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沒有跑。
他剛才在下山的路上,撥給值班室的電話一直沒通,而從山腳距離市局有足足二十公里之遠……
想到這些,他去而復返。
這種危急關頭,他怎能放下譚橋,獨自逃生?
此時的他,像是沒聽到譚橋的嘶吼。
他只是拼盡全力,將腳下能摸到的石塊、磚頭,用盡全身力氣朝下方的黑衣人不斷砸去!
……
石塊在空中劃過歪歪扭扭的弧線,落在人群中,碎石飛濺。
吳振雄被內衛(wèi)護在身后,一邊躲避,一邊后退。
這條通往陵園的石階本就狹窄,被這突如其來的高空拋物一攪,陣型頓時亂了。
“上面有人!”
“媽的,還有一個不怕死的!”
趁著這片刻的混亂,王浩連滾帶爬地沖到譚橋身邊。
他架起渾身是血的譚橋,用盡力氣,將他往臺階上方拖。
“譚哥!譚哥你醒醒!我拖你走!”
譚橋的意識已經接近模糊,他只覺得有人在拖拽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念著。
“跑……快跑……別管我……”
“我不跑!”王浩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
他把譚橋拖到十幾級臺階之上,靠著冰冷的石欄放下,然后撿起了地上那條浸著血的警用皮帶,和那半副斷裂的眼鏡。
他學著譚橋剛才的樣子,將皮帶纏在手上,另一只手攥緊了尖銳的鏡架,顫抖著身體,擋在了譚橋身前。
他這個才畢業(yè)半年的菜鳥,此時牙齒都在瘋狂打顫,卻仍然鼓起勇氣,朝下方的黑衣人嘶吼:
“你們……你們襲警已經是重罪!現(xiàn)在收手還來得及!”
短暫的騷動過后,下方的黑衣內衛(wèi)們看清了來人。
只是一個毛都沒長齊,嚇得臉都白了的年輕警察。
那個拿武器的手,已經抖的不成樣子。
為首的刀疤臉內衛(wèi),朝著地上啐了一口濃痰,臉上滿是嘲弄。
“又來一個送死的。”
他話音剛落,整個人猛的竄出,腳下不斷發(fā)力,三兩步就跨上了七八級臺階!
王浩腦子一片空白,只記得警校里教官教過的格斗起手式,胡亂揮舞著手里的皮帶,帶著風聲就抽了過去!
這是他全部的勇氣。
刀疤臉頗為不屑,甚至懶得躲閃。
他只是在皮帶即將抽到面門的瞬間,精準地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皮帶!
王浩用盡全力,憋得滿臉通紅,卻無法將皮帶抽回分毫!
下一秒,刀疤臉猛地向后一拽!
巨大的力量傳來,王浩整個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向前撲去。
“砰!”
一只穿著重靴的大腳,結結實實地踹在王浩的胸口!
王浩頓時感覺自己五臟六腑都錯了位,肋骨像是斷了好幾根。
下一刻,他整個人向后踢飛出去,重重撞在石階上,當場就咳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甚至沒能撐過一個回合。
刀疤臉走上前,一腳踩住王浩的頭,語氣里滿是鄙夷。
“廢物。”
周圍的內衛(wèi)們發(fā)出一陣肆無忌憚的哄笑。
“哈哈哈!這小子,比剛才那老家伙差遠了。”
“就這點本事,也敢學人家救場?笑死我了!”
吳振雄慢條斯理地走了上來,他看著地上被輕易制服的王浩,也咧開了嘴。
“大半夜的,來這么個調節(jié)氣氛的東西,倒也不錯。”
就在這時。
“住……住手!”
一聲虛弱但決絕的吼聲,從旁邊傳來。
吳振雄轉過頭。
只見那個本該昏死過去的老警察譚橋,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他靠著石階,艱難地舉起了自己的手機,那黑洞洞的鏡頭,正死死對準了吳振雄和在場的所有人。
手機屏幕上,一個直播軟件的界面清晰可見,觀看人數(shù)正在從零開始,一個一個地跳動。
“我……我開啟了同城定位,也輸入了我的警號……”
譚橋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狠厲。
“現(xiàn)在,正在進行執(zhí)法直播!”
