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案》的片場,今天格外壓抑。
劇組復刻了一間九十年代的俄式小酒館,墻上貼著褪色的電影海報,吧臺上幾瓶伏特加已經落了灰,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陳舊的味道。
按照拍攝計劃,今天要拍一場陳言和老戲骨劉正華的對手戲。
“我打聽到了,附近有一家炭火牛蛙,據說好吃到能讓人靈魂出竅!”王胖子壓低聲音,湊在陳言耳邊,興奮地搓著手,“言子,今晚收工必須安排上!”
陳言正拿著個小風扇對著臉猛吹,聞言樂了:“行啊,晚上收工喊上大林哥,是該打打牙祭了。”
兩人正聊著,場記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各部門準備!陳言老師,華哥,準備上場了!”
陳言關掉風扇,站起身。
吧臺后,早已入戲的劉正華正拿著一塊白布,慢條斯理地擦拭著一個玻璃杯,他飾演的瓦西里,是一個金盆洗手的退役老兵,眼神平靜無波,卻自有一股沉穩的氣場。
而另一邊的陳言,剛剛還在和王胖子討論牛蛙要變態辣還是麻辣,臉上掛著陽光的笑,看起來就像個鄰家大男孩。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場,在小小的酒館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導演邱濤坐在監視器后,叼著煙,眼神里透著一股期待。
“ACtiOn!”
隨著場記板落下,陳言臉上的笑容瞬間斂去。
他推開酒館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門楣上的風鈴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
他沒有急著走向吧臺,而是像個許久未歸的故人,在小酒館里慢悠悠地轉了一圈,骨節分明的手指從蒙塵的桌面上輕輕劃過。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吧臺后的瓦西里身上,臉上重新浮現出一抹真誠的、帶著幾分懷念的笑容。
“看你酒柜就知道生意不咋地啊。”他開口了,語氣輕松得像是在和老友敘舊。
正在擦杯子的劉正華,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抬起頭,眼神里先是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隨即化為一種老江湖式的戒備,但臉上卻堆起一個同樣熱絡的笑容。
“沒辦法,客戶都怕了,怕打劫,不敢來。”
監視器后,邱濤的眼睛亮了。
高手過招,一個眼神,一句臺詞,戲味兒就全出來了。
陳言飾演的苗金山沒有接話,他走到吧臺前,從自己的風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同樣有些掉漆的木質音樂盒。
他將音樂盒輕輕放在吧臺上,熟練地擰動發條。
叮叮咚咚的清脆樂聲響起,是那首世界聞名的《天鵝湖》。
熟悉的旋律,讓瓦西里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些許,他看著那個音樂盒,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而懷念的神色,但很快,那份警惕又重新占據了上風。
苗金山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的戒備,他甚至跟著音樂的旋律,輕輕哼唱了起來,語氣輕松地開口:
“看來還是要我們師徒聯手啊,我最近接了個大活兒,還缺個老手。干完這票,咱們就可以養老了。”
瓦西里臉上的笑容不變,他拿起吧臺上的酒瓶,給苗金山倒了一杯伏特加,推了過去。
“別搞我了,我不干這個很久了。”
拒絕得干脆利落。
然而,面對瓦西里的拒絕,苗金山臉上的笑容卻沒有絲毫變化。
音樂盒的樂聲依舊在酒館里悠揚地回蕩,他什么也沒說,就那么微笑著,靜靜地看著對方。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那笑容明明很溫和,卻像冬日西伯利亞的寒風,一點點地滲透進瓦西里的骨頭里。
瓦西里臉上的笑容開始變得僵硬,他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監視器后的邱濤,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他知道,全場戲的第一個**,要來了。
就在這壓抑的沉默中,苗金山緩緩從風衣的另一個口袋里,拿出了第二件東西。
那是一張被塑封得很好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扎著馬尾辮的漂亮女孩,正抱著一把大提琴,對著鏡頭笑得一臉燦爛。
看到照片的瞬間,瓦西里臉上神色變了數遍,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臉上依舊掛著微笑。
苗金山將照片緩緩推到瓦西里面前,他伸出食指,用指尖在照片上女孩那燦爛的笑臉上來回摩挲著。
他歪了歪頭,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甚至帶著幾分長輩對晚輩的欣賞。
“莉莉過生日的時候,我讓托人送了個隨身聽回去,還給我帶了張照片回來。”
他抬起頭,目光與瓦西里在空中對視,臉上依舊掛著那抹人畜無害的微笑。
“真是越長越漂亮,沒想到你女兒和我一樣,都喜歡音樂。”
他微笑著,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可喜歡音樂的人呢,都很敏感,受不得半點兒刺激。”
溫情脈脈的話語,卻透著最極致的殘忍。
這已經不是邀請,是**裸的威脅。
瓦西里臉上的笑容終于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觸及逆鱗的憤怒和兇狠,他死死地盯著苗金山,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猛獸。
“告訴我,她住在哪兒?”他的聲音沙啞,從牙縫里擠出來。
苗金山與他對視著,嘴角的笑容弧度不變,仿佛根本沒感受到對方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
“事成之后,我告訴你。”
這句話,徹底壓垮了瓦西里。
他眼中的兇光,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熄滅了。
“錚——”
也就在這一刻,音樂盒的樂聲戛然而至。
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苗金山拿起吧臺上那杯瓦西里為他倒的伏特加,仰頭一飲而盡,然后將空杯子重重地倒扣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瓦西里,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風鈴再次響起,仿佛是為這場無聲的對決,奏響了落幕的終章。
“CUt!”
導演邱濤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興奮,在片場響起。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看著監視器里的回放,一拍大腿。
“好!暢快啊!非常好!精彩!”
劉正華從角色中抽離出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走到還沒完全出戲的陳言面前,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他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陳言的肩膀,然后對著他,鄭重地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你小子,剛剛我是真的想揍你啊。”劉正華搖了搖頭,語氣里是毫不掩飾的欣賞,“后生可畏啊,小子。”
這句發自肺腑的贊嘆,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有分量。
陳言對著劉正華深深鞠了一躬,臉上又恢復了那種靦腆的笑容:“不不,還是要跟華哥您學習。”
話音剛落,王胖子就拿著毛巾,像一輛小坦克似的沖了上來。
“言子!我的親哥!你剛才那眼神,我隔著監視器看都后背發涼!太牛了!”
陳言接過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瓶,然后用毛巾抹了把臉,剛才那股屬于“苗金山”的陰冷氣息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他又變回了那個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