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被兩名護衛幾乎是拖拽著,踉蹌地跟在楚瑾宸身后,重新回到了那座她拼死逃出的華麗牢籠——新房院落。
暴雨依舊傾盆,將她渾身澆得透濕,泥水順著褲腳滴落,在潔凈的回廊石板上留下污濁的痕跡。寒冷和恐懼讓她控制不住地牙關打顫,每一聲都清晰可聞,在這死寂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院門早已被打開,周嬤嬤帶著幾個丫鬟戰戰兢兢地跪在廊下,臉色比天上的烏云還要陰沉難看。看到楚瑾宸如同煞神般歸來,身后還跟著如此狼狽不堪的林微,周嬤嬤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劇烈顫抖了一下,頭埋得更低。
楚瑾宸腳步未停,甚至沒有看周嬤嬤一眼,徑直走入屋內。兩名護衛將林微粗暴地推搡進去,隨即退到門外,如同兩尊門神般守住了出口,徹底斷絕了她任何逃跑的可能。
“砰!”
房門被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聲,也隔絕了所有的光線和希望。
屋內沒有點燈,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瞬間照亮屋內的一切,也照亮楚瑾宸那張冰封般的側臉,隨即又陷入令人窒息的黑暗。
林微癱軟在冰冷的地面上,劇烈地喘息著,雨水和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不敢抬頭,只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般釘在她身上,仿佛要將她洞穿。
黑暗中,響起楚瑾宸毫無情緒的聲音,比窗外的暴雨更冷:
“說吧。”
簡單的兩個字,卻帶著千鈞重壓。
林微的心臟縮成一團。她知道,任何敷衍、任何偽裝,在經歷了剛才廢院那一幕后,都再也騙不過這個男人。繼續裝傻充愣,只會死得更快。
她必須給出一個至少部分真實的、能讓他暫時按下殺意的解釋。
她伏在地上,聲音因為寒冷和恐懼而斷斷續續,卻努力讓自己聽起來足夠“真實”:
“王爺……妾身……妾身知罪……”她先認罪,姿態放到最低,“妾身并非存心違逆王爺……只是……只是昨夜李大夫來時,妾身隱約聽到護衛提及西北角有婆子病重,癥狀怪異……妾身……妾身自幼體弱,在侯府時,曾見過類似癥狀的老仆,后來……后來那人沒熬過去,死狀凄慘……”
她開始半真半假地編織,將原主記憶中可能存在的模糊片段與自己現代的知識混合。
“妾身聽了之后,心中就一直害怕……今日又做了噩夢,夢到……夢到那死去的婆子來找我……醒來后更是心神不寧……午后……午后春禾送飯時,妾身又恍惚聽到似乎有哭聲從西北方向傳來……”
她將春禾的恐懼和周嬤嬤的警告巧妙地融入自己的說辭。
“妾身越想越怕,鬼使神差地……就、就跟著那幻覺中的哭聲走了出去……不知怎么就到了那廢院附近……看到墻上有處破洞,心里害怕,又想看個究竟,就、就鉆了進去……”
她承認了鉆狗洞的事實,卻將其歸結為“害怕”和“鬼使神差”下的昏聵行為。
“進去后,看到那婆子果然……果然已經沒了氣息……妾身正嚇得不知所措,就、就看到墻上有道紅光閃過……然后……然后就有人用毒針射我……”她說到這里,聲音帶上了真實的恐懼和后怕,身體也配合地劇烈顫抖起來。
“王爺……妾身真的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會撞見這種事……妾身只是害怕……糊里糊涂就……求王爺明鑒……饒妾身一命……”她痛哭流涕,將頭深深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淅瀝的雨聲和林微壓抑的啜泣聲。
楚瑾宸沒有說話。黑暗中,林微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如同冰冷的探針,仔細分析著她話語里的每一個細節。
她在賭,賭楚瑾宸無法完全證偽她的話,賭他對“魘鎮”之事也存在疑慮,賭他暫時還需要她這個“王妃”的身份作為掩護,不會立刻下殺手。
時間一點點過去,每一秒都漫長得如同一個世紀。
終于,楚瑾宸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冰冷,卻似乎少了一絲即刻發作的殺意:
“紅光?什么樣的紅光?”