吳振雄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
直播?!
他腦子里嗡的一聲!
他可以不在乎警察,不在乎規(guī)矩,但他不能不在乎網絡!在這個時代,網絡輿論的力量足以摧毀任何一個看似堅不可摧的商業(yè)帝國!
一旦這段視頻傳出去,“千億富豪深夜帶打手圍攻烈士陵園,當眾襲警”……
這個標題,足以讓他的集團股票在明天開盤后,一秒鐘內跌停!
到時候,網友們的口水,堵都堵不住!
“把他手機搶過來!!”
吳振雄當即下令,聲音里第一次帶著急躁!
兩名內衛(wèi)立刻朝著譚橋撲了過去!
可譚橋卻猛地將手機鏡頭一轉,對準了那兩個撲來的人!他甚至還把鏡頭拉近,給了其中一人的臉一個清晰的特寫!
“來!全國的觀眾都看看!這就是吳氏集團的打手!看看他們的臉!”
那兩名內衛(wèi)的腳步,硬生生停在了半路!
他們是亡命徒,但不是傻子!一旦被直播拍下正臉,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光!
吳振雄氣得渾身發(fā)抖。
他看見側面有幾個內衛(wèi),正準備從旁邊的陡坡爬上去,繞到譚橋身后。
可譚橋的手機鏡頭,卻又靈巧的轉了過去,將那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也精準地納入了畫面!
“想偷襲?”
譚橋咳出一口血沫,慘然一笑。
“沒用的!”
“今天,你們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會被記錄下來!”
一時間,整個場面陷入了詭異的僵持。
幾十個兇神惡煞的內衛(wèi),竟被一部小小的手機,死死地釘在了原地!
吳振雄感覺自己的命門,被這個悍不畏死的老警察,拿捏得死死的!
……
就在這時。
山下,又有幾束刺眼的車燈亮起。
幾輛黑色的警用轎車呼嘯而來,穩(wěn)穩(wěn)停在了吳振雄的車隊后方。
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警服,挺著碩大將軍肚的中年男人,帶著幾個下屬,快步走了過來。
看到那身熟悉的制服,還有那張在局里會議上見過無數(shù)次的臉,譚橋瞬間狂喜!
救星來了!
是局長!
“汪局!汪局長!”
來人,正是長水市警察局的二把手,汪黎!
汪黎面無表情,挺著啤酒肚。
他穿過對峙的人群,徑直踏上了臺階,步伐矯健,完全不像他這個體型的人該有的樣子。
地上,被踩著頭的王浩,腦子還嗡嗡作響。
看到局長親臨現(xiàn)場,他本該感到無比激動和安心,可不知為何,他心里卻始終縈繞著一股強烈的不安。
這股不安,隨著汪局長一步步前進,呈幾何倍數(shù)地放大,讓他后背冷汗直流!
譚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整個人徹底癱軟在地,用最后的力氣匯報情況。
“汪局長!您來得正好!”
“這群暴徒,試圖在凌晨沖擊烈士山,不僅打傷了我們,還想要對烈士之后行兇……”
他的話還沒說完。
汪黎已經走到了他面前。
他沒有去看譚橋額頭上猙獰的傷口,也沒有去看地上被踩著頭、滿臉是血的王浩。
他只是伸出手,從毫無防備的譚橋手里,云淡風輕地拿過了那部還在直播的手機。
然后,在譚橋和王浩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他快步走下臺階,臉上肥肉一顫一顫,一路小跑到吳振雄面前,把手機像貢品般遞了上去。
那諂媚的笑容,幾乎要溢出來。
“吳總,沒事了。”
“才三、四個人看過,我已經給您關了。”
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山風,仿佛都停止了呼嘯。
譚橋和王浩,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看著眼前荒誕到極致的一幕……
看著那個本該是他們最堅實靠山的男人,此時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對著敵人露出最卑微的笑。
一股滾燙的血氣,混雜著信仰崩塌的劇痛,直沖頭頂!
譚橋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上半身,指著那個卑躬屈膝的背影,憤恨道:
“汪黎!”
“你他媽的……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