礪刃窟的劇烈震動尚未完全平息,那沖天的漆黑光柱與恐怖意念帶來的壓迫感仍如實質般籠罩著整個蒼龍軍墳場。莫寧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將那枚新得的第七令與警示金屬片貼身藏好,迅速清理了現場痕跡,閃身退出那處隱秘空間。
他剛回到相對開闊的主窟道,刺耳的軍號聲和遠處淵井方向傳來的、更加密集激烈的廝殺轟鳴聲,無不昭示著局勢已危如累卵。紀凌霜那冰冷急促的命令通過軍魂印不斷響起,調動著所有能戰之力奔赴前線,甚至罪營也被賦予了加固側翼防御工事的任務,無人再有余暇關注他這個孤身深入的罪兵。
混亂,是最好的掩護。
莫寧沒有立刻趕往指定區域,而是憑借著多日來在生死邊緣磨礪出的隱匿技巧,避開混亂的人流,悄然返回了自己那處偏僻的洞窟。他需要時間消化那驚人的發現,更需要…驗證。
盤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他再次取出那兩枚躁動不安的無常令。來自冥淵的那一枚與來自無名骸骨的那一枚,此刻均微微發燙,表面的鬼首紋路仿佛活了過來,散發出幽幽的、令人不安的光芒。它們彼此之間,以及遙遠處巨塔方向,產生著一種強烈的共鳴,似要掙脫束縛,飛向某處聚合。
“萬萬不可令九令歸位…否則大劫至…”
骸骨瀕死的警告如同冰錐,刺穿著他的認知。如果這才是真相,那冥淵的所有布局,所有引導,豈非都是為了促成這場“大劫”?自己從始至終,都在助紂為虐?
可冥淵為何要如此?他曾是蒼龍軍龍驤將,紀凌霜的副將,為何要毀滅自己誓死守護的東西?黃笙那隱約的暗示,紀凌霜那復雜的恨意,又該如何解釋?
迷霧重重,而他深陷其中,能信任和借助的力量寥寥無幾。陰詔司內部顯然也非鐵板一塊,戲詔官樂見其成,慈詔使目的不明,冥淵更是最大的懷疑對象。他需要一個可靠的情報來源。
鳶紫。通靈令主,掌管情報馭獸。
如何聯系她?上次那只夜梟能找到他,是因為那個蘊含魂印感知的泥偶信標。如今情況緊急,必須更快、更直接。
莫寧目光掃過洞窟角落。那里有幾株在濃郁煞氣環境下依舊頑強生長的、葉片呈暗紫色的怪異苔蘚。他認得此物,名為“引魂苔”,本身并無大用,但其孢子對靈魂能量極其敏感,常被低階修士用來追蹤。
一個冒險的計劃在他腦中形成。
他小心翼翼地采集了一小撮引魂苔的孢子,放在掌心。隨后,他凝神靜氣,不顧魂印被封的滯澀,強行擠壓出一絲極其微薄、卻無比精純的魂印本源氣息,緩緩注入孢子之中。
這個過程痛苦而艱難,額角青筋暴起。完成時,他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接著,他取出那枚得自冥淵的無常令——他暫時不敢動用那枚新得的第七令——將沾染了魂印氣息的孢子,極其小心地涂抹在令牌邊緣那極其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銘文縫隙之中。
冥淵與陰詔司關系密切,他的令牌上,必然帶有陰詔司特有的氣息。而鳶紫作為情報主管,對這種官方信物的感知定然極其敏銳。魂印氣息與無常令本身氣息的結合,構成了一個獨特且指向明確的信號。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洞口,將那一小撮孢子輕輕吹向陰冷的風中。這些孢子極其微小,會隨風飄散很遠,它們本身無法傳遞復雜信息,但那獨特的“信號”一旦被鳶紫或其馭獸捕捉到,以她的聰慧和好奇心,定然會明白這是他在尋求聯系。
