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動門開啟,夏松蘿走進律所。
前臺一位女接待微笑起身:“歡迎光臨,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
夏松蘿走上前:“您好,我想見一見金律師。”
女接待滑動鼠標,翻看記錄:“金德文律師?請問您有沒有預約?”
夏松蘿搖頭:“是金棧,金律師。”
女接待怔了怔:“請問您是哪家公司的代表?”
她們家老大這兩年風生水起,基本只接企業之間的經濟糾紛。前來律所進行對接的,也大都是企業高層。
而眼前的小姑娘二十出頭的年紀,高馬尾,套頭衛衣,運動長褲,還背了一個掛著小玩偶的雙肩網球包。
從形象氣質上來看,估計是大學生,或者剛大學畢業。
該不會是來求職的吧?
女接待微笑著朝她伸出手,示意她出示名片。
夏松蘿將手伸進衛衣口袋里,還真掏出一張名片,雙手遞過去:“是我爸爸想要咨詢金律師一些事情,他現在人在國外,交代我先和金律師見個面。”
來律所之前,她聽了何淇的建議,先去一趟附近的寫字樓,拿了她爸爸的名片。
女接待接名片時,才看到她右手腕戴著一條寬版卡地亞滿天星手鐲,左手腕戴著一塊梵克雅寶情人橋手表,知道自己看走眼了。
再看手中名片:夏正晨,云潤科技首席技術官。
女接待的眼睛亮了亮,云潤是當地數一數二的科技公司,她當然知道:“原來是……”
“夏小姐。”有個男聲忽然響起。
緊接著,一個梳著大背頭的年輕男人快步從律所辦公區走出來。
他上前握手。
夏松蘿和他握了下。
“我是金律的助理,您叫我小陳就行。”陳助理不等夏松蘿說話,“金律吩咐我來告訴您一聲,云潤的問題,他能力有限,處理不了,勞煩另請高明。”
女接待在旁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可不像她們老大會說的話。
聽上去,老大像是和云潤科技有私人恩怨,不想接云潤的案子。
沒聽說過啊。
“金律師知道我?”夏松蘿看向斜上方的監控,自己遞名片時,并沒有提爸爸的名字,接待也沒提,金棧卻知道她姓夏,還知道她爸爸所在的公司。
夏松蘿直勾勾盯著監控,“他知道我來找他的原因?那些鴿子,都是他養的? ”
女接待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陳助理則摸了下右耳的藍牙耳機,停頓片刻,對接待說:“麻煩你去送一下夏小姐。”
“不用了。”夏松蘿也不糾纏,“我就是個傳信的,等我爸回來,讓我爸來找金律師溝通吧。”
她轉身走出律所,掏出手機,真準備打電話告狀。
之前她毫無頭緒,將此事告訴遠在美國開研討會的爸爸,只會徒增他的擔心。
現在似乎找到監視她的“嫌疑人”了,還是一個常年和各種權貴打交道的律政精英,有必要告訴爸爸。
找到號碼,正要撥出去,夏松蘿倏然又想到一件事情。
不對。
如果那些鴿子是金棧養的,下午他在法院門口,為什么會被鴿子攻擊?
正想不通,背后陳助理追出來:“夏小姐!”
夏松蘿舉著手機轉頭。
陳助理跑得氣喘吁吁,指著后方小洋樓第三層:“金律請您上樓。”
……
律所內有很多洽談室,夏松蘿直接被帶到了金棧的辦公室。
室內的裝潢擺設,像極了高奢酒店。
夏松蘿一推門,嗅到的盡是金錢的氣息。
而金棧一身昂貴的高定,背對著房門,像個時裝模特一樣杵在落地窗前,不動也不說話。
夏松蘿自顧自走到沙發坐下,拿出手機,戴上一只耳機,開始玩一款叫作“沙威瑪傳奇”的餐廳經營類小游戲。
配合主題曲“沙威瑪哦沙威瑪”,魔性又洗腦,能緩解她的焦慮。
室內沉默了將近十分鐘。
金棧背對她開口:“夏小姐不惜撒謊來見我,怎么見到了,一句話也不說?”
夏松蘿窩在沙發里,邊玩邊說:“聽說金律師打官司最擅長抓時機,不該這么善變,一會兒拒絕見我,一會兒又著急將我喊回來。”
金棧輕笑:“所以呢?”
