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知時覺得很有可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覺得自己的心跳速度有些異常。
而從書房里出來,正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的任父任母的臉色看起來更異常。
“父親,母親,”他問,“你們看見我那個同學了嗎?晚餐是不是快開始了?”
“方映真?他已經(jīng)走了。”任父看起來似乎有些不悅。
“走了?”任知時擰眉:“這么晚,四周又打不到車……”
“誰知道,可能家里人來接。”
任知時看出來任父不想跟他提這個話題了,而且、父親很可能對任映真印象并不好,他轉向母親:“那望槿呢?”
“剛剛才把她叫下來,這孩子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衣服都弄亂了。我讓她去洗手間整理一下。”任母輕嘆一聲:“好了,準備吃飯。”
他心中的那種不安感更重了。
離開客廳,他果然在洗手間附近找到了方望槿。
“望槿,”他問,“他走了?”
方望槿聞聲轉過頭,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點遺憾的微笑:“嗯,哥,你找映真同學嗎?他剛走沒多久。”
“他怎么走的?”他盯著她的眼睛。
或許不是他的錯覺,夏令營結束后他的妹妹就對任映真的態(tài)度有些過于關注了。
“我沒看,可能家里人來接吧?”方望槿說:“哥,你也知道的,映真同學不喜歡我靠得太近,了解他太清楚。哦,對,他還讓我轉告你,你有事情要說的話,周一在學校找他。”
任知時沉默了幾秒。
他知道望槿的回答無懈可擊,父母的話也側面印證了任映真確實要走,一切都完美地符合邏輯。但……正是因為完美才令人脊背發(fā)涼,他心底那種不安的感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如藤蔓般瘋狂滋長。
那是一種古怪的直覺。
“哥?”方望槿一臉關切:“你怎么了?好像很擔心映真同學?”
“沒事。”他壓下心頭煩躁。緊接著,他也不好說是福至心靈還是鬼迷心竅——
“對了,剛剛媽叫你。好像有什么問題……你最好去餐廳看一下。”
“是嗎?”方望槿微訝:“我馬上就去。”
目送妹妹離開,他轉身上了二樓。那種荒謬的直覺……
他覺得任映真應該還在這,沒有走。
能藏人的房間不多,他首先排除了自己的房間、書房和琴房,那么范圍進一步縮小。
他握住了望槿琴房小廳的門把手,擰動。
門被反鎖了。
“……”他站在門前沉默了一會兒,轉身離開。緊接著,他快步下樓,找到管家:“陳伯。”
“您有什么事?”
“我不小心把望槿琴房小廳的門反鎖了,你這兒的備用鑰匙能不能先借我?”
“當然有,給您。”陳伯說:“您臉色似乎有些不好……用不用叫醫(yī)生?”
