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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成都。
劉備端著酒樽，手卻在微微發抖，酒液灑出，沾濕了衣襟。
他渾然不覺。
“兄長，喝一杯吧。”
關羽丹鳳眼微瞇，為他重新滿上。
“是啊大哥！我看著憋屈！這幫天殺的白頭鷹！我真想……”
張飛豹頭環眼，滿臉漲紅，一拳頭砸在案幾上，震得杯盤作響。
他想說“俺真想去捅他們幾個透明窟窿”，但話到嘴邊，又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
他去不了。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翼德，莫要胡言。”
劉備擺了擺手，神情復雜地看著天幕。
“我只是在想一個詞。”
“一個天幕上先前飄過的詞。”
“‘誰是最可愛的人’。”
他喃喃自語，帶著濃濃的不解。
“可愛？”
張飛的嗓門一下子又提了起來，他瞪圓了眼睛，嚷嚷道。
“大哥你沒搞錯吧？”
“他們是英雄！是好漢！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
“你用‘可愛’來形容他們？”
張飛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亂飛。
在他樸素的觀念里，可愛是形容小貓小狗，是形容自家閨女的，怎么能用在那些頂天立地的戰士身上！
關羽撫著長髯，也微微頷首。
“三弟所言，不無道理。此等鐵血之師，以‘威武’、‘雄壯’稱之尚嫌不足，‘可愛’一詞，確實……有些不妥。”
兄弟二人都覺得這個詞用得離譜。
簡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唯有諸葛亮，羽扇輕搖，嘴角卻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主公，二位將軍。”
“亮，倒以為，這個‘可愛’，用得恰如其分，甚至……是千古未有之絕妙！”
“啥？”
張飛的眼珠子瞪得比銅鈴還大。
“軍師，你沒發燒吧？”
劉備和關羽也投來疑惑的目光。
他們知道軍師從不無的放矢。
諸葛亮站起身，走到殿中，目光悠遠地看著虛空中的天幕。
“三將軍，我問你，你覺得什么樣的人，你會喜歡，會親近？”
張飛想也不想，脫口而出。
“那還用說？能跟我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兄弟！”
“還有呢？”
“說話敞亮，不藏著掖著的！”
“還有呢？”
“阿母！”
張飛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補了一句。
“阿母最疼我，有好吃的都留給我，誰敢欺負我，她就敢跟人拼命。在我心里，我阿母最親，也最……可愛！”
說到最后兩個字，張飛的聲音小了下去。
諸葛亮笑了。
“說得好。”
他羽扇一指天幕。
“后世華夏志愿軍，他們為何而戰？”
“是為了他們身后的新中國，為了身后的億萬同胞。”
“他們做這些，不為封侯拜相，不為金銀財寶，甚至不求青史留名。”
“他們只是想讓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同胞，能挺直腰桿子！”
諸葛亮的聲音，一句比一句響亮，一句比一句鏗鏘！
“他們就像你口中的阿父阿母，把所有好的，都留給了自己的孩子。把所有苦的，難的，甚至死的危險，都自己一肩扛了！”
“他們用自己的血肉，為后世百姓筑起了一道遮風擋雪的長城！”
“你說，這樣的人，百姓見了，會不會覺得親？”
“會不會發自內心地愛戴他們，擁護他們？”
“這種源自心底的，最純粹，最真摯的愛戴，不正是‘可愛’二字嗎？”
“這，不是小兒女之間的嬌憨可愛。”
“這是家國天下，黎民百姓，對守護者最崇高的贊譽！”
“是可敬，是可佩，更是……可愛戴！”
轟！
諸葛亮的一番話，讓劉備三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張飛張著嘴，半天沒合上，被一種恍然和震撼所取代。
“我…懂了…”
他喃喃道。
“我娘要是看到有這樣的好漢子保家衛國，應該也會覺得他們親，覺得他們可愛！不是因為他們長得咋樣，是因為他們做的事，讓人心里踏實！”
關羽那雙孤高的丹鳳眼，此刻也泛起了紅。
他對著天幕的方向，鄭重地一拱手。
“關某，受教了。”
劉備更是淚流滿面，他舉起酒樽，灑酒于地。
“備，敬天下最可愛的人！”
……
大周，神都洛陽。
武則天鳳眸微闔，靠在御座上，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
“懷英。”
她忽然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來說說。”
“何為，‘最可愛的人’？”
狄仁杰躬身而出，神態恭敬。
“回陛下，臣以為……”
“不必說那些場面話。”
武則天打斷了他，睜開眼。
“朕問你，在朕的大周，誰，稱得上這四個字？”
“是為朕開疆拓土，百戰百勝的將軍？”
“是為朕嘔心瀝血，治理天下的宰輔？”
“還是為朕俯首帖耳，忠心不二的臣民？”
這個問題，極其刁鉆。
一個回答不好，就是萬劫不復。
整個大殿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狄仁杰卻面色不變，他抬起頭，直視著女帝的眼睛。
“陛下，臣以為，都不是。”
“哦？”
武則天眉梢一挑，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
“那依你之見，朕的帝國，竟無一人可稱‘可愛’？”
“不。”
狄仁杰搖了搖頭。
“陛下，可愛，非嬌憨可愛，亦非君王恩寵之下的搖尾乞憐。”
“天幕之上，那群后世的兵卒，他們為何可愛？”
“因為他們心中先是家國與百姓。之后才是自己。”
狄仁杰的聲音回響于大殿。
“一個將軍，他戰功赫赫，或許是為了一己之功名，為了封妻蔭子。”
“一個宰輔，他宵衣旰食，或許是為了權傾朝野，為了流芳百世。”
“他們的忠誠與能力，或許可敬，或許可畏，但……不可愛。”
“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終究摻雜了太多的私心。”
“而天幕上那些戰士，他們所求的，是為了后世華夏，是讓那些身后的同胞，能過上好日子。”
“這份心思，至純至凈，不含一絲雜質。”
“陛下，您想，當一個普通的莊稼漢，在田間勞作時，知道有這樣一群人，在用生命守護著他的安寧，他會不會覺得，這群人，親切得就像自己的子侄兄弟？”
“當一個母親，在燈下為孩子縫補衣裳時，知道有這樣一群人，在冰天雪地里為她的孩子擋住了戰火，她會不會覺得，這群人，值得她用盡世間所有的好言語去疼愛？”
“這份來自萬民的親近與疼愛，匯聚起來，便是‘可愛’。”
“所以，陛下，‘最可愛的人’，不在朝堂，不在將臺。”
“而在每一個，為了守護他人，而甘愿犧牲自己的普通人心中。”
“他們，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脊梁，是江山社稷，最堅實的基石。”
狄仁杰說完，深深一拜，再無一言。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
武則天久久沒有說話。
她看著殿下那個須發微白，卻脊梁挺得筆直的身影，又轉頭看向天幕上那些年輕而又模糊的面孔。
許久之后。
她緊繃的嘴角，忽然有了一絲松動。
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混雜著欣賞、了然，甚至是羨慕的情緒。
“說得好。”
她輕輕吐出三個字。
“懷英，你沒有讓朕失望。”
“朕，也明白了。”
她緩緩起身，走到殿前，負手望著天際。
“朕一生所求，不過是權力與掌控。”
“卻忘了，有一種力量，它不來自于皇權，不來自于刀劍，而是來自于人心。”
“一種……足以讓冰雪融化，讓鋼鐵低頭的力量。”
女帝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感慨。
“傳旨。”
“將我大周所有陣亡將士的撫恤，再加兩成。”
“告訴他們的家人——”
“他們，也是朕的……可愛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