單元門,坐電梯上二十四樓。
指紋鎖開門,家里沒有開燈,靜悄悄的。
小思應該是睡了。
相原先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這座城市本來就靠海,最近又一直下雨,每天潮濕得厲害,出個門身上總黏糊糊的。
當他從衛生間出來以后,廚房的燈竟然開了。
“哥,你回來啦?”
廚房里探出了一個腦袋。
相思披散著長發,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裙子,隱隱透出青春美好的窈窕曲線,但乍一看就像是個貞子。
“你怎么醒了?”
相原皺著眉:“趕緊睡覺,明天周一還上學呢。”
“嘖嘖,這么快就擺出家長的架勢啦?我晚上做了飯,等你回來熱熱一起吃呀。”相思挽起長發,她生得漂亮精致,眉眼像是畫一樣動人,瞳孔點漆般明亮,肌膚素白。
二叔長得一副糙漢的樣子,那位素未謀面的二嬸卻不知是何方神圣,想來是有著很不錯的外貌條件,給后代留下了優秀的基因,生下來的女兒完美得像是精靈一樣。
“不是讓你點外賣么?”
“我們哪來的錢點外賣啊,樓上王阿姨送了點老家種的蔬菜過來,我做了番茄炒蛋和米飯,快過來?!?/p>
“家里有錢沒錢不用你操心,下次不用等我回來吃飯?!?/p>
現在這個家就只有兄妹兩個,相原理所當然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而他作為家長的作風是有些刻板的,爹味十足。
相思朝他扮了個鬼臉,把熱好的飯菜端到他面前,吃飯的時候有意無意說道:“店里還好么?”
相原嗯了一聲:“挺順利的。”
相思低著頭吃飯:“我爸啥時候火化啊?”
相原想了想:“七天以后吧,我來安排?!?/p>
相思點點頭,忽然說道:“今天房東上門了?!?/p>
相原皺眉表示不悅,自從二叔走了以后他就很反感這種事情,這年頭有事可以電話聯系,沒必要非得跑上門來打擾,尤其女孩子自己在家的時候。
“房東想要漲房租。”
相思伸出四根白嫩的手指:“這個數?!?/p>
“四千?”
相原震驚了,差點兒把嘴里的飯給噴出來:“這老畢登怎么不去搶,換成冥幣我還能燒給他。”
這房租直接漲了足足一倍!
相思知道哥哥向來嘴毒,翻了個白眼說道:“我猜是大伯找上了他,跟他說了那家店的事情。他們本來就認識,現在串通起來給我們施壓,逼我們就范咯?!?/p>
不得不說,小思很聰明,也很懂人情世故。
相原也覺得是這么回事,二叔唯一的遺產就是那家店,而他們兄妹倆都是學生,生存壓力很大。
現在房租一漲,就必須要找人接濟。
大伯他們就可以趁虛而入。
哪怕相原真要把店賣掉,一時半會也賣不出去,更何況大伯他們也可以打官司爭房產,哪怕贏不了也能拖段時間。
而這段時間他們的生存就成了問題,處處都需要錢。
“沒事,大不了換個地方住?!?/p>
相原吃完飯擦了擦嘴:“我明天放學就去看房子,看看有沒有便宜點的,就是以后去學??赡芤h點兒。這段時間要小心,免得這群人又要暗中下什么絆子。”
以大伯為首的那幫親戚就是這尿性,哪怕今天沒有撕破臉,他們也會遲早為了房子而下手的。
“好哦,我也可以去給初中生當家教賺錢!”
相思握起秀氣的小拳頭,斗志滿滿。
“不許去!”
“為啥?”
“一個小姑娘去別人家里,萬一遇到變態怎么辦?”
“哥,你的思想還真是……”
“總之你要去,我就把你的狗腿打斷。”
“你這樣學我爸,等過父親節的時候我給你送朵花?”
“不用了,以后墳頭上會長。”
“哥,你這嘴是抹了敵敵畏吧?”
“滾回去睡覺!”
“知道了!”
