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卷過王府高墻,帶起一陣蕭瑟之意。楚瑾宸那句“風,就要來了”仿佛還縈繞在耳邊,帶著山雨欲來的沉重壓力。
林微跟隨楚瑾宸回到書房,玄一已悄無聲息地再次等候在內。
“王爺,”玄一稟報,“趙猛今日輪休,巳時初(上午9點)會獨自去西市‘醉仙樓’飲酒,這是他慣常的習慣。薛蟠今日則奉命入宮覲見,預計午時后方能出宮。”
時機恰到好處!薛蟠不在,正是對其心腹下手的最佳機會。
楚瑾宸眸中精光一閃,看向林微:“計劃有變。原想利用那眼線,但‘赤蝎’標記的出現,讓她變得更有價值,不宜過早暴露。扳倒薛蟠,需另尋他法。”
他踱步至案前,鋪開一張京城簡圖,手指點在西市醉仙樓的位置。
“趙猛是關鍵。必須讓他開口,且開口的方式,要讓薛蟠和東宮都無法否認、無法插手。”楚瑾宸的聲音冷靜得近乎冷酷,“我們需要一場‘意外’,一場讓趙猛合情合理地消失幾個時辰,并且自愿開口的‘意外’。”
林微的心提了起來。她知道,所謂的“意外”,必然是精心設計的陷阱。
楚瑾宸的目光轉向玄一,命令道:“安排我們的人,在醉仙樓制造一場小小的混亂——比如,酒客爭執,打翻燭火,引發局部騷動。趁亂將趙猛引至后巷,‘請’他過來。記住,要快,要干凈,要像一場真正的意外沖突后的綁架,不能留下任何指向王府的痕跡。”
“是!”玄一領命,眼中閃過執行任務的銳光。
“至于你,”楚瑾宸終于將目光完全投向林微,帶著一種審視和決斷,“你隨玄一一起去。但不是去醉仙樓,而是在附近的一處安全屋等候。一旦趙猛被帶來,我需要你……讓他開口。”
“我?”林微微怔。審訊并非她的專長,尤其是對付這種很可能受過反審訊訓練的死士型護衛。
“不是你親自審問。”楚瑾宸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你需要做的,是展示你的‘專業’。將他手背的傷口與張承恩指甲縫里可能殘留的皮屑組織進行比對——用你的方法。同時,告訴他,我們已經掌握了‘天堂藍’的來源,以及薛蟠馬車出現在張府后巷的證據。最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告訴他,薛蟠為了自保,已經準備將他推出去當替死鬼。而他遠在老家的母親和幼妹……薛蟠的人,已經‘出發’了。”
攻心為上!
不僅要展示無可辯駁的物證,還要徹底擊潰他的心理防線!讓他意識到自己被主子無情拋棄,甚至家人也將面臨滅頂之災!
林微瞬間明白了楚瑾宸的意圖。她不需要刑具,她只需要事實和邏輯,以及一點點恰到好處的“謊言”和心理暗示。這確實是她能發揮作用的領域。
“妾身明白了。”林微深吸一口氣,壓下因即將參與“綁架”和“審訊”而產生的些許不適感。這是古代,這是你死我活的斗爭,容不得半分仁慈和猶豫。
“很好。”楚瑾宸點了點頭,對玄一道,“帶王妃去準備。務必保證她的安全,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屬下以性命擔保!”玄一肅然應道。
計劃已定,立刻執行。
林微回到靜心苑,迅速換上一身便于行動的深色粗布衣裙,將頭發簡單挽起,戴上一頂帶有面紗的帷帽。春禾嚇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多問,只能幫著收拾。
玄一也已準備妥當,帶了四名精干可靠的暗衛。
一行人并未從王府正門出去,而是再次通過那條隱秘的角門,乘坐一輛毫不起眼的青篷馬車,融入了京城清晨逐漸熱鬧起來的街市。
馬車在西市附近一條僻靜的巷弄里停下。玄一將林微帶入一間看似普通的民居小院,這里顯然是瑾王府的一處秘密據點。
“王妃請在此稍候,屬下去去就回。”玄一安排好護衛,便帶著兩人迅速離去。
等待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林微坐在簡陋的屋內,能聽到外面街市傳來的隱約喧嘩聲。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在腦中反復推演稍后可能遇到的情況和要說的話。
約莫半個時辰后,院外傳來三長兩短的敲門聲——是約定的暗號。
守院的暗衛迅速開門,只見玄一和另一名暗衛攙扶著一個似乎喝得爛醉、頭臉被布罩住、雙手反綁的男人快步進來。那男人還在無力地掙扎嗚咽,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酒氣。
“砰!”地一聲,趙猛被扔進了屋內角落。
玄一扯下他頭上的布罩,露出一張因醉酒和驚恐而扭曲的粗獷面孔,右手手背上,一道新鮮的、深刻的抓痕赫然在目!