“不用,麻煩了。”他接過鑰匙,緊緊地握住了它:“不過需要你跟爸媽和望槿說一聲,我突然有點不舒服,晚餐就不下去了,不用等我。”
“好好,您快去休息吧。是受風了嗎?要不要姜糖水——”
他把老管家的叮嚀丟在身后,重新走上樓梯。
這一次他的腳步更穩(wěn)更急。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很聰慧。
任知時再次站在這扇門前,深吸一口氣。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門開了。
他迅速而輕巧地推開門,閃入后回手將門帶上,隔絕了走廊的光線。太陽已經(jīng)徹底落下,黑暗的房間里,有一個燃燒的紅點。
他辨認出來,那是DV設備正在運行的指示燈。
它冰冷地閃爍著,鏡頭正對著沙發(fā)方向。
他猛地轉向沙發(fā),看見了——
任映真。
對方明顯是意識不清的狀態(tài),以不算自然的方式坐在沙發(fā)邊的地毯上,上半身靠在沙發(fā)邊緣,像是隨時會滑落,領口像是被扯開的、呼吸急促而不規(guī)律。
這畫面已經(jīng)足夠超出他常識認知的了,更別提他還看見了一副冰冷锃亮的手銬,把人家的手腕和沙發(fā)腿鎖在了一塊兒。
任知時大腦空白了一瞬,第一反應是:是望槿干的。
他先伸手關了還在錄制的DV機,然后把存儲卡取了出來。他湊到任映真跟前,發(fā)現(xiàn)對方被戴了副眼罩,布料邊緣剛好卡在顴骨下方。
他反應過來錄像的作用了,眼罩的面積剛剛好足夠被戴上的人不能視物,同時又能讓觀看錄像的人通過剩下沒有被遮擋的部分知道他是誰。
【名偵探任知時】
【其實我覺得他們家規(guī)還是挺嚴苛的,妹寶一被叫就下去了,另一只手都忘拷上了】
【你現(xiàn)在還敢管方望槿叫妹寶啊?】
【我又不是沒錢能不能再給我播五十個信用點的,V我50!】
任知時蹲到他身前。受困的人校服襯衫領口已經(jīng)被扯開,鎖骨處的皮膚泛著薄汗。他也很快明白過來為什么媽媽會說望槿衣服亂了,以任映真的戰(zhàn)斗力,下完藥不銬上,她還真未必按得住。
任映真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把頭偏向了遠離他的那一側:“……”
任知時垂下眼睛盯著他看。這種時候應該說什么,又應該做什么?
解開手銬?
我來救你了?
荒謬,他們之間從來不是這種關系。
他伸手虛虛圈了一下任映真被銬的那只手腕。還好,手銬內(nèi)側墊了一層東西,不會留什么痕跡的。
這個念頭閃過時,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他觸到的皮膚溫熱而細膩,脈搏在指尖下微弱地跳動。他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過手腕內(nèi)側的血管,感受到對方突然試圖繃緊肌肉但是最終因藥效無果。
指尖順著手臂上移,擦過肘窩,停在肩頭,順著肩線緩緩滑向側頸,這里的皮膚更薄……
“任知時。”
他頓了一下,手指就停在這里,沾了一層血親的薄汗,指腹的觸感溫熱而潮濕。
“……你在干什么?”
他確認了一下任映真臉上的眼罩,沒有錯位。這家伙不會是憑打架時的手感推斷出是他的吧。
“哥?”
門再次被推開,任知時沒回頭。門外的燈拉長了她靠近的影子。
“我就知道你會來。”她說:“你怎么這么關心映真同學啊?對了、媽媽說樓下暫時不需要我們咯,她要跟爸爸好好談談。”
說完她走過來,停在沙發(fā)的另一側。
“……解釋一下,望槿。”他終于出聲:“這是怎么回事?”
“解釋什么?”方望槿問,語調天真而困惑:“我只是想要映真同學而已,你不要這么嚴肅嘛。而且、哥,我們可以分享。你和我分享,我和你分享,總比跟方家那兩個哥哥一起要好呀?”說著說著,她眼底那種狂熱的光又亮起來了。
“……我說。”任映真終于出聲道:“分享?你們倆、把我當什么了……玩具還是蛋糕?”
“看來藥還是下少了。”方望槿惋惜道。她完全忽略掉任映真的聲音,轉頭專心攻略任知時的想法:“有什么區(qū)別嗎?我們?nèi)齻€一起不好嗎?知時哥,你也想要維持這樣的狀態(tài)對吧。”
她伸出一只手來握住他的手,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冰冷的手指鉆入他微握的掌心:“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你騙不了我。我們合該是兄妹。”
我們合該分享同一個人。
這句話像毒蛇的獠牙,精準刺中了他竭力掩蓋的平靜下的混亂。
“只有我們才懂彼此想要什么,我們以前也總是分享秘密——一個屬于我們倆的秘密難道不好嗎?哥,”她委屈道,“我們才是一邊的,我們才應該在一起。”
房間里的空氣冷寂下來,只剩下三人交錯的,或沉重或微弱的呼吸聲。
只有彈幕在狂歡:
【臥槽臥槽臥槽第二期就三人行了?!這是我配吃的飯嗎!!(喜極而泣)】
【小槿花這個病嬌美人笑我要沒了,她好可愛,我好喜歡】
【這個真人助演味兒太足了我都懷疑不是從娛樂圈抓的是黑塔BOSS直聘】
【媽媽不允許你們這樣玩主人公(我先充了勿念)】
樓下是被惦記的另外二位:“客套話就免了,任先生,任夫人,我弟弟現(xiàn)在人在哪里?”
