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董家的氣氛卻降到了冰點。
空調無聲地輸送著冷氣,卻吹不散客廳里凝滯的壓抑。董浩軒站在客廳中央,脊背挺得筆直,像一株不肯彎曲的青松。他對面,父親董建成坐在沙發(fā)上,眉頭緊鎖,手中的煙燃了半截卻忘了吸。母親周嵐站在窗邊,抱著手臂,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寫滿了不解與失望。
“你再說一遍,你要報什么?”董建成的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國防科技大學,第一志愿。”董浩軒重復了一遍,語氣平靜,卻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胡鬧!”周嵐猛地轉過身,聲音拔高了幾分,“浩軒,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以你的分數,清北的王牌專業(yè)隨便挑,甚至常青藤也不是沒可能!你去讀軍校?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你要吃多少苦?意味著你未來的人生道路會被限制在一個多么窄的框架里!”
“我知道。”董浩軒的回答很簡單。
“你知道什么!”董建成掐滅了煙,站起身,目光如炬地盯著兒子,“我和你媽為你規(guī)劃了這么多年,是讓你去走那條最艱難的路嗎?從政,或者從商,哪個選擇不比從軍強?資源、人脈,我們都為你鋪好了路,你只要……”
“那不是我想走的路。”董浩軒打斷了父親的話。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反抗父母的安排。
客廳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周嵐走到兒子面前,語氣軟了下來,試圖曉之以情:“浩軒,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還是看了什么熱血電影?軍人看著光榮,背后的艱辛是你無法想象的。聽媽媽的話,我們再好好商量,好不好?”
董浩軒看著母親眼中真切的擔憂,心臟微微縮緊,但目光卻愈發(fā)堅定。他搖了搖頭,視線越過父母,仿佛看向了很遠的地方。
“爸,媽,”他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靜,“你們還記得,我小時候是跟爺爺奶奶在老家長大的吧?”
董建成和周嵐都是一怔。那段時間是他們事業(yè)最關鍵的上升期,不得已將兒子送回老家托付給老人,一直是他們心底對兒子的一份虧欠。
“記得…怎么了?”周嵐遲疑地問。
“爺爺的房間里,總是掛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軍裝,上面別滿了勛章。”董浩軒的眼神變得悠遠,仿佛回到了那個灑滿陽光的小院,“夏天的晚上,我們躺在院子里的竹床上乘涼,爺爺就會指著天上的星星,給我講那些星星下面的故事。”
“他講長征過草地時,餓得啃皮帶,是戰(zhàn)友分了他半塊干糧,才活了下來。他講抗戰(zhàn)時,一個班的弟兄為了守住陣地,全部犧牲了,就活了他一個。他講子彈嗖嗖地從耳邊飛過,講泥土被鮮血浸透的味道…”
董浩軒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將那個鐵血硝煙的年代緩緩鋪陳在裝修精致的現代客廳里。
“他常說,他們當年拼命,不是為了將來子孫后代都去當官發(fā)財,是為了讓這片土地上的人,都能挺直腰桿,自由地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董浩軒的目光重新聚焦,看向父母,“但他也說,總得有人愿意繼續(xù)站出來,接過他們手里的槍,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太平。”
“我小時候不懂,只覺得爺爺的故事很英雄,很熱血。”他頓了頓,聲音更加堅定,“后來我長大了,看了很多書,想了更多事。我才明白,那不是故事,那是責任,是傳承。”
他看向父親:“爸,您從政,是為國為民。媽,您經商,是創(chuàng)造價值。都很好。但守護你們能安心從政、經商的環(huán)境,守護這片爺爺他們用命換來的土地,需要有人去做。”
“那個人,”董浩軒指了指自己,眼神灼灼,一如當年聽爺爺講故事時那個眼睛發(fā)亮的小男孩,“為什么不能是我?”
“我的目標,從來就不是清北,也不是常青藤。”他一字一句地說,“從很小的時候起,就是國防科大。”
董建成和周嵐徹底沉默了。他們看著兒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他們自以為很了解的孩子。他們?yōu)樗?guī)劃了無數條光鮮亮麗的未來,卻從未想過,在他心里早已埋下了一顆如此不同的種子,并且悄無聲息地長成了參天大樹。
那些他們缺席的童年歲月里,是那位沉默寡言的老紅軍,用自己的故事,為他們的兒子塑造了筋骨,注入了靈魂。
董建成深吸一口氣,走到兒子面前,久久地凝視著他。他從兒子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固執(zhí),更看到了一種他從未見過的、類似于自己父親當年的那種光芒。
他忽然想起父親生前常說的話:“建成啊,錢和權是好東西,但人活一世,總得有點比錢和權更重要的念想。”
良久,董建成重重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聲音有些沙啞:“想清楚了?不后悔?”
“想清楚了。不后悔。”董浩軒答得毫不猶豫。
董建成轉過身,對妻子嘆了口氣:“嵐嵐,給孩子…準備政審材料吧。”
周嵐張了張嘴,看著丈夫,又看看眼神堅定的兒子,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紅著眼圈,輕輕點了點頭。
董浩軒看著父母,緊繃的心弦終于松弛下來。他知道,這場戰(zhàn)斗,他贏了。他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幾乎從未主動聯系過的對話框。
他想知道,那個和他賽跑了整個青春的女孩,會選擇哪條路。
而他的人生,即將走向一條截然不同的、充滿挑戰(zhàn)卻無比光榮的征途。那是爺爺走過的路,也是他心之所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