相思大敗而歸,回房間睡覺去了。
相原覺得自己儼然有了大家長的威嚴,滿意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隨手拉上被子蓋好,盯著天花板發呆。
以前二叔跟他住一間,平時這時候耳邊的呼嚕聲簡直震天響,導致他這些年的睡眠狀態很是堪憂。
但現在沒有那呼嚕聲了,他反而有些不習慣。
“以后要自己面對生活了啊?!?/p>
其實相原還有半年才滿十八歲,但一想到以后要面對成年人的世界,他就打心里的排斥和反感。
倒不是相原抗壓能力弱,而是想到今天那些親戚們的丑陋嘴臉,他就沒由來覺得有些無趣,以前他還是很想快點長大的,但如果成年人都是這樣的,那他寧可永遠當個小孩。
只可惜相原已經沒得選了,因為一個人到底需不需要長大,只取決于那個為你遮風擋雨的人是否還在。
相原把客人留下的龍骨手鐲放在床邊,沉沉地睡去了。
夜深人靜,微濕的海風從窗戶的縫隙里流淌進來,悄無聲息的拂過淺藍色的窗簾,床頭的龍骨手鐲被隱約的月光照亮,在白色的墻壁上映出了古奧崢嶸的影子。
龍骨手鐲仿佛活過來了似的,銜在一起的頭和尾在顫動中松開,仿佛一頭古老的龍從沉睡中蘇醒。
黑暗里它睜開了眼瞳,瞳底仿佛流淌著酷烈的熔金。
相原在睡夢中毫無察覺,那尊蘇醒的龍在床上蜿蜒爬行,沿著枕頭來到了他的后腦勺,咬開他的血肉鉆了進去。
深度的睡眠里,相原皺了皺眉,好像被蚊子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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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夜沒有睡好的相原抱著馬桶嘔吐,一覺起來他就覺得天旋地轉,渾身上下都很難受,剛吃了碗面就吐了。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夜里一直夢到一尊古奧崢嶸的龍纏繞在身上,它的吐息如雷霆一般轟鳴,醒來以后就出現了不適的癥狀,像是得了癔癥似的。
或許是跟看了那個視頻有關系。
小時候他看恐怖片也會嚇到,然后高燒不止。
“哥,你沒事吧?”
相思拍打著他的后背:“實在不行請個假吧,反正你們高三今天也要去研學,也不會上課了?!?/p>
“昨天的飯菜里被你下毒了吧,我不就多說了你那么幾句,至于這么報復我么?沒事別管我了,去穿衣服?!毕嘣S手把她給打發走了,拍了拍發脹的額頭,頭痛得厲害。
好像有人在他的腦子里放鞭炮。
“那你悠著點哦?!?/p>
相思還是有點不放心,但被他給趕了出去。
相原對著鏡子漱口刷牙。
咔嚓一聲,牙刷竟然被他捏斷了。
相原對著鏡子愣住了。
因為鏡子里,他赫然看到自己的眼瞳里仿佛流淌著熔金,像是幻覺一樣稍縱即逝,旋即恢復如常。
他下意識扭頭望向馬桶。
剛才被他扶過的馬桶邊緣遍布裂隙,還有十個淺淺的指坑,很明顯就是剛才留下來的。
相原知道自己沒有這么大的力氣。
眼下他身體極度不適,已經沒有功夫去思考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得趕緊收拾東西去學校。
今天學校有研學活動,會去霧山附近的古玩博覽會參觀,他想趁著這個機會給那串龍骨手鐲估個價。
雖然不知道學校為什么突然搞出來一個不太符合常理的研學活動,但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
他很喜歡那串手鐲,可為了生計只能忍痛割愛。
對了,手鐲。
相原強撐著回到臥室,卻發現昨晚放在床頭的龍骨手鐲竟然不翼而飛了,他翻遍了整個房間都沒有找到。
“小思,你有沒有看到我昨天拿回來的手鐲?”
他一時間都要懷疑家里是不是進賊了。
“沒有啊哥,你快點啊,要遲到了!”
相思已經穿好校服,背著書包在門口換鞋了。
相原丟了東西一時間有些氣血攻心,也就是在這一刻他忽然發現,那串龍骨手鐲竟然出現在了他的手腕上。
就像是從沉睡中蘇醒的龍,它纏繞著自己的手腕游動盤旋,宛若半透明的靈體似的,稍縱即逝。
一瞬間的功夫,竟然又消失不見了。
“哥,你咋回事???”
相思擔憂地探頭過來:“要不還是去醫院?”