夏松蘿說:“你現在很猶豫,很糾結,那我們之間的溝通就不會太順利。我不喜歡拐彎抹角,等你想通了咱們再聊,我可以等。”
金棧終于朝她轉身:“太巧了,我也討厭說廢話。我之所以猶豫要不要見你,是擔心你智商不夠,聽不懂我說話,浪費我的時間。但你能找到我,還能說出這番話,說明你比背調描述的聰明很多。”
夏松蘿皺眉,抬頭瞟了他一眼。
終于知道為什么何淇會對他粉轉黑了,真想不到,頂著一張精致漂亮的臉,一開口竟然這么討人厭。
“夏小姐不服氣? ”金棧走回到辦公桌后,在老板椅上坐下來。
指節敲了下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夾,“你爸爸國際頂尖學校畢業,學霸之中的學霸,三十歲就升任云潤的CTO。而你呢,從小學就開始留級,數學從來沒有及格過。別說大學,連大專都沒考上,不肯復讀,也不肯去國外鍍金,至今在家游手好閑。”
夏松蘿的手指輕輕顫了顫,放下手機:“金律師,你真覺得考大學和智商高低有關系?”
金棧聳了聳肩:“我不覺得,但你如果不曾懷疑過自己的智商,為什么會偷偷做親子鑒定?把你爸爸氣得差點兒去醫院吸氧?”
說完,他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復印件,結論寫著“確系父女關系”。
背調到這種程度,已經觸及夏松蘿的底線。
她從沙發起身,快步走到辦公桌前。
“啪!”
她將那張復印紙從金棧手中拍落,重重拍在桌面上,直視金棧的眼睛:“是你養的鴿子?是你在監視我?你究竟想做什么?”
“你是說最近環繞你的鴿子?”對峙片刻,金棧避開她的視線,低頭看一眼被她打疼的手背,那里原本就有三道滲血的抓痕。
他指了下窗外,“那些鴿子都是被它唆使的,我也是被它抓傷的。”
窗外大概幾十米的位置,有一株梧桐樹。
律所三樓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樹冠。
樹冠上蹲著一只鴿子,金黃羽毛,正面朝金棧的辦公室。
它在盯著金棧。
距離有些遠,鴿子體型又小,夏松蘿看不清晰:“你剛才一直站在窗邊,其實是在看它?它究竟是什么來歷?”
金棧勾唇:“它是我的父王。”
夏松蘿一愣。
金棧攤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是只鴿子精。它想帶我回鴿子森林里去,繼承它的王位。可我不愿意放棄人類的榮華富貴,它才會攻擊我。”
夏松蘿瞳孔緊縮,嘴唇微動:“你……”
金棧見她慢慢收回按在桌面上的手,向后稍退兩步,像是擔心他會忽然變身一樣。
他感到不可思議:“玩笑話,你竟然相信?”
夏松蘿抿唇不語,靜靜盯著他,目光依舊保持警惕。
若是一周之前,她肯定不會信,但被鴿子監視之后,她開始對周圍的世界,產生了一些懷疑。
夏松蘿試探回答:“我認為,有時候很多真話,往往會以開玩笑的方式說出來。”
“夏小姐愿意相信這些天方夜譚,真是太好了。”金棧是真的松了口氣,脫下西裝外套,隨手一扔,又松了松領帶,向后仰靠。
這突如其來的松弛感,令夏松蘿有些摸不著頭腦。
“坐。”金棧招呼她坐下,隨后拉開抽屜,取出一件物品,“哐當”一聲扔在桌面上,“你認不認識這玩意?”
像是一件青銅制品,形似一節竹筒,在桌面上滾動,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
一側端部有蓋,打開后里面應該可以盛放小物件,但縫隙處,粘貼著三根青色的羽毛,像蜜蠟一樣,將筒蓋封住了。
夏松蘿伸手去摸,即將觸碰到時,停了下來,看向金棧。
金棧示意:“沒關系,你可以拿起來看。”
夏松蘿小心翼翼的將這節青銅竹筒拿起。
觸感冰涼,頗有些重量。
仔細看,筒身密密麻麻刻滿怪異的字,她一個字也看不懂。
“這是什么?”夏松蘿的記憶力不錯,確定自己沒有見過。
她心里怵得慌,“不會是文物吧?”
