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臺休息室里,空氣中還殘留著香檳的甜膩和慶功的浮躁。
張國安導演正紅光滿面地和幾位老友高聲談笑,影帝段一毅則被幾個相熟的制片人圍著,氣氛熱烈而融洽。
王胖子像個花蝴蝶一樣在人群里穿梭,手里舉著手機,激動地給陳言直播著粉絲們在網上的狂歡。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門口的喧鬧聲為之一靜。
市局的林舒雅和趙鐵軍走了進來。
趙鐵軍一身便衣,但那股子刑警特有的凌厲氣息卻絲毫未減,他看著陳言的表情很復雜,有佩服,有審視,更多的還是一種無法釋懷的警惕。
而林舒雅的眼神則更加純粹,像是在欣賞一件結構復雜物品,充滿了純粹的探究欲。
熱鬧的氣氛瞬間冷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這兩位不速之客身上。
秦箏第一時間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陳言身前,臉上掛著職業而完美的笑容:“林警官,趙隊長,電影還沒散場,二位怎么就提前過來了?”
林舒雅對秦箏點了點頭,目光卻越過她,落在了陳言身上:“陳言,恭喜。我們來,是想給你介紹一位同事。”
她話音剛落,一個身影從她身后緩緩走出。
那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挺拔,穿著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裝,氣質儒雅,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
他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鏡片后的目光卻深邃得像能洞穿人心。
他伸出手,聲音溫潤而充滿磁性:“陳言先生,你好,我叫姜風。部里特聘的犯罪學顧問,負責‘魔術師’案的后續心理分析報告。你的事跡,我早有耳聞。”
部里特聘顧問!
這幾個字的分量,讓休息室里一些消息靈通的人士都微微變了臉色。
陳言的心臟猛地一沉。
他來了。
那個只存在于林舒雅口中,提出了“劇本論”的頂級專家。
秦箏的反應比他更快,她立刻上前一步,握住姜風的手,笑容職業卻帶著一絲疏離:
“姜顧問,您好。我是陳言的經紀人秦箏。陳言為配合警方工作,只是做了他該做的。比起那些,我們更希望大家能關注他作為演員的本職工作。”
姜風仿佛完全沒聽出秦箏話語里的弦外之音,他松開手,依舊對著陳言溫和地笑道:“秦小姐多慮了,我今天不談公事,就是個純粹的影迷。”
他頓了頓,目光精準地鎖定了陳言,拋出了第一個問題:
“陳言先生,我非常好奇,你在《懸案》里對‘傻子’這個角色的塑造,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
那種將極致的惡,完美隱藏在極致的純真之下的狀態......你是如何為這個角色找到心理支點的?這需要對‘偽裝者’的內在心理,有極度深刻的理解才行。”
這個問題問的陳言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它繞開了所有外在的表演技巧,直接切向了陳言最核心、最根本的秘密——他欺騙系統的能力內核!
“偽裝”,這正是他賴以生存的基石!
陳言本能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男人看似溫和無害,其危險性,卻遠超之前她見過的任何一名警察。
此刻的陳言,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在片場被警察問幾句話就手心冒汗的龍套。
他經歷過“魔術師”的生死博弈,他才發現,該來的總是要來,有些問題不是逃避就能解決的了的。
他強迫自己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什么影迷的提問,而是一場無聲的、平等的心理決斗。
對方正在用最巧妙的方式,試探他的底牌。
心理學博弈在腦中悄然運轉,飛速分析著對方的意圖和語言陷阱。
陳言的臉上,適時地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年輕演員的靦腆和受寵若驚,他微微欠身道:“姜顧問您過譽了,我其實......沒想得那么復雜。”
他組織著語言,將早已爛熟于心的、那份為角色撰寫的萬字小傳核心,用最樸素的方式表達出來。
“對我來說,我不是在演一個‘偽裝者’,我只是在演一個‘求生者’。劇本里的弟弟,他所做的一切,都源于被整個世界拋棄的恐懼...
‘傻’,是他對抗這種恐懼、賴以生存的唯一工具。當一種工具用久了,就成了本能,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這個回答堪稱完美。
他巧妙地將角色行為的動機從“主動的惡”,偷換概念成了“被動的自保”,瞬間消解了問題中隱藏的攻擊性。
姜風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他輕輕鼓了兩下掌,似乎對這個答案非常欣賞。
“求生者?非常有趣的切入點,很有藝術家的感性思維。”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閃過一道冰冷的光芒,話鋒卻陡然一轉,變得更加深奧和危險。
“不過,在我們犯罪心理學領域,這種行為更接近一種......‘主動性人格覆寫’。”
“主動性人格覆寫”!
這個極其冷門、充滿了學術壓迫感的專業詞匯,他從未聽過,但直覺告訴他,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殺招!
姜風的聲音不疾不徐,仿佛大學教師在給最優秀的學生開小灶,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擊在陳言的神經上:
“所謂‘主動性人格覆寫’,即個體為了達成某個特定目標,主動在自己的核心人格之上,構建并覆蓋一個完全虛假的‘工具人格’。這個工具人格的行為、邏輯、乃至情感反應,都只為最終目的服務。”
他看著陳言,眼神溫和,問題卻無比銳利:
“這種覆寫,通常分為兩種。一種,是為了在特定環境中進行‘自我保護’,比如臥底。而另一種,”他刻意加重了語氣,“是為了進行更高效的‘狩獵’,比如頂級的連環殺手。”
“那么,陳言先生,以你對角色的理解,你認為,你塑造的那個‘傻子’,究竟是哪一種呢?”
陳言的大腦仿佛被這個問題砸了一下。
這是一個絕殺的陷阱!
承認是“自我保護”,就等于認同了“主動性人格覆寫”這個前提,對方會有一百個后續的專業問題等著他,他只要答錯一個,就會暴露自己知識的匱乏和心虛。
而如果承認是“狩獵”......那就等于在一位頂級的犯罪學專家面前,親口承認了自己對“捕食者”心理有著異乎常人的理解!
對方就像一個手握標準答案的考官,無論他怎么回答,都會被引向預設好的邏輯閉環。
陳言的瞳孔微縮,——“狩獵”?
他想到了排行榜上那些瘋子對自己評價,眼前這個男人,顯然是把他歸類到了“心理瘋子,變態”的那一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