“你們不是已經(jīng)接走了嗎?這個時間點,我還以為他快到家了。”
“是啊……”
“任夫人,我的車一直停在貴宅外不遠處。”方既明示意她看不遠處停在鐵門外林蔭道旁的車:“小真已經(jīng)給我們發(fā)過消息,說不參加任家家宴,我立刻就到了。”
“你是說我們?nèi)渭野阉仄饋砹瞬怀桑课覀內(nèi)渭壹绎L清正,斷然不可能——”
從樓上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打斷了任父的話。
任母手中的茶杯也應聲翻倒。
樓上,兩分鐘前。
“映真,”良久的沉默后,任知時說:“只要你喊我一聲‘哥哥’,我就放你走。”
方望槿偏頭看他,眼里都是不可置信。難道說她攤上了一個任映真毒唯NPC不成?
【你這濃眉大眼的,怎么背叛革命啊!】
令她松了一口氣的是,已經(jīng)恢復了發(fā)聲能力的任映真卻沒說話。
直到任知時伸出手,他才開口:“你只是需要一個借口而已。我更好奇的是,你對我也能上下其手……你是變態(tài)嗎?”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黑暗里沒人看清他到底做了什么,只聽到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撕裂空氣。方望槿愣在一邊,看著任映真臉色慘白如紙地把脫臼的右手從手銬里抽出來,然后左手攥住右腕再次用力。
咔啦。
自主復位的聲音聽起來更瘆人。
任知時被他一拳砸中肩膀,踉蹌著往后倒下。
她聽見任映真“嘖”了一聲,多半本來是想直接打臉的。
“你瘋了嗎?”方望槿還是忍不住道,她無法理解這個主人公的行事邏輯:“手腕會廢掉啊!”她撲過去,被對方用尚且完好的左臂格擋開。
任映真喘息著冷笑,看她的眼神不乏譏誚:“我又不是任家人,沒有天才鋼琴家的衣缽需要繼承。”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她聽見樓下的聲響,意識到方家很可能來人了。她應該一開始就沒收任映真的手機或者直接屏蔽信號才對,但是任映真、該死的任映真太不好騙了!
也太不聽話了。
他應該虛弱地屈服才對,但選了用可能會給韌帶帶來永久損傷的方式反抗……到底誰才是真人助演,他根本不像一個高中生。
如果今天她成功了還好,沒成功的話,這期節(jié)目直到謝幕,恐怕她都不再有什么能讓人眼前一亮的出場機會了!
想到這里,她心一橫,咬牙向前撲倒。
只有主人公才是能點燃流量的火種。
她下的藥藥量絕對足夠,剛才的反抗后他不可能有更多的力氣了。
果然,任映真被她重新?lián)涞乖诘靥荷稀V不DV的還重要嗎,反正直播間鏡頭是實時公放的。
她俯身下去壓住他大腿,幾乎算是砸在他身上,發(fā)出清晰的悶響。
身體相撞的剎那,方望槿在昏暗光線下對準目標俯身張口。但預期中的觸感并未到來,任映真抬起左手腕恰好擋住她下?lián)涞内厔荨?/p>
任映真怎么就這么喜歡負隅頑抗呢?
