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燈的光線比來時昏暗,他關燈后把自己摔進了那張巨大的圓床里。它異常柔軟,堅韌,試圖接納他全部的重量。
這份安寧只維持了不到一分鐘。
“羅斯林”順著腳踝繞上來,緩慢而堅定的收緊,接著是小腿處的重量感,每一條都像浸滿了冰水的繩索。祂們的來源并不局限于床底,而是開始從床幔、床墊邊緣蜿蜒而上。祂們搭在已經留下痕跡的部分時,力道格外輕柔。
其中一條相對纖細的祂爬上來、貼在后頸皮膚。冰冷吸盤像水蛭的口器,印在他頸動脈搏動的位置;另一只更沉重些的從胸口處直接橫過去,也不知道該算是感受人類呼吸還是壓迫人類存活。
任映真覺得得讓祂們知道一下自己的底線。
他沒廢話,伸出手把壓在自己頸側的那只捉起來,丟在了一旁的床單上。祂頂端蜷縮著,吸盤劇烈開合,像是在無聲地抗議。但任映真根本沒看祂,他另一只手捏著壓在自己胸口上那根蠢蠢欲動的主干,把祂往腹部推去。
“安靜點。”他說:“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了,再動就把你丟下去。”
剛才還如歡快水蛇一般的祂們明顯停頓了一下,然后安靜下來。一瞬間,所有的生物反應都停止了。
似乎連那股腐爛的甜味都收斂了幾分。
但祂們沒有消失。
任映真其實沒有真的睡著。
他習慣于自己的意識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下沉浮,因此能感覺到腰腹處那條粗重的腕足溫度略微升高了一些,大概是在模仿人類伴侶睡著后散發的體溫。
如果他有足夠的精力可以開口說話,他會勸告祂沒必要,你這樣就很好。這是真心話,他覺得沒有比人更恐怖的生物。
手腕和小腿上那些若有似無的纏繞會在黑暗中輕微移動調整,摩擦皮膚的時候會讓他從混沌的邊緣抽離一分,然后再次墜入更深的疲憊中。
真是一種奇異的休憩。
他醒來得也特別早。
窗外仍然是濃墨潑染般的黑色,但雨已經停了。風在森林深處發出遙遠的悲鳴。房間里伸手不見五指,是絕對而純粹的黑暗。
仿佛這個空間本身已經被“羅斯林”吞噬,祂們也進入了某種低活動狀態,松弛下來。但他感覺壓在身上的重量卻更甚了。
那條曾經爬上他脖頸的細小觸須尖端散發出極其微弱的,磷火般的光,祂輕輕碰觸著他的手背。
一下,兩下,帶著明確的目的性。祂在提醒他。
任映真睜開眼,嘗試適應這片令人窒息的漆黑。腰腹處的那條觸手感知到他清醒,吸盤瞬間變得活躍,以一個對人類來說還算溫柔的力度收緊了一下,如同完成一個依戀的擁抱才松開、滑落到床單一側。
他推開壓在身上的冰涼腕足們,撐著坐起身。
祂從床上滑下去,又停在不遠處更深的影子里,像是等待著他跟上來。
房間的不知何時打開了。
門外是深邃的黑暗,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
他沒有試圖去開燈,直覺告訴他燈不會亮。
他摸索著下床,踩在地毯上。他記得床邊柜上有一個銅質燭臺。觸須伸過來,試探性地觸碰他的腳踝,似乎想要引導方向。他輕輕地避開,憑記憶摸對位置,拿起了那個燭臺。
令人意外的是,它的表面異常潔凈,顯然被細致地處理過。
任映真握緊這塊冰冷的金屬,只見那條如同引路星般的細小觸須忽而無聲滑近,它那光滑柔韌,形似花苞尖端的末端輕柔地覆蓋上了燭臺最中央、也是最高的位置——沒有蠟燭的空置插槽。
嗤。
細小得仿若火柴劃過磷紙的響聲。
一縷穩定燃燒的、幽藍色的火焰自燭臺上升騰而起。它冷冽安靜,沒有絲毫熱度,反而散發著淡淡的慘白光芒,成為了這絕對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照亮了任映真和他身前的一小塊區域。
【明人不說暗話,我磕一口】
【消化功能一定很好吧】
