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傻了?”
六嬸隨后又翻白眼,話鋒一轉,“哼,馮寧,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傻子,你們老馮家要么給錢,要么別怪我不念老街坊的情誼,我去派出所告你去!”
“對,告他們去,這一家子壞得很!”
看著大家還要起哄,我慢條斯理,“六嬸,就算你不說,我也要去派出所。幾十號人把我們一家子堵在家里,你們想干啥?”
大家被我的話問得一愣,這年月私闖民宅那可是重罪,何況還這么多人。
六嬸心虛,“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你爹不地道!好,那寧寧你說,這事咋辦?”
別看六嬸‘寧寧’親切地叫著,實際上是因為我爹媽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她這是拿我當突破口呢,我心里門清。
我很認真,“六嬸,你們來我家鬧,無非就是覺得不公平,覺得我爸拿了什么天大的好處。但實際上,我爸也被王遠給騙了,他在印刷廠干了近二十年,結果呢,離職了也就拿了兩千六百八。二十年,一個快退休的職工,你覺得多嗎?”
六嬸眼神詫異,“你,騙鬼呢?不是兩萬嗎?”
我平靜,“王遠確實口頭允諾了我家兩萬,要不是這樣,我爸也不會痛痛快快地離職。結果在我爸離職后,連王遠的面都見不到,他前前后后跑了十幾次廠子,人家不承認了,這不,前幾天直接病倒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顯然這件事早有耳聞,但他們又很不甘。
我冷漠,“六嬸,我爸再有個三四年退休了,以他的資歷,可以跟廠子耗下去,沒必要淌這趟渾水,而他之所以宣傳離職,一是被王遠騙了,二嘛,號召國家響應。大家要是覺得我爸影響了各位,我們現在去派出所,總有明事理的。”
而我心里很清楚,他們拿王遠沒辦法,把我爹當成了出氣筒。一番話下來,連叫得最歡的六嬸都閉嘴了。他們敢來家里鬧,嘴上說去派出所,其實最不敢去了。
那年月的派出所非常有威懾力,誰敢去鬧?
而且‘號召國家’,這‘四個字’的分量極重,大家也都被鎮住了。
有一個走的,就有兩個,有三個,陸陸續續,六嬸,楊凱雖然心有不甘,卻也只能走了。而這件事,也就搞了一段落。
等我回頭看向爹娘,他們像是不認識我一樣,震驚地盯著我。什么話都沒說,卻又什么話都說完。那樣子很明顯像是在問我,你真是傻子嗎?
很快,哥哥姐姐們知道家里出事了,全都慌慌忙忙地趕了回來,得知是我解決了問題,同樣震驚。
我沒解釋,也沒把我的經歷說出來,總之一問三不知。而我突然不傻了,我看到我爹頭上的黑霧少了一大半,竟然有了從黑變白的跡象。家里人也都很高興,我娘直接做了一大桌的菜,時隔八年,我第一次上桌吃飯。
至于那兩萬塊,在我爹那似乎一下子沒那么重要了。不過,那只是在我爹那,其他人未必那么想。我二哥二嫂,大姐大姐夫,這四個人全程都沒怎么說話臉很黑。
他們跟我爹娘大吵一架,原來他們早就把那兩萬塊盯上了,結果直到這筆錢可能瞎了,他們有些難以接受。至于我是不是傻子,他們并不關心。
見他們這態度,我爹氣得掀了桌子,眼下天都黑了,我爹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拉著我的手往外走,一路上我爹都沒說話,直到走出了二里地,眼前是大壩口,我爹才停腳,“老幺,你跟爹說實話,你,你現在正常嗎?還,還會傻不?”
看著我爹那迫切的眼神,我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但依舊冷漠,“爹,我不傻了。但,有些不一樣,我不能說。”
我心里清楚,我的那些經歷,就算我親爹都不能說,因為不說也就當個傻子,說了,那就是精神病。
我們這當時別的不出名,精神病院那真是全國有名。相當有威懾力,我可不想被送進去。
“那就好,那就好。”我爹拿出了一支煙點上,然后說了一句‘我們回家’,又朝著家那邊往回走。
在我印象里,哪怕這些天發生了不少事,我爹似乎都很健壯。直到這一刻,我卻突然發現,那個從小皮帶抽我,八年來看我不順眼的爹突然老了。
像是一個小老頭,很滄桑。而我對我爹的態度也有了些轉變,起碼我心里清楚,他一直在為我考慮,為我找一條出路。這并不是一個容易的事。
那晚過后,我不傻了這件事很快傳開了,原本對我而言,這應該是一個好的開頭。因為我馬上要結婚了,這樣一來,女方家里能有一個好印象。
但事情總是事與愿違,我不能說倒霉的事一件件發生,因為這跟倒霉完全不沾邊,而是離譜的事一件件發生。
之后我才知道,修道的人,與眾不同。而方士,更是如此。
因為錢的事,家里面鬧得很不愉快,二哥二嫂更是直接搬了出去,那天我聽我爹念叨,二哥這是要分家了。
對此我漠不關心,因為我發現我是個文盲,連一些簡單的字都不認識,我從拼音學起,抱著字典在那看。我學習的速度非常快,過目不忘,有時候還會因為某個字,會生出一絲非常微妙的感覺。
但很顯然,我應該是沒到那種境界,雖然認識這個字,卻無法像真言那樣去用它做什么。
裁縫店的高叔突然來我家了,帶著他姑娘高月,也就是我未婚妻。原本我和我爹都以為是商量婚禮的事,好生招待,我連字典也不看了,結果人家是來退婚的。
我爹詫異,“這,老高,你也看到了,我家老幺都好了啊!怎么,好了還退婚了呢。”
我娘也急了,“是啊老高,你說彩禮三千,我們拿。你說要新三樣,冰箱洗衣機彩電,我們也出了。這,這怎么就反悔了呢。”
高大山大嘴一撇,“嫂子,我跟你說實話吧,好了是好了,長得也不錯,但那有啥用啊。原本咱們扯好的,等老馮退了,讓馮寧接班。現在老馮沒了工作。你家這傻,不,馮寧,他上哪弄工作去?那不也是廢了嘛。”
這話不好聽,我爹擰眉頭卻沒做聲,高大山又繼續,“老馮,嫂子,你們也別嫌棄我說話難聽,我女兒金貴著呢,要嫁,就要嫁吃鐵飯碗的。不是職工,甭提。”
說完,高大山就走了。因為這事,我爹我娘鬧心,我娘覺得我肯定是著了點啥,大中午的把我拉到了寺廟去拜。結果離譜的事來了,我娘跪在那拜,啥事沒有。
我要跪下,膝蓋卻不聽使喚,彎不了一丁點。
我娘在我腿上打了我一巴掌,還埋怨我為啥見了佛祖不跪,但我有苦說不出來,我娘更氣了,一個勁地給佛祖念叨著道歉,而我再次抬頭,卻很驚悚。
因為在我的眼里,佛像竟然背對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