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沒有在圓桌廳堂多做停留。
修古的手藝值得信賴,取回?zé)ㄈ灰恍碌目缀痛蚰サ煤馑囊绲娘L(fēng)暴大劍后,路明非便循著菜月昴的指引,一頭扎進(jìn)了茫茫的風(fēng)暴山丘之中。
風(fēng)暴山丘,名為山丘,實(shí)則是一塊地形極為復(fù)雜的區(qū)域。這里的大平原茫無際涯,凜冽如刀的風(fēng)永不停歇地從北方席卷而來,抽打在嶙峋的巖石和枯黃的荒草上。
地勢起伏劇烈,風(fēng)蝕的崖壁如同沉默的巨人,與低垂的云層一起,將人的視線壓縮的極為有限。
噗嗤!
血肉撕裂的身影在狂風(fēng)的嘶吼中顯得尤為突兀,一頭狼被攔腰斬?cái)?,腥臭的?nèi)臟潑灑在巖石上;另一頭則被劍脊拍碎了頭顱,紅白之物流了一地;余下的則皆是無頭的狼尸。
路明非將染血的風(fēng)暴大劍隨意地扛在寬闊的肩甲上,另一柄則斜插在腳邊。他佇立在尸體和血液盛放的殺戮場中央,任由刺骨的風(fēng)撕扯,劍身上粘稠的血跡尚未干涸,正緩慢地凝結(jié)為暗紅。
他遙望著風(fēng)暴肆虐、視線模糊的遠(yuǎn)方,黃金瞳里也染上了一絲茫然。
“走過小黃金樹往前騎一兩公里,就能看到山丘上的破屋.......”
路明非嘴里喃喃重復(fù)這友人的話語:
“這不除了狼以外全是風(fēng)暴嗎?菜月昴那家伙難不成又在逗我?”
好在這家伙還算靠譜,屠殺完狼群,路明非騎這托雷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那破屋的輪廓終于出現(xiàn)在眼前。
路明非點(diǎn)燃了破屋角落的賜福點(diǎn)。跳動的金色光束為他帶來了幾分心安,路明非習(xí)慣性地松了口氣,準(zhǔn)備開始在破屋搜刮——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個廢棄的破屋里往往藏著有用的東西,比如盧恩、材料之類的。
他轉(zhuǎn)過身,目光掃過布滿灰塵、早已腐朽的木板,就在這時(shí),他那極好的目力瞥到了屋內(nèi)深處、那陰暗的一角。
那里,背對著空無一物的山丘,一個模糊的人影靜靜地坐在那里。
路明非的心臟猛地一抽,渾身的肌肉瞬間緊繃。
不是,史東薇爾也就算了,這荒郊野嶺的,還有野狼肆虐——這人是哪來的?
他下意識將還沾染著狼血的風(fēng)暴騎士大劍橫在身前,另一只手也悄然握住了另一把劍柄。黃金瞳中的光輝驟然大盛,試圖穿透陰影看清那不速之客。
那竟是一個年紀(jì)看起來不大的女孩兒。
她頭上戴著一頂看起來樣式很奇特的暗紅色風(fēng)帽,上面有著細(xì)細(xì)的、若隱若現(xiàn)的金線刺繡,為其增添了幾分不凡。這頂帽子幾乎蓋住了她大半的額頭,只有幾縷金色的發(fā)絲漏出。
她低垂著頭,一動不動,仿佛一尊毫無生氣的玩偶。
那是一張稱得上非常漂亮、甚至精致的小臉,五官宛如精心雕琢的瓷器,本該充滿靈氣??纱丝蹋请p本該盛放著光亮的眼睛,卻像兩潭渾濁的死水。它們大大地睜著,空洞、黯淡、無神,茫然地對著前方的虛空,沒有絲毫焦點(diǎn),也沒有任何情感的光彩。仿佛她的靈魂早已抽離,只留下一具徒具美好外表的空殼。她就那樣靜靜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若不是親眼所見,路明非甚至?xí)岩赡鞘顷幱皹?gòu)成的幻覺。
小姑娘根本沒有察覺路明非的到來,或許她察覺了,但對她而言,生與死,內(nèi)與外,早已失去了區(qū)別。
“……大家都被“接肢”了……和我一起來到交界地,為我而戰(zhàn)的那些人……呵呵……手、腳、頭全部被砍斷,變成蜘蛛的一部分了?!?/p>
她忽然抬起頭來,看著路明非的臉,聲音忽然帶上了一絲病態(tài):
“你知道嗎?被接到蜘蛛身上之后,人就會長得像是蟲蛹喔。真的很奇妙,對不對?”
路明非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中還帶著點(diǎn)童真的描述驚得頭皮發(fā)麻!
他的心中瞬間奔騰過一萬句吐槽,心說姑娘我當(dāng)然知道!我不止知道人會被接成人棍,我還見過堆滿人棍的殉葬坑,砍翻過接肢貴族,甚至把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接肢”的半神葛瑞克都剁了腦袋!這有什么可“奇妙”的?!
但當(dāng)他看清小姑娘那張破碎的、毫無生機(jī)的臉蛋,那雙空洞的眼眸里,背后深不見底的絕望時(shí),終究是止住了內(nèi)心的表達(dá)**。
他默默地收起了些許戒備的姿態(tài),黃金瞳的光芒也黯淡了幾分,只是站在不遠(yuǎn)處,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出聲發(fā)問:
“你還好嗎?”
女孩那雙死水般的眼眸似乎因?yàn)槁访鞣堑穆曇舳▌恿艘幌?,閃過一絲微弱的生氣,如同即將熄滅的燭火,隨即又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
“你......一個人行動嗎?”她輕聲問道,“正朝著史東薇爾城前進(jìn)嗎?”
“啊......嗯......差不多吧?!?/p>
路明非撓了撓頭,含糊其辭。史東薇爾?那地方現(xiàn)在除了瘋子和游蕩的怪物,還能有什么?
難道這姑娘也是褪色者,是成王道路上的一員?
“是因?yàn)槁犘帕恕俏话酌婢呦壬暮寐犜拞??”女孩空洞的目光落在路明非臉上,“還是說……你也想要……變成蜘蛛的一部分呢?”
“白面具的好聽話?”
路明非皺眉思索,隨后恍然大悟:
“哦哦,你是說漂流墓地門口那個陰陽怪氣的家伙嗎,那貨可不是什么好人吶......你莫不是被他騙了......”
然而小姑娘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她仿佛沉浸在由自己構(gòu)筑的、只剩絕望的世界里,只是自顧自地繼續(xù)用那種夢游般的聲調(diào)低喃,話語像是破碎的玻璃珠,七零八落:
“如果是的話……那就和我……一樣了……”
她那纖細(xì)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裙子的下擺:
“可是我沒有勇氣──
要被砍斷手腳、砍斷頭,太可怕了。
我很想和大家變得一樣,但實(shí)在怕得不得了。我太懦弱了。”
“這是什么話?”
路明非深深皺起了眉頭,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的揪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