但這火焰雖然驅散了咫尺間的黑暗,卻將遠處的未知襯托得更加深不可測,詭譎妖異。那根化為燭火的觸須輕輕搖曳,藍焰隨之跳動,朝著洞開的門廊深處而去。
祂邀請他走進那個將吞噬一切光芒的空間。
令祂們滿意的是,人類沒有猶豫。
寒冷并非來自溫度,而是一種浸透皮膚的潛在感覺。
空氣黏稠如膠凍,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腐朽和潮濕霉敗的味道。
腳下的地毯明明很柔軟,卻像是踏在某種柔軟的、活著的,冰冷的生物表皮上,每一步都會帶來令人不適的蠕動反饋。
幽藍的燭光范圍有限,只能照亮他身前三步遠。
兩側模糊的墻壁輪廓并非靜止,它們在絕對黑暗的邊緣無聲地起伏、扭曲,似乎有巨大且無法言狀的軀體正緊貼著墻壁沉睡。
那黑暗變得更濃,更重,化為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一種并非通過五感捕捉,而是刻印在意識深處的沖擊撲面而來——
它是痛苦本身。
無數尖利的被拉長到扭曲邊緣的無聲吶喊,絕望而瘋狂的囈語,歇斯底里的哀求,在這種濃黑中翻滾沸騰,帶來尖銳混亂的嗡鳴和撕裂感。
意識在這里好像被強行剝離,陷入一個純粹的永恒深淵,它在虛無中沉淪,時間的流逝也已經失去意義。
永恒的寂靜像最沉重的鉛塊壓迫著每一個感官:聽不到,看不到,觸不到,嗅不到。
唯有瘋狂的思維成為唯一的回響,旋轉、膨脹,撕裂。恐懼不再是情緒,而是溶解進每一絲靈魂的纖維里。它永遠存在,無因無由,無邊無際。
好像被吞沒了……它并非**的消亡,而是在孤獨中被無限拉長的折磨。
一種刻骨的“死”。
這種直接作用于靈魂的沖擊過于猛烈,足以讓任何健全的心智瞬間瓦解。
這就是“羅斯林”無盡歲月中吞噬的所有靈魂中最重要、最絕望的遺產。
【完了哥們,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打賞】
【別啊我第一次追第二人生這個類型的節目,以前是我不懂欣賞,怎么剛喜歡上我推就要寄了】
連那點燭火也劇烈搖曳,祂本身也無法承受住這種沖擊。但手持燭臺的人只是微微瞇眼,抬手輕輕地攏住那點燭火。
他的意識像一塊浪潮中的頑石。
那濃重的“死”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平靜,痛苦的尖嘯聲戛然而止,混亂囈語倏而退去,只留下空洞的死寂。
一個聲音響起了。
或者說,是無數個聲音細微地重疊,混合在一起的低語,祂們的聲音如此年輕,聽起來大多是女性或孩童,祂們輕柔脆弱,帶著一種近乎稚嫩的委屈,直接在他的腦海里響起:
「……好黑。」
「冷!」
「為什么不怕我們?」
「一直、一直……好孤單啊……」
「別走。」
不再是恐懼的襲擊,而是哀傷的控訴。
祂們向他敞開了祂們存在的本質,一種永恒且無法逃離的冰冷黑暗與無人理解的極致孤獨。
數百年漫長的歲月,只有每一次醒來才能短暫地在這片遠隔人世的土地上感受到現實,而得到的只有一個嶄新的,同樣孤獨的,不知道這世界上什么才是最美好的東西的靈魂。
他們要么在極端恐懼中瞬間瓦解,成為祂們痛苦汪洋中微不足道的一滴水;要么在掙扎中迅速凋零,像一顆沉入深淵的石子。
每一次醒來,祂們都對“活著”的溫度產生更扭曲的渴求。
觸須再次纏繞上來,帶著一種試探和哀求,那低語繼續流淌。
「留下來。」
「和我們在一起。」
「一直在這里,好不好?做我們的新娘。」
猶如在呼應祂們的祈求,他身上那些尚且滲血的傷痕也從皮膚下傳來一陣微弱的癢感,緩慢浮現又隱去。
「我們養著你。」
「永遠。」
「不會冷,也不會痛。」
「答應我們。」
祂們的承諾輕柔而堅定,帶著一種依戀和占有的**。祂們不需要他立刻死,祂們需要的是一個人,不畏懼不抵抗不掙扎不逃跑,他的意識和其存在感將成為祂們對抗這虛無的溫度來源。
“……我不想對你們說謊。”任映真說。
