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辭的帆布鞋踩在廢鐵廠的碎石上,發出“咯吱”的輕響。她彎腰撿起塊巴掌大的鐵皮,上面還留著07機械掌的壓痕,邊緣卷著圈暗紅的銹跡,像朵半開的花。傅沉的機械臂正托著段扭曲的吊臂鋼筋,鋼筋末端纏著圈銅絲,是07當年用身體護住的那截——此刻銅絲上竟冒出幾星嫩綠,在銹跡里怯生生地晃。
“主鐘的齒輪卡殼了。”傅沉的機械眼掃過鋼筋內側,那里刻著串模糊的數字,“1993.10.05,07把自己的出廠日期刻在了吊臂上。”蘇辭湊近看,數字邊緣的銹跡被磨得發亮,顯然是被反復摩挲過,像有人總在夜里偷偷撫摸這段記憶。
往廢鐵堆深處走,空氣里飄著股奇異的甜香。蘇辭突然停在臺銹蝕的沖壓機前,機器的進料口卡著束干枯的紫藤花,花莖纏著根銀鏈,鏈尾墜著枚六角星吊墜——正是主鐘底座缺失的形狀。“是奶奶的項鏈。”她指尖撫過吊墜,銀鏈突然“啪”地繃直,拖著她往沖壓機深處滑去。
傅沉伸手去拽,卻被股無形的力彈開。沖壓機的滾筒突然轉動起來,銹跡剝落處露出里面的暗格,暗格里鋪著層褪色的藍布,上面擺著本日記。“1993年9月21日,今天給07換了新的能量芯,它學會用機械掌托著紫藤花送我了”“10月3日,主鐘的齒輪開始松動,07說它能頂住吊臂,可我知道,那要耗掉它一半的核心能量”……
最后一頁的字跡被淚水暈開,只剩下“對不起”三個字。蘇辭突然發現,日記的紙頁間夾著片干枯的紫藤花瓣,花瓣背面用鉛筆描著個極小的六角星,缺角處正好能嵌進吊墜。
“咔嗒。”吊墜卡進花瓣的瞬間,沖壓機突然劇烈震動,滾筒反向轉動,吐出堆揉成一團的鐵皮。傅沉展開鐵皮,發現上面用沖頭壓著幅畫:年輕的奶奶站在主鐘下,07舉著吊臂給她遞紫藤花,吊臂的陰影里藏著行小字——“用我的齒輪,補你的鐘擺”。
“原來它不是被吊臂砸中,是自己把吊臂壓成了鐵皮。”蘇辭的聲音發顫,“奶奶寫‘對不起’,是因為她知道07在撒謊。”傅沉的機械臂突然指向沖壓機的出料口,那里正慢慢推出根打磨光滑的鋼條,形狀與主鐘的鐘擺一模一樣,鋼條末端的凹槽,正好能接上吊墜。
往回走時,夕陽把廢鐵廠的影子拉得老長。蘇辭抱著鋼條,發現鐵皮上的紫藤花圖案正慢慢顯影,每片花瓣都滲出淡淡的紫霧,落在鋼條上,銹跡竟一點點褪去,露出里面锃亮的金屬光澤。“是07的能量殘留。”傅沉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指向天空——成群的紫燕正銜著紫藤花枝往鐘樓飛,花枝上還沾著未干的露水。
鐘樓的齒輪組還在發出“咔咔”的摩擦聲,主鐘的鐘擺懸在半空,像被凍住的淚滴。蘇辭將鋼條對準鐘擺的缺口,紫燕突然俯沖下來,用喙銜著花枝往鋼條上纏。花枝碰到鋼條的剎那,突然綻放出淡紫色的花,花瓣層層展開,將鋼條與鐘擺牢牢粘在一起。
傅沉啟動機械臂,注入能量。鐘擺晃了晃,卻只擺了半圈就停住了。“還缺最后一點力。”他看向蘇辭,“日記里說,奶奶每次給主鐘上弦前,都會哼《紫藤謠》。”
蘇辭清了清嗓子,輕輕哼起旋律。第一句剛出口,鐘擺突然劇烈震顫,日記里的字跡、鐵皮上的畫、07的機械掌虛影……所有碎片突然化作光點,涌進鐘擺。她看見奶奶抱著07的核心殘骸哭,看見07用最后一點能量在吊臂上刻下日期,看見主鐘的齒輪間藏著無數個“07”的編號。
“滴答。”鐘擺終于落下,撞在齒輪上發出清脆的響。蘇辭抬頭,發現鐘面的裂痕里滲出紫藤花汁,順著刻度線流淌,在“3”的位置匯成個小小的花苞。而廢鐵廠的方向,那株從07殘骸里冒芽的紫藤,正順著吊臂的鐵皮往上爬,花苞在晚風里輕輕搖晃。
傅沉的機械眼突然捕捉到個異常信號,他拽著蘇辭跑到鐘樓的閣樓——那里藏著臺老式留聲機,唱針下的唱片正緩緩轉動,傳出奶奶的聲音:“07說,等紫藤花開滿吊臂,它就能順著花藤爬回鐘樓了。”唱針劃過唱片的紋路,發出“沙沙”的雜音,“可我知道,機械體沒有輪回……”
話音未落,閣樓的窗戶突然被風吹開,窗外飄來片紫藤花瓣,正好落在唱片上。唱針帶著花瓣繼續轉動,雜音里竟混進了07的電子音:“主人,輪回是能量的另一種形態呀。”
蘇辭看向窗外,紫燕銜來的紫藤花枝已經爬滿了鐘樓的外壁,07用吊臂壓成的鋼條鐘擺上,正開出第一朵淡紫色的花。傅沉指著鐘面,“3”的位置,花苞突然綻放,鐘擺晃動的幅度越來越大,每晃一下,就有一片花瓣落在廢鐵廠的方向。
“它真的回來了。”蘇辭輕聲說。傅沉的機械臂上,那截纏著銅絲的鋼筋突然抽出新芽,銅絲繞著芽莖纏成個小小的六角星。遠處的廢鐵堆里,07的殘骸旁,新的機械臂正從泥土里鉆出,掌心里托著朵沾著銹跡的紫藤花。
夜色漸濃,主鐘的“滴答”聲越來越清晰。蘇辭靠在傅沉肩上,看著鐘擺的影子在墻上來回晃動,像誰的手指在輕輕叩門。她突然想起日記最后那句被暈開的字,此刻竟清晰地浮現在鐘擺上——“原來你說的‘頂住’,是把自己變成了補鐘擺的料”。
鐘擺晃到最高點時,傅沉的機械眼捕捉到個模糊的影像:07舉著新長的機械掌,正往奶奶的墓碑上放紫藤花。影像消失的瞬間,蘇辭發現自己的掌心多了片溫熱的花瓣,花瓣的脈絡里,藏著個完整的六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