“你們……你們是什么人?!可知我是誰的人?!薛大人不會放過你們的!”趙猛色厲內荏地嘶吼著,試圖掙扎起身,卻被暗衛死死按住。
林微戴著帷帽,走上前去。她的聲音透過面紗,顯得冷靜而平淡,與現場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薛蟠薛大人,是否還會放過你。”
趙猛猛地瞪向她:“你胡說八道什么!”
林微不再多言,對玄一使了個眼色。玄一強行按住趙猛的右手,亮出那道抓痕。
林微取出一個干凈的小鑷子和一張白紙,小心翼翼地從他傷口邊緣刮取了一點極微量的血痂和組織殘留。然后,她又取出另一個小紙包,里面是從張承恩指甲縫里提取到的那些微乎其微的皮屑和纖維。
她將兩份樣本并排放在白紙上,并未進行現代DNA比對(這時代也不可能),而是直接展示給趙猛看,同時用一種極其專業且肯定的語氣道:“此乃從死者張承恩指甲中提取到的殘留物。與你手背傷口處的組織形態、顏色完全吻合。證明在張承恩死前,曾與你發生過劇烈搏斗,并抓傷了你。這,便是你殺害張承恩的鐵證之一!”
趙猛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瞬間褪盡:“不……不可能!你詐我!”
“詐你?”林微冷笑一聲,繼續施壓,“那你如何解釋,薛蟠的馬車為何在張承恩死前當晚出現在張家后巷?你又如何解釋,你用來處理傷口的價格不菲的金瘡藥,與你一個護衛的俸祿根本不符?莫非是薛大人特別賞賜的……封口費?”
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趙猛心上。他額頭滲出冷汗,嘴唇開始哆嗦。這些細節對方都知道得如此清楚?!
“還有,”林微的聲音如同冰珠落地,擲地有聲,“殺害張承恩所用的劇毒‘天堂藍’,產自南洋,價值連城,且只有通過薛家控制的市舶司渠道才能少量流入。這毒,難道是你一個護衛能弄到的?若非薛蟠指使,還能有誰?”
物證、行蹤、動機、毒藥來源……一條條鏈索仿佛已經將他牢牢捆住,扔到了謀殺案的審判臺上!
趙猛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但他仍存有一絲僥幸,嘶聲道:“……你們沒有證據!薛大人……薛大人會保我的!”
“保你?”林微的聲音陡然帶上了一絲譏誚和憐憫,“真是愚不可及!薛蟠此刻恐怕正在想著,如何讓你這個知道太多又留下破綻的‘心腹’,徹底閉嘴吧?”
她向前微微傾身,帷帽的面紗幾乎要碰到趙猛驚恐的臉,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惡魔的低語:“哦,對了,忘了告訴你。薛蟠派往你老家‘接’你母親和妹妹‘享福’的人……算算時辰,應該快到了吧?你說,他們是去接人的,還是去……滅口的呢?”
“什么?!!”趙猛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猛地抬起頭,雙眼瞬間布滿血絲,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憤怒,“你胡說!你騙我!薛大人答應過我……答應過我事成之后給我重金,安置我家人……”
“重金?安置?”林微直起身,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冰冷,“是啊,永遠的‘安置’——在地下團聚,確實最安全,最不會泄密。”
“不——!!!”趙猛發出一聲野獸般的絕望嚎叫,猛地掙扎起來,卻被暗衛死死壓住。他涕淚橫流,最后一絲僥幸和忠誠被徹底擊碎,只剩下對薛蟠背叛的滔天恨意和對家人安危的極致恐懼。
“我說!我全都說!”他幾乎是嘶吼著喊出來,“是薛蟠!是薛蟠讓我去的!張承恩那個老東西想拿著賬本要挾薛大人,索要更多錢財!薛大人就讓我帶著毒藥跟他一起去……逼他交出賬本,然后……然后就用那見鬼的薄膜塞進他嘴里……我沒想當場殺他……那毒……那毒發作得比預想的快……”
他語無倫次,但關鍵信息已然清晰:薛蟠主使,趙猛動手,動機是滅口保護賬本,使用的方法與林微的推斷完全一致!
“賬本呢?!”林微立刻抓住最關鍵的問題。
“賬本……賬本被薛蟠拿走了……他說要親自銷毀……”趙猛癱軟在地,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喃喃道,“……求求你們……救我娘和我妹妹……救救她們……”
玄一看向林微,微微點頭,示意已記錄下口供。
林微心中松了口氣,背后卻驚出一身冷汗。這場心理戰,她贏了。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聲!
“官府查案!開門!”一個囂張的聲音高喊道。
屋內眾人臉色驟變!
官府?怎么會來得這么巧?!難道是薛蟠發現了趙猛被綁,迅速動用了關系?
玄一瞬間將趙猛的嘴堵上,眼神銳利地看向林微,低聲道:“王妃,從后窗走!屬下斷后!”
計劃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故!
金蟬脫殼之計,竟反遭圍堵?
風雨,果然來得又快又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