明明目光都已經(jīng)渙散了,不是嗎。
他手腕的骨骼隔著薄薄一層皮肉硌在她齒間,咬合時帶來一種發(fā)麻的實感。
當牙齒真的刺破對方的皮膚時,某種更原始的興奮卻順著頸椎竄了上來。
她無意識地用舌尖舔過略帶腥澀味道的齒面,這還不夠。她還是想要再咬他暴露在外的脖頸。
你沒機會再“加戲”了。
但我可以失誤很多次。
她輕松壓制住對方最后的力量,膝蓋頂住腰腹,把他手腕都壓在地毯上。現(xiàn)在他的脖頸就在她面前唇下咫尺之間——
門被踹開了。
“任望槿!”
“望槿?”
所有人的驚異或憤怒都與彈幕的海嘯重疊:
【這在《第二人生》里也算得上是年度名場面了】
【我想不到這期回放如果要買沉浸式獨家收藏版會賣我多貴】
【等等,徒手脫臼真的是一個高中生能掌握的技巧嗎?】
【小槿花在摸哪里,這真的能播嗎(打賞)】
【這場面亂成一鍋粥了,我趁熱喝了吧】
【……】
【…………】
任母的身體像斷了線的木偶,直直栽進了任父懷里。她實在受了太大的震撼和打擊,眼前的一幕一定碾碎了她僅存的理智:開門一看,長子被打倒在地,肩膀處似乎受了重擊;視若珍寶的養(yǎng)女正以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姿態(tài)把那個不愿意被他們認回來的親生兒子按在地毯上——
她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意志支撐她看清動作了。
“小真!”方夢遠是第一個在這畫面沖擊下沖到他們兩人近前的,他動作很快,一手掰住方望槿的肩膀掀開她,一手扶住了任映真肩膀:“你怎么樣?手、手……是怎么回事?”
先不說脫臼的那邊手腕了,這牙印是怎么搞的?
而且摸起來溫度灼人。
“……走。”藥效的殘余和體力的過度消耗也不足以讓任映真再多說什么了。
方既明上前,脫掉外套蓋在他身上,那件命運多舛的校服襯衫也算功成身退。兄弟倆倒是默契,一個眼神,方夢遠就把弟弟從地毯上抄了起來。臨走時他還不忘狠狠瞪了旁邊的任知時一眼:
你就在這里看著?
【哦他還不知道剛才其實是兄妹倆差點一起玩】
【在場的人感覺各有各的快要碎了】
被瞪了一眼的人只是遲鈍地捂著自己肩膀被打的地方站起身來,盯著任映真被抱起來后將頭靠在方夢遠肩膀上的樣子,沒說話。
方夢遠離開的步伐迅速平穩(wěn),說是背后有狼在追也不為過。
方既明跟在他身后,離開前對任父微笑:
“任家的好女兒為了留住客人,手段還真是別出心裁。二位既舍不得精心培養(yǎng)的明珠,又想認回自己真正的血脈……這世上,哪有這么貪得無厭的好事?”
“任家的家風確實清正,今日我們受教了。”
他的聲音為今天的一切混亂畫下句號。
但在他們離開后,對驚愕難堪的任家一方來說,新的混亂剛剛開始。
車上。
任映真現(xiàn)在獨占后座,昏昏沉沉地聽著前排隱約傳來的兩人對話,兄弟倆已經(jīng)把任家從里到外批了個體無完膚,堪稱刀刀見血。
如果觀眾里有愛看相聲的人,這哥倆說不準有市場。
他意識朦朧地想道。
聽覺在強烈燒灼感帶來的混沌中異常活躍。
“哥,我們?nèi)ツ模俊≌嫠饋砗孟裨絹碓綘C了。”
“還能去哪?去醫(yī)院。”
太好了。正常人。
念頭閃過的一瞬,允許藥效沖破最后的堤壩,任映真終于放心地讓意識斷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