他抓住了這個細節!
林微的心猛地一提,立刻道:“一閃即逝……沒看清具體……好像……像是個奇怪的圖案……就在那死去的婆子旁邊的墻上……”
她不敢描述得太詳細,以免露出破綻,只給出一個模糊的印象。
楚瑾宸再次沉默。
又一道閃電劃過,瞬間照亮屋內。林微趁機飛快地抬眼瞥去,只見楚瑾宸負手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暴雨,側臉線條緊繃,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濃重的陰霾,似乎在權衡著什么。
他在信與不信之間搖擺。
“李大夫……”他忽然又開口,話題跳轉,“他昨夜來時,可曾說過什么特別的話?”
林微的心再次懸起,謹慎地回答:“沒、沒有……李大夫只是為妾身診脈,開了安神的方子……囑咐妾身靜養,勿要多思多慮……”
她絕口不提那張紙條和“魘鎮”、“薜荔”等關鍵詞。
“勿要多思多慮?”楚瑾宸重復了一遍,語氣里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你倒是將他的話記得很清楚。”
林微低下頭,不敢接話。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楚瑾宸緩緩轉過身。黑暗中,林微能感覺到他走近的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跳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居高臨下。
“本王不管你是真糊涂,還是裝糊涂?!彼穆曇舻统炼錆M威脅,“也不管你聽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他俯下身,冰冷的指尖猛地抬起林微的下巴,迫使她看向黑暗中他模糊的輪廓。那指尖的寒意,瞬間刺入她的骨髓。
“從今日起,忘記你聽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彼穆曇羧缤愣镜谋?,一字一句,釘入她的耳中,“西北角,張婆子,毒針,還有墻上的東西——統統給本王忘干凈!”
“若再讓本王聽到從你口中說出半個字,或者再發現你有任何不該有的舉動……”他的指尖微微用力,掐得林微下頜生疼,“本王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聽懂了嗎?”
強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林微,她毫不懷疑這個男人話語里的真實性。她艱難地點頭,聲音發顫:“懂、懂了……妾身一定忘得干干凈凈……再也不敢了……”
楚瑾宸似乎滿意于她的恐懼,松開了手,直起身。
“周嬤嬤!”他揚聲道。
房門立刻被推開,周嬤嬤連滾爬爬地進來,跪在地上:“奴婢在!”
“看好她。”楚瑾宸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冰冷和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視。一日三餐,由你親自送入。若再出半點差池——”他頓了頓,聲音驟寒,“你知道后果。”
“奴婢遵命!奴婢一定寸步不離!求王爺恕罪!”周嬤嬤磕頭如搗蒜,聲音里充滿了劫后余生的恐懼。
楚瑾宸不再多言,甚至沒有再看林微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房門再次被關上,落鎖的聲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
屋內,只剩下癱軟在地的林微和跪伏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周嬤嬤。
窗外,暴雨不知何時,漸漸歇了。只剩下檐角滴答的殘雨,一聲聲,敲在死寂的夜里。
林微慢慢蜷縮起來,將臉埋在冰冷的膝蓋里。
暫時……活下來了。
用徹底的屈服和恐懼,換來了一線生機。
但楚瑾宸那冰冷的警告和毫不掩飾的殺意,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鎖死。
他讓她忘記。
可她怎么可能忘記?
那井中的秘密,張婆子的死狀,墻上的邪異符號,還有那根淬毒的冷箭……
這一切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里。
楚瑾宸越是讓她忘記,就越證明這其中隱藏著驚天秘密,一個連他都感到棘手和忌憚的秘密。
而她,已經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漩渦中心。
周嬤嬤慢慢從地上爬起來,看著蜷縮在地上的林微,眼神復雜無比,有恐懼,有怨恨,也有一絲極淡的、兔死狐悲的憐憫。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地退到房間的角落,如同一個沉默的看守。
林微抬起頭,望向窗外。
雨停了,烏云散開些許,露出一彎朦朧的冷月,寒光熹微。
她的眼底,恐懼漸漸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深沉、更加堅定的東西。
忘記?
不。
她會牢牢記住這一切。
然后,耐心等待。
等待下一個機會的出現。
在這囚籠之中,斡旋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