是不是應該出現在博物館的陳列柜里,而不是眼前的律師事務所?
金棧說:“放心,我比你懂法律,這是我家傳的信筒。”
“信筒?”夏松蘿想想也是,細長型的筒,在古代用來裝水似乎小了點,放些獸皮、紙張之類能夠卷起來的物品剛剛好。
金棧手指點著桌面:“夏小姐雖然文化程度不高,也應該聽過這句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
“你想說什么?”夏松蘿的注意力還在信筒上,不會覺得金棧莫名其妙。
鴿子里有信鴿,如今他又拿出來信筒,八成是有關聯的。
聽見金棧說: “我想告訴你,這句話后面還有一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奇門十二客,客客顯神通。而我的家族,正是十二客里的,信客。”
夏松蘿眨了眨眼睛,放下青銅信筒,拿出手機就是一通搜索。
“奇門十二客”搜不到,“信客”卻有百科,是指古代送信的人,也就是信差、信使。
應該不是他口中的“信客”。
“別懷疑,沒有錯,就是你搜到的那種信客。”金棧瞥一眼窗外,“古時候,我的祖宗們在官府當驛卒,騎快馬跑八百里加急。現如今,我的父母在云貴山區里當郵遞員,騎著摩托車跋山涉水的送信送快遞。”
若不是怕夏松蘿聽不懂,影響稍后的選擇,金棧根本不想提及他自己的出身。
什么奇門十二客,在他看來,都不過是他父母在給他們的職業鍍金。
說白了,就是給人跑腿送信的。
而且是個隨著現代通信發展,即將被科技徹底取代的職業。
唯一的“神通”,是他們手中的青銅信筒。
從小金棧就聽姥姥說,只要有人拿著“青色羽毛郵票”上門,他們就得幫對方寫信、送信。
將寫好的信,塞進青銅信筒里,再貼上對方帶來的羽毛郵票,就可以將這封信寄往過去、現在、未來。
寄去“現在”,通常是寄信人想要尋找失聯的親朋好友。
代價是一根羽毛郵票。
信客必須親自去找。
也不算大海撈針,只要將收信人的名字、職業、八字寫在信筒上,家養信鴿自會帶路。
即使只剩尸骨,也有望尋到埋骨之處,除非已被挫骨揚灰。
寄往“過去”和“未來”的信,則比較麻煩,需要三根羽毛郵票,且受到嚴格限制。
金棧觀察她的神色:“夏小姐,你理解了么?”
夏松蘿已經盡力去理解了,但這比金棧是只鴿子精,要回鴿子森林繼承王位,更加抽象。
難怪金棧之前會考量她的智商。
夏松蘿思索許久,指著信筒封口處的羽毛,說:“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有一根這樣的羽毛郵票,我可以來找你,請你幫我寫封信,寄給我一個早已失去聯系的小學同學,你就可以幫我找到她。前提是我知道她的名字和生日?”
金棧點頭:“理論上是這樣。”
夏松蘿再打比方:“如果我有三根羽毛郵票,就可以把去年的高考試卷復印一份,塞進你的青銅信筒里,寄給去年參加高考前的我,讓我提前知道考試題目?”
金棧否定:“不行,傳輸的文字,需要我們信客以特殊文字寫成。”
夏松蘿說:“那你把高考試卷翻譯成你們的特殊文字,不就行了?”
金棧嘴角抽了下:“不行,這是被禁止的,即使我寫了,這封信也寄不出去。”
夏松蘿好奇:“被什么禁止?”
金棧搖頭:“我不清楚,只知道牽連太多,有可能改變很多人的命運,這封信肯定寄不出去。”
夏松蘿又問:“那上一期彩票中獎號碼呢?”
她以為也是被禁止的,金棧臉上竟然浮現出猶豫的神色。
金棧說:“這我不能確定,但你理解的沒有錯,你手里的青銅信筒,的確可以跨時空傳遞信息。”
只是頻率極低,羽毛郵票流傳于世的越來越少,獲得一根都得靠緣分,何況集齊三根。
夏松蘿望著手里的信筒,眼眸閃爍:“金律師,這些羽毛郵票到底是什么寶物?哪里可以收集?”