這是一場賭博。賭鳶紫的關注,賭她的能力,也賭…她是否值得信任。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洞窟外喊殺震天,煞氣波動劇烈,每一次震動都讓心弦緊繃。莫寧耐心地擦拭著那柄骨刃,將所有的焦躁與疑慮強行壓下,眼神恢復成一潭死水。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賭博失敗之時。
噗嚕嚕…
極其輕微的振翅聲,幾乎被外面的轟鳴完全掩蓋。但莫寧敏銳的感知捕捉到了。
一道小小的、與陰影完美融為一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入洞窟,精準地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依舊是那只羽翼漆黑的夜梟“黑炭”,但它此刻的眼神似乎更加銳利,口中還叼著一枚比上次更小、卻流光溢彩的透明晶體。
黑炭歪頭看了看莫寧,似乎確認了什么,然后張口吐出那枚晶體。
晶體在空中懸浮,瞬間化作一團朦朧的、不斷變換色彩的光暈,鳶紫那帶著明顯興奮和壓低的嗓音如同爆豆子般直接響起在莫寧腦海:
“哇哇哇!小莫寧你果然還活著!還搞出這么大動靜!厲害厲害!黑炭說那邊打得天都快塌了!你居然有空給我發‘加密信號’?嘖嘖,用冥淵大人的令牌做引子,膽子不小嘛!”
莫寧心中一凜,鳶紫果然什么都清楚。
“長話短說哦,戲詔官大人看樂子看得正開心呢,慈詔使大人好像有點擔心,不過都沒空管我。你要查的事情有眉目啦!超級勁爆!”
鳶紫的語速極快:“我順著‘明刑岳叛逃’和‘淵井暴動’兩條線往下挖,發現好多記載都被修改過或者直接銷毀啦!特別是關于那場暴動的原因和朝廷當時的反應,干凈得可疑哦!”
“然后呢然后呢,我讓我的小鳥們偷偷翻了天律殿幾處不對外人開放的古老檔案庫(意念里傳來夜梟得意地挺胸),發現一件超~~級奇怪的事情!”
她的聲音變得神秘兮兮:“百年前那場暴動前大概十年,朝廷以‘協防’和‘研究古陣法’為名,秘密派遣過一支‘觀星閣’的術士隊伍進入蒼龍軍駐地,名義上是輔助,但實際上…他們的活動軌跡,很深地涉及到了淵井外圍的好幾處關鍵輔助封印節點!包括后來被明刑岳‘破壞’的那個主陣眼附近的幾個點!”
莫寧的心猛地一沉。觀星閣,朝廷直屬、負責推演天機、維護律法平衡的最高術法機構。
“還有更奇怪的哦!”鳶紫繼續道,“暴動發生后,朝廷最初的應對極其遲緩,給出的支援也杯水車薪,反而接連下了好幾道嚴令,要求蒼龍軍‘不惜一切代價’‘原地死守’,甚至切斷了多條可能的后撤和求援路線!就像是…生怕里面的什么東西跑出來,或者…怕外面的人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
“而且哦,關于明刑岳偷走的那個‘鑰匙’的一部分,記載里提到過一個詞,叫做‘律法之楔’…聽起來是不是和天律殿那幫家伙的風格很像?好像那東西本來就不完全屬于蒼龍軍似的…”
線索開始串聯,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
“對了對了!”鳶紫又補充道,“我還查到,那支觀星閣隊伍的領隊,好像姓…嗯…好像是姓‘君’?這個姓很少見呢…哦對了!好像和黃笙姐姐當年大鬧的那個‘東荒學海有涯’的掌門君天涯是同宗哦!你說巧不巧?”
君姓?天律殿?觀星閣?淵井封印?遲緩的支援?律法之楔?
一個模糊卻龐大的陰影緩緩浮現。朝廷…天律殿…他們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絕非記載中那般光明正大!
