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聲打破了大殿一派祥和的氛圍,眾人忍不住紛紛回頭看看是誰在找死,就連景明帝,也默默放下杯盞看向這個膽大包天的人。
沈欽瑤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手中還握著一壺酒,鵝黃衣衫沾染著酒氣,大殿之內,一時靜得,只聽見她的腳步聲。
她緩緩走了進來,眼神一一掠過大殿之上的一根根“柱子”,受曼陀羅花粉的影響,她看著這些“柱子”,似乎會動,會發出聲音。
終于,她走到了一根長得像安遠侯沈隨的“柱子”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就罵,“老匹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養著我,根本就不是對我好,你就是想用我來聯姻,好鞏固你的權利和地位……”
“沈欽瑤!”
滿殿的目光,因著這個逆女的緣由,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幾位政敵投來的,毫不掩飾的鄙夷與譏諷。
而御座之上,景明帝雖未言語,那微微前傾的身體和指尖輕叩御案的動作,卻分明透著一絲被打斷宴飲的不悅,以及,看戲般的玩味。
芒刺在背,扎得沈隨臉上火辣辣的疼,他卻不得不維持基本的禮儀。
“逆女!灌了幾杯黃湯便在此地撒潑丟人,還不給圣上賠罪!”
沈欽瑤被他這一喝,酒醒了大半,可曼陀羅花粉帶來的毒性依舊令她分不清狀況,眼前,那一根根“柱子,”好像又變成了牌位,她”啪”的一聲跪在地上。
不知又看到了什么,她淚流滿面,“爹,我聽話,你別罰我跪祠堂了好不好……”
安遠侯的臉色更黑了,立刻跪下向景明帝請罪,“皇上,逆女糊涂,驚擾了圣上的雅興,臣萬分惶恐,難辭其咎,請允許臣,將這逆女帶回家,嚴加管教,絕不寬宥。”
景明帝被敗了興致,身子往后一靠,慵懶地陷進御座的軟墊里,聲音也帶上了幾分意興闌珊:“罷了。”
安遠侯聞言松了口氣,正要將沈欽瑤扶起,卻聽景和公主壓低聲音的一聲罵,“丟人現眼的東西。”
她聲音不大,可安遠侯離她近,聽得明明白白,一張臉可見地漲成了豬肝色。
而沈欽瑤,看到那漂亮的,會說話的“牌位”時,眼睛轉了下,不清明的神志,此時又恢復了一丁點清明。
她指著景和,笑道,“公主是吧,我知道,她呀,最喜歡那位大人了,她還巴巴地去找圣上給她賜……”
沈欽瑤的嘴巴,及時地被沈隨堵上了,而景和,一番怒氣幾乎淹沒了理智。
“放肆!竟敢在大殿之上胡言亂語,還不把她給我亂棍……”
“景和!”御座之上的景明帝薄唇微啟,聲音并不甚高,卻似一塊冷玉,將景和的憤怒,瞬間壓了下來。
景明帝掃了他們三人一眼,眼底不帶波瀾,卻只叫人脊背一緊。
堂堂公主,張嘴閉嘴要打要殺的,傳出去,還不得讓人笑話皇家無情,他雖惱這沈家小姐敗興,但她這罪,還不至于死。
倒是景和……太沉不住氣了。
“此女不勝酒力,一時失言,安遠侯帶回嚴加管束便是。今日乃鎮北將軍慶功宴,諸位不必拘束,盡興即可。”
絲竹之聲重新在大殿內響起,眾人舉杯同飲,又恢復了一派和樂融融的氛圍。
唯有孟煜珩,深沉的眸光如墨,靜靜籠在景和公主身上,仿佛能穿透皮囊,窺見所有隱秘。景和被他看得心中發慌,指尖一顫,酒盞幾乎拿捏不住。
她心下駭然,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不會是知道什么了吧?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
那藥,是沈欽瑤下的,也是她從家里帶入宮的。
她從頭到尾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吩咐宮女“不慎”將酒倒在裴念祎的衣裙上。
任誰也查不到自己身上。景和如是安慰自己。
幾息過后,那道目光終于移開,景和松了口氣,卻仍覺出那視線中的冷漠與嫌惡。
他,該不會是聽到自己剛才那句話,以為自己是那種惡毒的女人吧。
她那么喜歡他,她等了他整整三年,她不想就此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景和放下杯盞,望著被安遠侯帶出去的沈欽瑤,突然道,“本宮記得,沈小姐并不是貪杯的人啊,怎么出去了一趟,就醉成這個樣子了?”
殿內氣氛剛緩,因她一言又靜了下來。一位官員忙笑著打圓場:“擊退外敵,國泰民安,這等喜事豈能不痛飲慶賀?若換做是臣,今日也定要一醉方休。”
景明帝目光沉沉地瞥了她一眼,眼中帶著不容錯辨的威壓與警示。然而景和全副心神都系在如何給孟煜珩留下好印象之上,竟絲毫未曾察覺到,父親那一眼中的深意。
“沈少夫人,欽瑤剛才是陪著你換衣衫了,怎么你二人沒有一同回來呢?”
“回公主,我換了衣裳之后便不見妹妹的蹤影,故而只能自己先行回來。”
景和看了眼身旁的宮女,“是這樣嗎?”
宮女低垂著頭,她只是接到倒酒的吩咐,并不知,在那段時間,姑嫂二人發生了什么。
“是,當時奴婢在外候著,并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不過……,沈小姐找奴婢要了一壺酒,后來,她們在屋內發生了爭執,然后,沈少夫人便走了。”
宮女自然也知道,自家公主是向著誰的,一番話,雖是實話,言語中卻明顯偏向了二人的爭執,結合沈欽瑤的模樣,不免引得人猜測,沈欽瑤縱酒過度,是否與裴念祎有關。
裴念祎站起身來,態度不卑不亢,“小姑子要飲酒,臣婦這個做嫂嫂的,規勸了兩句,難免聲音大了點,算不得爭執。”
景和公主吃癟,她這一番發難,被人四兩撥千斤的化解了,她尤是不解氣,想到沈欽瑤之前跟她所說的藥物,她很確定,沈欽瑤根本不是飲酒過度才發酒瘋,她就是被那曼陀羅花粉控制住了。
只要,她能證明,這藥,是裴念祎給沈欽瑤吃的,那不照樣能讓裴念祎定罪。
之前,她只想讓她殿前失儀,徹底在婆家失寵,但現在……
暗害侯府嫡女的罪,一旦被證實,她的下場只會更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