金棧還是那句話:“我不清楚,因為我對信客沒有一點興趣。”
夏松蘿無法理解:“沒興趣?你不覺得這很神奇?”
神奇到令人興奮。
“對你們來說很神奇,對我們信客有什么好處?”金棧冷笑一聲,“不收費,純打工,你告訴我,我圖什么?圖你說我是個好人嗎?”
信客不能因為私人原因,擅自使用信筒。
更不能對寄信人和收信人索要錢財。
從小家里窮的叮當響,一家人擠在下雨會漏水的破瓦房里,穿著縫補千百遍的舊衣裳,吃著喂豬的爛菜葉,父母一路乞討著都要幫人送信,一分錢都不收,說這是祖訓。
金棧不敢說祖宗和父母半句不是,但他自己不愿意干這行。
九歲那年去過一次縣城,他就不想再回破山村。
刻苦學習,考進名校,一路打拼。毫無背景的情況下,在這座繁華大都市逐漸站穩腳跟,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他自己清楚。
金棧原本想將父母接來,他們不來,非得在鄉下翻山越嶺的做郵遞員。
卻將信筒送來,說他們年紀大了,他已立業,該將信筒傳承給他了。
一起被送來的,還有家中養的那只黃金甲信鴿。
金棧對于父母的態度,一貫是不理解但尊重,并沒有拒絕他們。
信筒在手里又如何,且不說幫人送信的頻率不高,就算真有人拿著羽毛郵票找上門,他不承認自己是信客不就行了?
但他有所不知,這世上的信客家族不只他們家,青銅信筒也不只一個。
而且,竟然真有人集齊了三根羽毛郵票,寫下了一封能夠跨越時間長河的信。
這封信,被其他信客塞進了他們的信筒里。
貼上羽毛郵票后,竟然出現在了金棧的信筒里。
這時候他才知道,跨時空寄出的信,會被投遞到距離收信人最近的信筒。
而他,就是距離這個收信人最近的倒霉蛋。
即便如此,金棧依然不想理會,偏偏那只該死的信鴿卻一直瘋狂催促,快要將他逼瘋。
金棧一邊解釋,一邊咬牙切齒。
夏松蘿似乎懂了,攥緊手里的信筒:“鴿子環繞我,你又告訴我這些,我是這封信的收信人吧?”
封口處有三根羽毛郵票,應該是未來的她,寫給現在的她。
難道真是明天的彩票中獎號碼?
“你不是收信人。”金棧指著筒身上的文字,“這封信是寄給一個叫作江航的男人,他今年二十六歲,職業是警察。”
夏松蘿微微愣:“那你找我做什么?”
金棧無奈:“我找不到他,只能找你,因為你是寄信人,是江航的女朋友。”
夏松蘿錯愕,指著自己:“我寄給江航的信?他是我的男朋友?誰是江航?我不認識。”
她今年二十一,江航比她大了五歲,也不會是她的同學,“信筒外面寫了?除了個人信息,還會寫我和收信人之間的關系?”
“反正,我猜這封信可能是出錯了。”金棧頗為鄭重地站起身,語氣嚴肅,“你身為寄信人,我現在正式將這封信退還給你,你只要撕開封條,我就算任務完成,鴿子也不會再煩著你了。”
夏松蘿腦海里一團亂麻,一直在想江航是誰。
正要撕開封條,看看里面寫著什么內容。
“嘭!”
玻璃窗突然一聲響。
是那只金黃色的鴿子,一頭撞在玻璃上。
夏松蘿立刻停手,審視金棧,猜測道:“這封條,是不是只能江航撕?我撕開,哪怕我是寄信人,筒里面的信也會銷毀?未來的我,千辛萬苦收集來的三根羽毛郵票,就這樣作廢了?”
看金棧的表情,沒錯。
險些被誆了。
夏松蘿難免生氣,將信筒還回去:“抱歉,我拒收你的退信。金律師,我很想知道這封信究竟寫了什么。只要江航還活著,還請你拿出你的專業精神,把他找出來,謝謝。”
金棧一言不發,臉色鐵青,恨不得立刻拿把獵槍,一槍崩了窗外那只臭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