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天幕上那血與火交織的美洲大陸,畫面驟然隱去。
取代它的,是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純粹的黑暗。
當光線再次撕開黑幕時,映入眼簾的不再是廣闊陸地,而是一艘船的內(nèi)部。
船艙。
那是一個挑戰(zhàn)任何語言描述的人間煉獄。
昏暗,潮濕,污濁。
那股混雜著汗水、排泄物、血液和腐爛的惡臭,幾乎要穿透天幕,撲向每一個注視著它的人。
密密麻麻的黑皮膚的人,被粗重的鐵鏈鎖在一起,如同毫無生命的木柴,被堆疊、擠壓在船艙的每一寸空間。
他們**著身體,眼神中早已沒有了憤怒與反抗,只剩下一種漫無邊際的空洞,一種連死亡都顯得奢侈的絕望。
空氣中,彌漫著疾病與死亡的有形之霧。
天幕之上,一行冰冷的文字緩緩浮現(xiàn)。
【當美洲的金銀不足以滿足貪婪時,新的“商品”出現(xiàn)了——人?!?/p>
“什么鬼東西?!”
天幕并未理會帝王們的驚駭,一張巨大的地圖在黑暗背景上被勾勒出來,三條血紅色的線條,連接起三個大洲,構(gòu)成一個觸目驚心的死亡三角。
【三角貿(mào)易】
冰冷的旁白開始解說這個貿(mào)易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不帶任何感情。
【第一程:歐洲的船只,滿載廉價的紡織品、玻璃珠、朗姆酒與火槍,駛向西非?!?/p>
畫面上,一艘艘西夷帆船,裝滿了在歐洲本土幾乎一文不名的工業(yè)品。
【第二程:在非洲,歐洲商人用這些“貨物”,向當?shù)夭柯淝蹰L,交換他們的“貨物”——戰(zhàn)俘、罪犯,乃至在普通平民?!?/p>
畫面中,一個白人商人,將一支做工粗糙的火槍遞給一個非洲酋長。
作為交換,一隊被繩索貫穿鎖骨或脖頸的黑人,被推搡著送上了歐洲人的船。
【第三程:滿載“人形貨物”的船只,橫渡大西洋,抵達美洲。這段航程,被稱為“中間航程”。他們將被賣給種植園主,用于開采礦山,或是在蔗糖、煙草和棉花種植園里勞作至死?!?/p>
【第四程:船只將美洲的蔗糖、煙草等原材料運回歐洲,加工成昂貴的商品,攫取巨額利潤。然后,裝上新的廉-價商品,再次啟航,開始新的循環(huán)?!?/p>
荊州,襄陽城。
劉備看著天幕上那個不斷循環(huán)的血色三角,臉色煞白,一生以“仁義”為旗幟的他,此刻只覺得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
他身邊的關(guān)羽,早已是丹鳳眼圓睜,怒火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
張飛更是豹頭環(huán)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那雙緊握的拳頭恨不得能穿越時空,將那些商人撕成碎片。
他們不理解,縱使這些人并非漢家子民,但人,怎能被如此對待?
“這……”劉備失神開口,聲音干澀,“這是一個完美的……閉環(huán)!”
一直沉默的諸葛亮,手中羽扇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止了搖動。
他接過劉備的話,聲音前所未有的凝重:“主公所言極是。歐洲出產(chǎn)廉價之物,換取非洲之人力,再用此人力,于美洲換取高價之原料,最終運回歐洲牟取暴利。環(huán)環(huán)相扣,利潤層層盤剝,這是一個……”
諸葛亮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最精準的詞。
“一個用人命與鮮血驅(qū)動的,永不停歇的利潤機器!”
此言一出,關(guān)張二人渾身劇震。
“大哥!”張飛猛地一拍桌案,怒吼道,“這算什么狗屁貿(mào)易!俺要宰了這幫天殺的畜生!”
關(guān)羽撫著長髯的手青筋畢露,他緩緩閉上眼,再睜開時,殺氣畢現(xiàn):“此輩,非人!”
天幕的畫面,開始聚焦于那段被稱為“中間航程”的旅途。
污穢不堪的船艙里,奴隸們被鐐銬磨破的皮膚早已潰爛流膿。
嘔吐物、排泄物與汗水混雜成河,瘟疫是這里唯一的規(guī)則。
任何試圖反抗或絕食的人,會遭到殘酷的鞭笞,甚至被當眾處死,以儆效尤。
由于空間極度擁擠,許多人連躺下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在無盡的黑暗中等待那個永遠不會美好的終點。
死亡,是這段航程唯一可以確定的事。
【在長達數(shù)月的航行中,奴隸的死亡率通常高達三分之一。有時,甚至會超過半數(shù)?!?/p>
畫面上,幾個歐洲水手面無表情地拖出一具已經(jīng)僵硬的尸體,像扔一塊垃圾,隨意地拋進了波濤洶涌的大西洋。
緊接著,是第二具,第三具……
海面之下,無數(shù)鯊魚追逐著運奴船,成為了這條航線上最忠實的“伙伴”。
大宋,臨安。
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臣,指著天幕,氣得渾身發(fā)抖,幾乎要當庭昏厥。
“先賢有言,不以人殉!不以人殉??!”他老淚縱橫,“此輩西夷,竟以活人為貨資!視人命如草芥,將人當做豬狗牛羊一般販賣!斯文掃地!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他的哭喊,道出了所有深受儒家教化之人的心聲。
這種將“人”徹底物化的行為,從根基上摧毀了他們所信奉的倫理綱常。
天幕之上,畫面再次流轉(zhuǎn)。
伴隨著三角貿(mào)易的興盛,一座座嶄新的城市在歐洲拔地而起。
【英國,利物浦?!?/p>
【英國,布里斯托。】
宏偉的市政廳,寬闊的石板街道,繁忙的碼頭,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商人宅邸。
這些城市的繁榮與文明,與那艘人間地獄般的運奴船,形成了最尖銳、最血腥的對比。
天幕的旁白,用一句話為這份繁榮做出了注解。
【這些城市的每一塊磚石,都浸透著非洲奴隸的血與淚?!?/p>
所有帝王,所有臣子,都陷入了死寂。
他們終于明白,之前看到的征服與炮火,并非全部。
在軍事與政治的表象之下,是一個更加貪婪、更加冷血的經(jīng)濟引擎在驅(qū)動著一切。
天幕之上,最后一行字,如同一座沉重的墓碑,緩緩壓下。
【這種貿(mào)易,為歐洲的工業(yè)革命,提供了最血腥、也最關(guān)鍵的原始資本積累。】
“原始……資本……積累……”
清,紫禁城。
雍正皇帝低聲念著這幾個詞匯。他將所有的線索串聯(lián)了起來。
地理大發(fā)現(xiàn),提供了廣闊的殖民地。
軍事技術(shù),提供了征服的手段。
而這血腥的三角貿(mào)易,則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名為“資本”的燃料。
三者合一,一個前所未有的,以攫取全世界財富為目標的龐大體系,已然成型。
它的力量,已經(jīng)超越了單純的王朝更迭,進入了一個他們完全陌生的領(lǐng)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