“我能挖到的就這些啦!再深就要被那些老古董發現啦!小莫寧你自己小心哦!感覺你掉進了一個超級大的坑里!比淵井還深!”鳶紫的意念傳遞結束,那光暈隨之消散。
黑炭咕嚕了一聲,瞥了莫寧一眼,似乎嫌他事多,旋即振翅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洞窟內再次恢復死寂,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廝殺聲。莫寧的心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
朝廷…如果這一切的背后有朝廷的影子,那他們的目的是什么?毀滅蒼龍軍?掌控淵井?還是…那井下的東西,本就與他們的“律法”有關?明刑岳的“背叛”,是否與此有關?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一陣虛浮卻清晰的腳步聲,伴隨著慵懶的琴音,由遠及近。
黃笙抱著琴,慢悠悠地踱進洞窟,她裙角沾了些許新的血污,臉色似乎更蒼白了些,但笑容依舊那般漫不經心。
“喲,還沒死呢?”她打量了一下莫寧,“看來紀帥的‘特殊關照’效果不錯嘛。”
莫寧抬起頭,看向她,忽然直接問道:“黃令使,觀星閣…朝廷…和百年前的事,有什么關系?”
黃笙撥弄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訝異,隨即化為更深的笑意:“哦?小莫寧知道得不少嘛。從哪里聽來的風言風語?”
“是不是風言風語,黃令使應該比我清楚。”莫寧目光沉靜。
黃笙與他對視片刻,忽然輕笑一聲,笑容里卻沒了平時的戲謔,多了一絲淡淡的嘲諷與…蒼涼。
“朝廷啊…他們最喜歡的就是‘平衡’和‘秩序’了。一切不受控制的、可能威脅到他們那套‘律法’的東西,要么被納入掌控,要么…就被徹底清除。”她指尖流出一串冰冷的音符,“蒼龍軍鎮守淵井千年,勢力盤根錯節,掌握著連朝廷都忌憚的古老力量和秘密…本身,就是一種‘不平衡’。”
“至于那口井…”黃笙的目光似乎飄向了很遠的地方,“下面的東西,或許比所有的‘不平衡’加起來,還要讓他們恐懼…或者…垂涎。”
她沒有直接回答,但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在莫寧的心上。
“那明刑岳…”莫寧追問。
“明刑岳?”黃笙收回目光,看向莫寧,眼神變得有些古怪,“他啊…或許是個看清了什么的傻子,或許是個野心勃勃的瘋子,又或許…”她頓了頓,語氣縹緲,“…只是個想打破某些東西,卻用了最極端方式的…可憐人。”
她輕輕撥動一根琴弦,發出一聲悠長而意味不明的嘆息:“誰知道呢?這世上的對錯,有時候并不像天律殿宣揚的那般非黑即白。就像我當年殺上學海有涯,在他們眼里是十惡不赦,在我這里,不過是…不得不為。”
說完,她不再看莫寧,抱著琴,轉身向外走去,聲音慵懶地傳來:“與其想那些陳年舊事,不如想想眼下。井里的東西這次鬧得格外兇,紀凌霜那女人快撐不住了。她要是倒了,這地方…呵…”
話音未落,她的人已消失在洞口陰影處。
洞窟內,莫寧獨自站立,手中緊握著那兩枚滾燙的無常令。
鳶紫的情報,黃笙的暗示,如同碎片般拼湊出一個可怕的輪廓。
朝廷的陰影,天律殿的插手,淵井的秘密,明刑岳的真相,紀凌霜的堅守…
所有的線索,最終都指向那口不斷噴涌著黑暗的深淵。
而他自己,手握兩枚關鍵的“鑰匙”,卻不知該開啟的,是生門,還是死路。
就在這時,他懷中的兩枚無常令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同時,一股無法抗拒的、龐大的吸力,猛地從巨塔方向傳來!
仿佛九幽之下的召喚,終于徹底蘇醒!
莫寧臉色劇變,死死按住躁動的令牌。
結局,是毀滅,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