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瑜眼眸微轉,聲音低沉但是很有分量:
“陛下,臣的御史中丞是您剛封的,若是因為這件事撤職,朝中的人會說您朝令夕改,臣并不在意失去官職,也囑咐了臣的妻子,不要再為臣扣閣進言驚擾陛下。”
裴玄鳳瞇起眸子,良久,哂笑:
“你下去吧,這等事不要再鬧到朕的朝堂,實在是不成體統。”
白瑾瑜叩謝:“臣知罪。”
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轉身出了側殿。
他往后宮的方向看了看,此時洛瓏正在尚儀局。
洛瓏并不知道婆母王氏鬧的這一出,此時她正在想辦法打聽到了裴越在哪個宮中任職。
原來是冷宮。
冷宮里關著前朝一些罪不至死的嬪妃。
洛瓏獨自來到冷宮對面的一排太監住的配房。
走進陰暗窄小的房間,她看到最里面的位置有些與眾不同,被子疊得整齊,床鋪也顯得干凈平整。
她掀開枕頭,下面有一本書,竟然是《春秋》
她嘆了口氣走出來,打眼望去,看到幾個太監在清掃甬道。
“裴越。”
高大的背影一滯,他回頭,看到一個不認識的年輕姑娘,身上的衣服倒像是女官。
“您是?”
洛瓏輕輕一笑:“過去說話。”
裴越思慮片刻,跟著洛瓏來到一處僻靜的宮墻下。
此時洛瓏細細看他。
印象中,九皇子裴越是個日朗如皎月,通身俊逸高貴的人。
教場上,他胯下一匹白馬,將騎著黑馬的裴玄鳳甩在后面,文韜武略,他幾乎處處壓裴玄鳳一頭。
眾臣都說,他若是嫡出一定是實至名歸的太子。
裴玄鳳卻總是暗暗和他較勁,每次在教場比試輸了,或者在太子學堂寫文章輸了,都會回府發脾氣,陰沉著臉對著仆役非打即罵。
洛瓏十歲那年,裴玄鳳帶她去宮里玩,裴越第一次看到她,給她牽來一匹小馬親自牽著教她騎。
她偶爾轉頭,看到裴玄鳳遠遠站著,目光怨毒。
那次,裴玄鳳將她送回侯府后一個月沒有理她。
大婚的時候,裴越送了很重的禮,但是沒有去參加,只是給她寫了恭賀新婚的折子,祝她幸福。
此時,裴越一身太監服制,卻依然沒有落魄,他不卑不亢看著她,等待她發落。
洛瓏沒有再說話,而是微微側身,將身后的長發緩緩撩起——
脖頸上赫然一道白色刀痕。
裴越瞳孔一縮,他忽地站起身,脫口而出:
“你是誰?!”
洛瓏深吸一口氣:“我是侯府的丫鬟。”
裴越不可置信地搖頭:“不可能,我當初去刑場看了名冊,所有的丫鬟都死了。”
洛瓏笑道:“九皇子。”
裴越退后兩步,上下打量洛瓏,再次艱難問出:
“你到底是誰?”
洛瓏嘆了口氣輕聲說:“我真的是侯府的丫鬟,我夫君白瑾瑜當時是大理寺御史,他救了我。”
裴越將信將疑,他踉蹌一下,嗓音低緩:
“你真是好運氣,我當初買通了劊子手,想救下你家小姐,等我去的時候,卻什么都沒有找到。”
洛瓏猛然側頭看他:“你買通劊子手?”
裴越扯了扯唇角:
“對,也只能如此,父皇讓人一個一個人核對,根本沒有可乘之機,我做了最壞的打算,找了最有名的劊子手,他刀法精準,可以活命,即便如此,你家小姐體質柔弱,也未必能扛過去。”
洛瓏胸中涌起滔天仇恨,有酸澀,有感動。
當初的情景又歷歷在目,若是沒有那玄妙一刀,自己早就人頭落地,應該是夫君看她一息尚存,提前救走了她,裴越來的時候才撲了空。
眸中酸澀,洛瓏堪堪咽下淚。
裴越長嘆一聲:“現在是新朝,皇帝已經給你們兩府平反昭雪,你大可以去討要官爵。”
洛瓏搖頭:“不,夫君不想讓我再提往事,我現在在尚儀局,若是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盡管找我。”
裴越點頭,看著洛瓏的背影,總覺得似曾相識,還是身上的味道。
他和裴玄鳳打過一架。
大婚前,裴玄鳳帶洛瓏去教場騎馬,將洛瓏放到馬上,狠狠一拍馬屁股,馬跑起來,洛瓏嚇得哇哇叫。
裴玄鳳笑著對她大喊: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下次再和我吵架,就不讓你在馬上下來。”
洛瓏緊緊抓住馬韁繩不停大聲求饒:“我錯了我錯了,你快讓馬停下來,我害怕!”
裴玄鳳哈哈大笑,看著馬一圈一圈跑就是不管。
忽然,一匹白馬沖出來,裴越騎在馬背上,很快趕上洛瓏的馬,伸手握住她的腰,猛力一收,將她對著自己放在馬鞍前,洛瓏整個人伏在他懷里。
洛瓏已經嚇得雙腿不停顫抖,伸手緊緊摟住裴越。
馬匹停下來,裴越將洛瓏抱下來,剛想訓斥裴玄鳳,他冷瞥二人一眼,轉身走了。
等裴玄鳳將洛瓏送回侯府,回來將他約到教場,兩人痛快打了一架。
那是唯一一次和洛瓏貼身接觸,她身上就是這種靡靡花香。
裴越嘆了口氣,拿著一旁的掃把回到甬道,一下下又掃起地來。
成王敗寇,誰能想到會有今天的境遇。
但是誰又能預想明天?
凡事必有變數。
他又看向洛瓏離開的方向,甬道中早已沒有了她的身影,但是卻給他無比震撼。
在這座深宮,有個人和他有著共同的記憶,能夠互相關照。
這時,一個小太監跑過來,對他說:
“裴越,皇上讓你去東暖閣說話。”
裴越一愣,連忙將掃把放下,跟著太監去東暖閣。
東暖閣。
裴玄鳳一臉不悅,他看著跪在地上的裴越,踱到他面前站住:“你剛才在甬道上和白夫人聊了那么久,說的什么?”
裴越眼眸微轉:“回陛下奴才只是和白夫人是同鄉,隨便聊了兩句家常。”
“家常?”裴玄鳳瞇起桃花眼盯著他:“你的家常都是亂臣賊子的事,跟她可有關系?”
裴越心中一跳,連忙說:“只是天氣和風土人情,在沒有其他。”
“是嗎?”裴玄鳳對小太監說:“把白夫人叫過來,朕要讓他們兩人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