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墨汁,嚴嚴實實地包裹著一切。絕對的寂靜,壓迫著耳膜,只剩下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鳴和那無法控制的、因為寒冷和恐懼而產生的細微牙顫聲。
林微蜷縮在冰冷的土階上,過了許久,那因為極度緊張飆升而產生的劇烈心跳才緩緩平復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刺骨的寒意和彌漫在鼻腔里、無法驅散的**焦臭氣味。
上方洞口被徹底封死,鐵水澆灌的沉重聲響仿佛還回蕩在腦海里,宣示著她此刻的處境——被活埋于地底。
但她并沒有陷入絕望。
求生的意志如同冰層下燃燒的火焰,反而因為這極致的絕境而變得更加熾烈。
她緩緩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幾乎凍僵的四肢。眼睛在長時間的適應后,終于能勉強分辨出周圍極其模糊的輪廓——那是更深沉的黑暗與稍微淺淡一點的黑暗之間的差異。
她必須弄清楚這個地穴的詳細情況,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生機。
首先,是光源和火源?;鹫圩右呀浐谋M,她需要替代品。
她小心翼翼地沿著記憶中的方向,摸索到地穴中央。那里,油布和尸骸燃燒后的灰燼尚存余溫,散發出難聞的氣味。她在灰燼中仔細摸索,幸運地找到了一小截未曾完全燒盡的、焦黑的布料,似乎是從尸衣上殘留的。又找到幾根細小的、勉強可作火絨的干燥纖維。
然后,她摸向那堆散落的工具。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鐵器——是那把被她用來制造聲響的鐵鍬,還有旁邊的鋤頭。她在工具堆里仔細翻找,心中祈禱著。
終于,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塊冰冷粗糙的石塊——是火鐮!還有一小塊與之配套的火石!
看來那些處理尸體的人,也曾需要在地底照明。
她心中一陣激動,小心翼翼地拿起火鐮和火石,又收集好火絨和那截焦布條。
咔噠…咔噠…
她嘗試著敲擊火石。黑暗中迸射出幾點微弱的火星,落在火絨上,卻瞬間熄滅。
一次,兩次……她的手因為寒冷而有些僵硬,動作并不熟練。
失敗多次后,終于,一小簇火星幸運地引燃了火絨,冒出細微的紅光。她立刻小心地吹氣,將焦布條湊近……
一縷微弱的、搖曳的火焰再次亮起!光芒雖然比之前的火折子更加昏暗不定,卻足以驅散一小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帶來一絲微不足道卻至關重要的暖意和心理安慰。
她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有光,就有了希望。
她舉著這小小的火苗,開始系統地勘察這個地穴。
地穴不大,呈不規則圓形,顯然是倉促挖掘而成。四周土壁粗糙,沒有任何支撐結構,看起來并不穩固。之前發現尸骸、工具和破筐的地方一片狼藉。
她的目光投向那個曾經供奉著無名牌位和香爐的壁龕。此刻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牌位碎片、香灰、還有那個滾落在地、眼睛閃爍著微光的石甲蟲。
她走過去,撿起那石甲蟲。入手冰涼,那對紅點眼睛在火光下依舊妖異。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她仔細查看,發現甲蟲腹部似乎刻著極細微的紋路,但看不清具體是什么。她將其小心收起。
然后,她走向地穴最深處的那個拐角——張婆子之前蜷縮的地方。
那里空無一物,只有地上一些零散的、干枯發黑的藤蔓碎屑,以及一道拖拽的痕跡通向臺階方向——張婆子已經被拖上去了。
看來,這里再沒有其他活物……或者死物了。
她仔細檢查每一寸土壁,敲擊地面,尋找任何可能存在的暗格、通道或者通風口。
然而,一圈下來,一無所獲。土壁堅實,地面冰冷,沒有任何隱藏的出口??諝饽郎瘽?,唯一的通風口似乎就是已經被徹底封死的來路。
難道……這里真的就是一個純粹的埋尸地?沒有任何其他秘密?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不,不對。
周嬤嬤那充滿恐懼的囈語,“鎮不住了”、“怨氣”……如果僅僅是為了埋尸,何必畫滿那些邪異的符號?何必設立那個詭異的壁龕牌位?這更像是一種鎮壓和封鎖的儀式。
而那些符號……她再次將火光湊近那片畫滿暗紅色符號的土壁。
符號扭曲復雜,她完全看不懂含義,但其中幾個反復出現的特定結構,卻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她猛地想起那把銅鑰匙和銹鈴鐺上的藤蔓紋飾!
雖然大小和復雜度不同,但那種蜿蜒曲折、充滿某種詭異生命力的線條感覺,極其相似!