“不用,我沒事。”
相原已經意識到不對勁了,自己的身上多半是發生了什么超出常理的事情,無論是二叔留下來的那家店,還是昨晚客人贈予的手鐲,都透露出不同尋常的味道。
他有些煎熬地喘著粗氣,看起來賣掉手鐲換錢的想法是泡湯了,只能下次再問問客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哥……”
相思在門口弱弱說道。
“好了,我送你去上學。”
相原強撐著穿上校服背上書包,抓起手機去門口換鞋:“放學以后等我來接你一起回家,省得遇到壞人?!?/p>
“我都十六歲了誒,哥你真是太謹慎了?!?/p>
相思小聲吐槽。
“閉嘴,聽話。”
相原也不想這么爹味十足,但他現在有種強烈的直覺,二叔的死很可能有什么隱情,如果是這樣那就不能把小思給牽連進來。
一念至此他嚴肅提醒道:“這幾天有什么突發狀況,第一時間打我電話?!?/p>
“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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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難得出了太陽,暖色的陽光灑在濕滑的長街上,成排的巴士停在十字路口,社畜們拎著公文包跑過斑馬線,年過半百的老大爺牽著兩條德牧在后面慢悠悠跟著,道路兩旁的摩天大廈反射著波光,熒幕上播放著早間新聞。
巴士里很是吵鬧,班主任扯破嗓子也沒能讓同學們安靜下來,索性戴上了耳機充耳不聞,讓他們釋放一下。
畢竟是高三的學生,難得釋放一下壓力。
“霧山區離這有二十多公里,為什么不換個地方研學?要我說,還不如去海底世界有意思呢,我想看北極熊!”
“說得對,古玩博覽會有啥意思啊,咱們一群學生啥都不懂,手里又沒有多少錢,過去純湊熱鬧?!?/p>
“真是奇怪了,學校會有這么好心突然給我們放一天假出來研學?平時卷子都刷不完,這是抽了什么風?”
“嗨呀,因為校長跟主辦方有點關系,可以弄到免費的門票,不然你以為那老登有這么好心花錢讓你出來玩啊?”
“虞夏在哪輛車啊?我剛剛好像看到她了。”
“怎么,你還想去人家班里泡妞啊?傻卵!”
同學們七嘴八舌的叫喚,男生趁著這機會故意制造出一些動機來吸引女生的注意力,車里很熱鬧。
義塾算是這座城市的重點高中了,漂亮女生還是有不少的,男生們總是在私底下討論她們,形成一個個小圈子。
相原對此毫無興趣,此刻他正捂著額頭坐在最后一排,大口地喘著氣,調整著呼吸,極度不適。
“原哥,你沒事吧?”
易然在他旁邊小心翼翼問道:“昨晚擼多了?”
“滾?!?/p>
相原擺了擺手。
易然見他還有心情罵自己,便放心了一些。
整個高三七班也就他們倆的關系最好了。
相原成績很好但卻很孤僻,幾乎不跟任何人來往,有些喜歡他的女生也一點兒機會都沒有,久而久之也就放棄了。
而易然也很孤僻,除了擅長電腦技術以外沒有任何出眾的地方,無論是成績還是外貌都非常的普通,家境也一般般的樣子,家里只有母親持家,父親在蹲監獄。
若不是恰好成了同桌,他倆也不會成為哥們。
“你讓我查的東西我都查到了?!?/p>
易然抱著一臺筆記本電腦說道:“這霧山古玩博覽會,背后是一家叫做深藍聯合的公司。這家公司涉及很多領域,比如生物科技啊,比如房地產業務啊,也包括古玩的交易?!?/p>
相原的癥狀愈發嚴重了,他腦子里再次響起了那種巨龍吐息般的轟響,簡直要把他的腦子給炸開:“你的意思是,這家公司一直在霧山區,不是突然辦的古玩博覽會?”
他本以為這個古玩博覽會,跟霧山的災難有什么聯系。
看來是他想多了。
“這家公司在咱這里很有名的,號稱首富呢。”
易然詫異說道:“你不知道么?”
相原喘著氣,搖頭道:“我從不關注上流社會。”
易然撇嘴:“這家公司的老板七十多歲了,之前還給學校捐過圖書館呢,好像叫阮什么來著……”
相原愣住了。
他正想問什么,可偏偏此刻有兩個二百斤的胖子同學在旁邊打鬧,眼看著就要向他這邊倒過來,他只好伸手一推。
咣當一聲,兩個胖子一起跌倒在地上,撞得后排女生的座位一陣搖晃,大家都驚呆了,車里一片寂靜。
“干嘛呢?瘋了?”
相原本就不適,此刻更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暴躁,他的情緒前所未有的失控:“要鬧滾下去鬧。”
兩個胖子頓時嚇傻了,倒不完全是因為這個平時陰沉低調的同學突然發火,而是沒想到這家伙手勁這么大!
易然也呆若木雞,仿佛第一天認識自己的好哥們。
“你剛才說什么?”
相原回頭吐出一口濁氣:“姓阮?”
易然下意識點點頭:“嗯,姓阮。”
相原的思緒如狂風暴雨。
他想到了昨晚的那個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