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摸到鐘樓石階時,指尖沾著的草莓汁剛凝固成暗紅。李萌萌攥著那只裹著父親人臉的透明草莓跟在后面,果實里的眼睛眨了三下,睫毛掃過內(nèi)壁,落下細(xì)碎的糖晶——像極了父親當(dāng)年修鐘表時,落在齒輪上的焊錫。
“還有三分鐘日食。”傅沉的機械臂搭在鐘樓斑駁的銅門上,金屬指節(jié)叩擊的節(jié)奏,與蘇辭口袋里銀珠的震動頻率重合。他的半張臉覆著層薄冰,是昨夜記憶侵蝕的殘留,冰碴里嵌著片草莓葉,隨呼吸微微顫動。
推開門的瞬間,鐘樓頂層的齒輪突然轉(zhuǎn)動起來,發(fā)出銹蝕的“嘎吱”聲。陽光透過四面的彩色玻璃窗斜切進來,在地面拼出塊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著無數(shù)細(xì)小的人影,都是被天網(wǎng)系統(tǒng)吞噬的記憶碎片。
“媽媽說的‘最后一塊糖衣’,會不會是這個?”李萌萌指著齒輪組中央的凹槽,那里嵌著塊琥珀色的晶體,形狀像被啃過的半塊蛋糕,表面流動著奶油般的光澤。
蘇辭剛要伸手,晶體突然迸出強光,光斑里的人影瞬間清晰——她看見母親穿著實驗服,正往晶體里注射透明液體,父親舉著相機在旁邊記錄,鏡頭反射的光里,年幼的蘇辭正趴在實驗臺邊啃草莓。
“那是記憶琥珀。”傅沉的機械臂突然繃緊,冰碴噼啪碎裂,“你母親當(dāng)年把你的核心記憶封在了里面,用自己的記憶做了外層的糖衣。”他指向琥珀邊緣的紋路,“這些不是奶油,是她的情緒能量,用來緩沖天網(wǎng)系統(tǒng)的侵蝕。”
日食開始了。陽光被月亮咬掉一角,鐘樓里的光線驟暗,光斑里的人影開始躁動。琥珀晶體突然發(fā)燙,蘇辭的指尖剛觸到表面,就被燙得縮回手,掌心里留下個蛋糕形狀的紅印,像塊新鮮的草莓醬。
“它在排斥你。”傅沉擋在她身前,機械臂展開成盾牌。光斑里的人影突然沖向他們,最前面的是鏡中那個穿實驗服的蘇辭,手里舉著漆黑的蛋糕,“你以為糖衣是保護?那是枷鎖!你本可以成為控制天網(wǎng)的神,卻困在人類的皮囊里哭哭啼啼!”
李萌萌突然把透明草莓砸向人影,果實破裂的瞬間,父親的人臉化作道紅光,纏住鏡中人的手腕。“媽媽說過,爸爸的記憶里藏著‘解糖劑’!”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卻死死盯著對方不斷扭曲的臉,“你怕這個,對不對?”
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突然變調(diào),像有把無形的刀在切割金屬。蘇辭看見琥珀晶體里滲出銀色液體,順著齒輪的齒牙往下滴,落在地面的光斑里,激起圈圈漣漪——每個漣漪里,都映出不同時空的自己:在甜品店吃蛋糕的、在火場里奔跑的、在實驗臺邊啃草莓的……
“看清楚!”鏡中人突然狂笑,手里的漆黑蛋糕炸開,無數(shù)蝙蝠飛出來,每只翅膀都印著蘇辭的臉,“這些都是被糖衣過濾掉的‘真實’!你會疼會哭,全是她編的程序!”
傅沉的機械臂突然刺入齒輪組,銀色液體順著機械紋路蔓延,在齒輪間織成張網(wǎng)。那些沖向他們的人影撞在網(wǎng)上,像融化的糖塊般黏在上面,發(fā)出滋滋的響聲。“別信她!”他的冰臉開始剝落,露出底下滲血的皮膚,“記憶會疼,說明它活過!”