這些符號,和鑰匙、鈴鐺來自同源?!
她立刻掏出鑰匙和鈴鐺,將它們靠近墻壁上的符號,仔細比對。
果然!鑰匙柄部的藤蔓紋路,與墻上某個較小符號的核心部分,幾乎一模一樣!而銹鈴鐺上那模糊的刻痕,也能在墻上找到放大且復雜化的對應圖案!
這不是巧合!
鑰匙和鈴鐺,不僅僅是用來觸發地上梳妝臺機關的“鑰匙”,它們本身,似乎就是這墻上“鎮壓”符號的某種……便攜式簡化版?或者說是控制核心?
李大夫給她這些東西,絕不僅僅是讓她發現地穴那么簡單!
他是不是在暗示,這些東西,能夠影響甚至……解除這里的“鎮壓”?
一個更大膽,甚至有些瘋狂的念頭闖入林微的腦?!?/p>
如果“鎮壓”的目的是為了封鎖某種“怨氣”或者“東西”,那么解除鎮壓,會不會……反而打開一條生路?雖然可能伴隨著極大的風險。
但這風險,比起活活困死在這里,似乎值得一冒!
可是,該如何使用?
她嘗試著將鑰匙和鈴鐺再次連接,然后將其貼近墻壁上那個與鑰匙紋路最相似的符號。
沒有任何反應。
她又嘗試著用鑰匙尖端去刻畫符號,或者將鈴鐺輕輕撞擊墻壁。
依舊寂靜無聲。
難道需要某種特定的順序?或者……需要“能量”?比如……血?
周嬤嬤的囈語里提到過“怨氣”,那些符號也是暗紅色的……
林微看著自己手臂上被鑰匙劃出的、已經不再流血的那道細微傷口。
她咬咬牙,用鑰匙尖端再次輕輕刺破傷口邊緣,擠出一小滴血珠,涂抹在了鑰匙的藤蔓紋飾之上。
然后,她再次將染血的鑰匙,按向墻上那個對應的符號。
就在血液接觸土壁的瞬間——
異變陡生!
那面畫滿符號的土壁,似乎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緊接著,墻上所有的暗紅色符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竟然同時閃爍起一絲極其微弱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幽光!
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但林微絕對沒有看錯!
與此同時,她手中那枚銹鈴鐺,內部也傳來了極其輕微的“沙沙”聲,仿佛里面的干枯種子被驚動了!
有反應!
雖然微弱,但證明她的方向是對的!
然而,還沒等她感到欣喜,整個地穴,突然開始簌簌地落下細小的土粒!
頭頂傳來令人不安的、仿佛什么東西在內部斷裂的細微聲響!
仿佛她的舉動,驚動了某種深埋于此的、極不穩定的力量,使得這個本就不穩固的地穴,開始了某種緩慢的……崩塌?!
林微的臉色瞬間白了!
玩脫了?!
解除鎮壓不成,反而要先被活埋了嗎?!
她猛地后退,背心瞬間被冷汗浸透!
而就在這時,她的腳后跟似乎踢到了什么東西,發出“咕嚕?!钡臐L動聲。
她下意識地低頭,用火光照去——
是那個之前被她踢裂的烏木牌位碎片之一。
碎片滾到了墻角,撞在那里,似乎……將墻角一小塊原本與其他地方無異的土壁,撞得微微向內凹陷了進去?!
嗯?
林微心中一動,也顧不上頭頂還在落下的土屑,立刻蹲下身,用手去觸摸那塊凹陷的土壁。
手感……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加松動和冰涼?
她用力一按!
“咔……”
一聲輕微的機括響動,從那面畫滿符號的土壁下方傳來!
緊接著,在林微震驚的目光中,那面看起來渾然一體的土壁根部,一塊約莫一尺見方的土塊,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向下傾斜的——狹窄通道!
一股比地穴中更加陰冷、帶著強烈水汽和難以言喻的腥氣的風,瞬間從通道口涌出!
通道?!
這里竟然還有向下的通道?!
通往哪里?!地獄嗎?!
林微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而頭頂落下的土屑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地穴的崩塌似乎正在加速!
沒有時間猶豫了!
進入未知的通道,或許九死一生!
留在原地,必定十死無生!
她看了一眼手中那再次恢復沉寂的鑰匙和鈴鐺,又看了一眼那不斷落下土塊的穴頂。
一咬牙,將心一橫!
她不再猶豫,抓起地上的火鐮火石和那點珍貴的火絨焦布,一頭鉆進了那個剛剛出現的、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向下傾斜的狹窄通道!