無邊的黑暗瞬間凝固,翻涌的邊界倏然靜止。被勒住的皮膚因為失血而泛白。
冰冷重疊的低語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炸裂的嗡鳴,宛若生銹的琴弦被粗暴地刮擦,那里面充滿了被輕蔑的憤怒和被拒絕的瘋狂,還有一種——被拋棄的委屈。
幽藍的燭火驟然拔高,轉為一種刺眼的深紫色。它瘋狂躍動著,投下的影子化作狂舞的,長滿吸盤的巨大肢體的猙獰幻影。空氣的溫度降至冰點,四周的墻壁變成龐大而無形的口器憤怒地開合,散發出足以腐蝕心智的腐爛甜味。
那糅合了尖叫的聲音鉆入他的腦海,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濃烈的惡意:
「TRUTH OR DARE?」
(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這不是邀請,而是詛咒。
任映真被觸手扯得幾乎直接跪倒,他伸出手并不知道按在哪面墻上穩住身體,緊接著從手腕上傳來的劇痛也讓他眉頭緊蹙了一下。他抬起頭,直視著燭臺上的火焰。
“真心話。”
他沒有猶豫,就像這還是一場普通的游戲。
「……」
「WHY KILL THEM?」
(為什么殺了他們?)
沉默。
任映真垂下眼瞼,避開那咄咄逼視的燭火。他眼中掠過一絲凝重意味,那是瞬間權衡了某種天平的傾覆。
他嘆息一聲,不容動搖地道:“我不想對你們說謊。”
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DARE.」
(大冒險。)
祂們說。
一股巨力從四面八方向人類合攏,祂們瞬間淹沒了他身體的每一寸。那根作為燭芯的觸須第一個瘋狂地纏繞上來,環住了他的咽喉,他依稀可見最后的微光里有更多龐大,粗壯,甚至邊緣帶著鋸齒狀吸盤的恐怖腕足以排山倒海的姿態圍攏而來。
燭臺也被擊飛,翻滾出去。
光消失了。
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降臨,他感覺到背部是冰冷的地面,整個人像是被包裹進了一個由**的黑暗構成的巨大蟲繭之中。
【……GG】
【你們追的主人公從最開始就是這種找死的風格嗎,寧可被吃了也不愿意回答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胸腔的骨骼被擠壓得發出細微的悲鳴,劇痛下他沒有辦法呼吸。“羅斯林”正在瘋狂地擠壓,纏繞,收縮,沒有不被吸附的皮膚,冰冷的黏液像硫酸一樣滲入傷口,帶來灼燒的痛楚。
祂們像是想要把一個人類從物理層面上分解,融化,然后強行拉入自己的懷抱之中。
神經末梢在傳遞炸裂的劇痛,協助塑造一個短暫而漫長的,由痛苦構成的煉獄。然而、祂們突然松開了,好比放棄捏碎一顆葡萄。
吸盤脫離人類的皮膚時還發出強烈的響聲,冰冷的空氣涌入肺部,他因為驟然釋放的壓力而劇烈顫抖。
蜷縮成一團的人類咳得眼前發黑,傷口在失去壓迫后滲出鮮血。
那根幽藍的觸須掰過他的肩膀,讓他展露出正面。
那是一顆材質如同黑曜石般純凈、深邃、不透一絲光亮的特殊的“釘子”。
它光滑冰冷,表面沒有絲毫金屬的接縫或打磨痕跡——貫穿在他左側鎖骨處。
剛才的嘶吼全部消失不見,整個空間只剩下他自己的喘息聲和血液外涌的聲音。
「好了……」
「標記,永遠,」
「我們的。」
「這樣在哪里……」
「都能找到你。」
剛才的暴怒從未發生過似的,“羅斯林”們溫順而帶有一絲柔情,心滿意足地重新蟄伏下來。
【……嘿不是哥們,我刷新任映真的頻道后臺發現他根本沒有開放深度交互服務】
【冷知識,你猜怎么著,這哥們連特殊探視權限都是剛剛才刷新到4級】
【這年頭,人外也養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