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的畫面,在蒸汽鐵甲艦?zāi)潜涞妮喞校瑵u漸暗了下來。
但它投射在各個時空的光芒,卻久久沒有散去。
光芒將每一位帝王臉上的震撼、懊悔、不甘與思索,都映照得一清二楚。
長久的,死一般的寂靜。
這寂靜,比任何喧嘩都更具力量。
天幕,用最殘酷的方式,為這些站在權(quán)力頂峰的男人,上了一堂最痛苦的國策課。
大秦,咸陽宮。
“啪!”
一聲脆響,嬴政手中的青銅酒爵,竟被他生生捏得變了形。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的,已非簡單的憤怒。
那是一種被點燃的,足以吞噬天地的恐怖野心!
“穩(wěn)定?”
“朕要的,從來就不是穩(wěn)定!”
他的聲音低沉,卻讓殿下的蒙恬等人,感到一陣發(fā)自靈魂的戰(zhàn)栗。
“朕要的,是吞并天下,是四海歸一!”
“是日月所照,皆為秦土!”
他猛然轉(zhuǎn)身,死死盯著那片已經(jīng)暗淡下去的天幕,仿佛要將它看穿。
“朕明白了!”
“小農(nóng)經(jīng)濟,是圈養(yǎng)牛羊的安穩(wěn)之道!”
“而那所謂的‘工業(yè)’,才是馴養(yǎng)虎狼、征服世界的霸王之術(shù)!”
“傳朕旨意!”
嬴政的聲音陡然拔高,如龍吟般響徹整座咸陽宮!
“于少府之中,再設(shè)‘工部’!專司格物、營造、創(chuàng)新!”
“凡天下工匠,能改良器械、提升產(chǎn)鐵之術(shù)、造出更強舟船者,賞爵!封地!”
“其功,等同于戰(zhàn)場殺敵之功!”
“朕不抑商,朕要用商!”
“以國家為巨賈,以天下為貨場!朕要讓大秦的貨物,隨著朕的兵鋒,鋪滿天幕所示的每一寸土地!”
他要的不是什么自由市場。
他要將整個大秦,改造成一個史無前例的巨大“軍工廠”!
李斯深深躬身,額頭上已滿是冷汗。
他知道,這位始皇帝在窺見了未來之后,那本就無邊無際的野心,已經(jīng)膨脹到了一個連神魔都要為之顫抖的地步。
大漢,未央宮。
漢武帝劉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他腦海中,反復(fù)回響著天幕對他的那句評價。
——“將對商人的打壓,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
他一生追求強國,不惜發(fā)動慘烈戰(zhàn)爭,不惜耗盡文景之治的積累。
可到頭來,他親手鞏固的制度,卻成了后世子孫的桎梏。
“桑弘羊……”
他輕聲念出了那個能臣的名字。
“朕的‘平準’、‘均輸’,聚天下之財于京師,以抗匈奴……”
“……有錯嗎?”
他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這悠悠蒼天。
無人能答。
良久,他睜開眼,眼中的掙扎化為了一絲冰冷的決然。
“來人。”
他對身邊的宦官說。
“將太子帶來。”
“讓他賠朕好好看看,后世!”
他無法在生前推翻自己。
但他要他的繼承人,看到他所看不到的另一面。
這,是一位鐵血帝王,沉重而隱晦的,自我反思。
大唐,太極殿。
李世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靠在龍椅上,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疲憊。
“輔機,你說,若我大唐不禁商籍子弟入仕,甚至效仿科舉,單設(shè)‘商科’,取富民強國之才,會如何?”
長孫無忌聞言大驚,幾乎是立刻跪倒在地。
“陛下,萬萬不可!士農(nóng)工商,乃立國之本序,亂不得啊!”
“若商賈入朝,必以利為先,屆時朝堂之上,盡是銅臭之氣,國將不國啊!”
“是嗎?”
李世民的眼神,卻飄向了遠方,仿佛看到了天幕上,那座正在激烈辯論的英國議會。
“可天幕之上,那英格蘭的議會,不就是一群‘重利’的商人和貴族么?”
“他們,卻為自己的國家,帶來了工業(yè)革命。”
他揮了揮手,止住了還想再勸的長孫無忌。
“此事,朕知道了。”
他沒有再說下去。
但長孫無忌卻感到一陣心悸,陛下沒有說“只是說說罷了”,而是說“朕知道了”。
這意味著,那顆名為“變革”的種子,已經(jīng)在皇帝的心中,悄然種下。
李世民看著西市的方向,想到了那些腰纏萬貫的胡商,想到了工部那些精巧的“奇技淫巧”。
或許,可以從那里開始。
大明,奉天殿。
朱元璋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像一尊風干的石像。
他的內(nèi)心,卻正在經(jīng)歷一場天崩地裂般的風暴。
“咱……錯了?”
這兩個字,對他這個自負到極點的皇帝來說,比殺了他還難受。
他一生都在為老百姓著想,他怕他們被奸商盤剝,怕他們流離失所。
所以他把他們死死圈在土地上,用最嚴厲的法律,保護著他心中那個“穩(wěn)定”的世界。
可天幕,卻將他所有的“好心”,都撕了個粉碎!
他那自以為是的保護,原來是一個巨大的囚籠。
他引以為傲的穩(wěn)定,原來是死水一潭的沉寂!
“標兒……”
他看向一旁的太子朱標,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在摩擦。
“咱的《大明律》……是不是……太嚴了?”
朱標心中一震,他從未見過父皇如此脆弱,如此自我懷疑。
“父皇,您是為了大明江山永固……”
“永固?!”
朱元璋猛地站起,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笑,他指著那片空無一物的天幕,狀若瘋癲。
“咱這叫作繭自縛!咱這叫畫地為牢!”
“咱親手把咱大明的子孫,都變成了只會種地的綿羊!”
“等那天幕上的鐵甲船真的開過來了,誰來抵擋?!”
“靠咱那些只會種地的衛(wèi)所軍戶嗎?!”
他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深沉的恐懼和絕望。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王朝,乃至整個華夏文明,未來可能面臨的,最屈辱的命運。
這份遠超時代的認知,對他而言,是一種最殘忍的酷刑。
朱元璋渾身顫抖,一把抓住朱標的肩膀,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標兒,告訴咱……”
“咱該怎么辦?咱到底該怎么辦啊!”
這位殺伐一生的洪武大帝,此刻,竟像個無助的孩子,在兒子的面前,老淚縱橫。
這份遠超時代的認知,對他而言,是一種最殘忍的折磨。
各個時空的帝王們,在這一刻,都開始用一種全新的視角,審視自己的帝國。
他們有的激進,有的審慎,有的痛苦,有的迷茫。
但無一例外,那扇名為“工業(yè)化”的大門,已經(jīng)在他們心中,被緩緩?fù)崎_了一條縫。
他們開始思考,如何為自己的王朝,插上工業(yè)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