就在她的身影徹底沒入通道的下一秒——
轟?。。?!
一聲沉悶的巨響從身后傳來!
整個地穴徹底坍塌了!沉重的泥土瞬間將剛才的一切——尸骸、工具、符號、壁龕——全部徹底掩埋!
劇烈的震動甚至波及到了通道,林微感到身下的土石都在顫抖,仿佛隨時會二次坍塌!
她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地、沿著那陡峭濕滑的通道,向下爬去!
身后是死亡。
前方是未知。
黑暗、狹窄、窒息般的壓迫感如影隨形。
通道不斷向下,坡度很陡,而且越來越潮濕,土壁變得泥濘滑膩,難以著力。冰冷的水珠不斷從頭頂滴落,帶來刺骨的寒意。
那濃重的腥氣也越來越明顯。
她爬了不知道多久,手臂和膝蓋早已被粗糙的土石磨破,火絨早已在匆忙中丟失,只剩下緊握在手中的火鐮火石和那枚冰冷的鑰匙。
就在她幾乎要耗盡最后一絲力氣時,前方似乎傳來了一絲微弱的光亮?還有……隱隱的水聲?
她的精神一振,用盡最后力氣向前爬去。
通道終于到了盡頭。
出口處被一些雜亂的水生植物和碎石 partially 堵塞著。
她撥開障礙,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眼前豁然開朗!
她竟然……從一道位于水下的、極其隱蔽的出口,鉆了出來!
眼前是一片極為廣闊的……地下水域?
水冰冷刺骨,深不見底。遠處一片黑暗,看不到邊際。只有頭頂極高處,似乎有一些微弱的光線透過水面折射下來,提供著極其有限的照明,讓她勉強能看到自己周圍幾尺的范圍。
而她鉆出來的這個通道口,則隱藏在一大片茂密的、葉片肥厚呈暗綠色的水草之后。這些水草的形態……與她記憶中“薜荔”的描述,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難道……這里就是薜荔的生長地?也是那魘毒毒素的來源?
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處于一片水下的石壁之上,石壁陡峭,向上延伸沒入黑暗的水面,向下則深入無盡的深淵。
這里是什么地方?王府湖底?還是某條地下暗河?
她必須盡快離開水面,否則很快就會失溫而死。
她沿著石壁小心地摸索,試圖找到可以攀爬的地方。
然而石壁濕滑,幾乎無處著手。
就在她感到越來越冷,意識開始有些模糊之時,她的腳似乎蹬到了水下一塊凸起的石頭。
她下意識地借力向上,卻發現那塊“石頭”似乎……有些松動?
她潛入水中,摸索那塊凸起。
那似乎不是天然的石頭,而是……一塊被腐蝕得十分嚴重的金屬?上面似乎還有環扣的痕跡?
像是……一個古老的、早已銹蝕廢棄的……船錨或者鐵環?
這里怎么會有這個?
她順著那鐵環向上摸索,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一條垂落在水中的、同樣銹跡斑斑的……鐵鏈?
鐵鏈很粗,入手冰涼粗糙,一端似乎深深嵌入石壁內部,另一端則向上延伸,沒入上方黑暗的水中,似乎通往水面之上!
一條銹蝕的鐵鏈!
這或許是唯一的生路了!
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最后的力量,她雙手死死抓住那冰冷粗糙的鐵鏈,用盡全身力氣,開始向上攀爬!
鐵鏈濕滑,銹蝕的尖端刮破了她的手掌,鮮血滲出,帶來鉆心的疼痛。但她死死咬著牙,一寸寸向上挪動。
冰冷的湖水不斷從身上流下,帶走了她體內寶貴的熱量。她的手臂如同灌了鉛,每一次抬起都無比艱難。
就在她幾乎要脫力松手之時,她的頭終于冒出了水面!
“噗哈——!”
她貪婪地大口呼吸著雖然潮濕卻無比珍貴的空氣!
眼前依舊昏暗,但比水下亮了許多。她發現自己似乎在一個巨大的……石窟或者溶洞之中?四周是濕漉漉的巖壁,頭頂很高,看不到頂,只有些許微光不知從何處透入。而她抓住的鐵鏈,就是從一側巖壁延伸下來,另一端則連接著不遠處水面上一個模糊的、巨大的黑色輪廓……
那輪廓……像是一艘船?
一艘被廢棄的、古老的木船?靜靜地停泊在這片詭異的地下水域中?
船上……似乎還有什么東西?
林微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她掙扎著,沿著鐵鏈,向著那艘沉默的、如同鬼船般的黑影,艱難地游去。
絕地逢生,卻又入詭域。
這艘船,又會帶給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