日食達(dá)到食甚的瞬間,鐘樓突然劇烈搖晃。琥珀晶體裂開道縫,里面滲出母親的聲音,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辭辭,糖衣會化,但草莓的根還在……”
“根?”蘇辭突然摸到掌心里的紅印,那處皮膚正在發(fā)燙,與口袋里的銀珠產(chǎn)生共鳴。她猛地想起儲藏室里那些草莓藤——原來母親早就把“根”種在了她的記憶里,那些關(guān)于甜味的、溫暖的片段,不是程序,是扎進土壤里的真實。
鏡中人顯然慌了,蝙蝠群瘋狂撲向琥珀晶體,想在糖衣融化前毀掉核心記憶。蘇辭撲過去抱住晶體,滾燙的表面燙得她皮膚發(fā)疼,卻奇異地感到種踏實的暖意——像小時候發(fā)燒時,母親把她抱在懷里的溫度。
“你以為我怕的是父親的記憶?”鏡中人突然冷笑,指尖指向傅沉,“我怕的是這個半人半機械的怪物!他的生命共生系統(tǒng)早就和你同步了,你的糖衣融化時,他會把自己的記憶輸進你的核心,讓你永遠(yuǎn)困在‘有人愛’的幻覺里!”
傅沉的機械臂突然失控,銀珠從蘇辭口袋里飛出來,撞在他的胸口。冰碴徹底碎裂,露出道猙獰的傷口,里面不是血肉,而是團跳動的銀色光團,光團里浮著片草莓葉——是蘇辭小時候給他貼的創(chuàng)可貼,他直嵌在機械核心里。
“沒錯。”傅沉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卻異常平靜,“當(dāng)年你父親改造我時,故意留了條記憶同步線路。你的糖衣融化后,我會成為新的緩沖帶。”他看向蘇辭,光團的跳動頻率與她的心跳重合,“但這不是幻覺,辭辭,是我選的。”
琥珀晶體在這時徹底裂開,母親的記憶糖衣像潮水般涌出來,在鐘樓里凝成道光門。門后傳來烤箱的提示音,蘇辭看見母親正在廚房里抹奶油,父親從背后抱住她,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塊完整的蛋糕。
“走!”傅沉把蘇辭推向光門,機械臂突然反向彎曲,擋住撲來的鏡中人,“我給你爭取時間,把核心記憶帶出去!”
蘇辭穿過光門的瞬間,聽見齒輪組崩裂的巨響。她回頭時,看見傅沉的機械臂纏上了無數(shù)蝙蝠,銀珠在他掌心炸開,化作道銀色的屏障,而鏡中人的臉正透過屏障,死死盯著她,嘴角的笑詭異而熟悉——像極了她自己在甜品店鏡子里,看見的那個陌生笑容。
日食結(jié)束了。第一縷陽光重新切進鐘樓時,蘇辭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草莓園里,手里攥著半塊溫?zé)岬牡案猓逃蜕险粗葺~。李萌萌跑過來拉住她的手,女孩的掌心有塊新的紅印,和她掌心里的蛋糕印拼在一起,正好是塊完整的草莓蛋糕。
遠(yuǎn)處的城市正在蘇醒,屏幕上跳動的天網(wǎng)代碼正在消退,露出底下人們真實的笑臉。蘇辭咬了口蛋糕,甜味里混著絲微苦,像極了母親做的最后那批“永夜不臨”。
她摸了摸口袋,銀珠不見了,卻摸到片冰涼的金屬——是傅沉機械臂上的草莓紋路碎片,碎片邊緣還沾著點暗紅,像未干的血,又像新鮮的草莓汁。
風(fēng)穿過草莓園,帶來齒輪轉(zhuǎn)動的余響。蘇辭抬頭時,看見云層里浮著個模糊的影子,像只銀色的鳥,正順著陽光往遠(yuǎn)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