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渡聽到“負局先生”的時候,像是一個引信,點爆了他生銹很久的腦子。
齊渡只讀完了九年義務教育,就沒再繼續讀書了。
不是他考不上高中,或者不想讀了,是他父母不讓他讀了。
說繼續讀書,對于舟客而言沒有太大用處,專心把手里的唐刀練好就行。
所以齊渡自從初中畢業,就開始滿新疆跑,去探查溟河古生物可能藏身的犄角旮旯。
唯一需要動腦子背誦的文字,是蘇映棠給他匯總的,各種和職業相關的“客”。
有很常見的,也有罕見的。
甚至有一些“客”,只出現在某個小地方的縣志里。
但只要被記載過,哪怕是詩詞歌賦話本子,蘇映棠都會匯總起來。
足有五六十種,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連掮客家族,也不知道奇門十二客里,具體都有什么客,分別擁有什么法器和神通。
掮客家族以賣消息為生,肯定是記載過的。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關于十二客的內容,都被祖上刪除了。
唯一的蛛絲馬跡,就是被蘇映棠發現,在南宋時期,信客、刺客、掮客曾經合作過。
而夏正晨口中的“負局先生”,是有記載的第一位磨鏡客、磨鏡匠。
是磨鏡行業的祖師爺。
如果齊渡沒記錯的話,最早出自漢代劉向著作的《列仙傳》:“負局先生者,不知何許人也,語似燕、代間人。常負磨鏡局徇吳市中,磨鏡一錢……”
“負局”,指的是他所背的“磨鏡箱”。
里面裝的是磨鏡工具。
這位先生時常走街串巷,為人打磨銅鏡。
這個職業,也有點類似于,現代社會走街串巷吆喝“鏘刀磨剪子”的匠人。
但也有說法,負局先生其實是一位隱世仙人,表面走街串巷的磨鏡,實際上是在行善積德,行醫贈藥。
關于磨鏡客,好像還有首王維的詩?
“麗日照殘春,初晴草木新。
床前磨鏡客,樹下灌園人。
……”
后面幾句實在想不起來了,齊渡趕緊拿出手機。
雖然沒有信號,先把磨鏡客的“放逐”類型神通,發送給蘇映棠。
以及夏正晨關于磨鏡客法器的解釋,那什么“區域性能量脈沖”也發送過去。
至于沈蔓口中的“鏡中世界”,根據齊渡自己的理解,就是進入了一個空間結界里。
而夏正晨話音落下半響,風雪深處,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夏正晨繼續說:“你們手中的‘滌塵鏡’,是用來滌除心塵,照見妖邪,放逐異端的正道法器,你敢拿來害人?就不怕滌塵鏡破碎?”
仍然沒有回應。
夏正晨似乎明白了:“我就說,鏡客品行高潔,不該和你們同流合污。”
“你不是鏡客,只是竊取了他的法器。你不敢說話,是因為一說話就得露餡。我認識他,聽得出他的聲音。”
“能夠使用他的滌塵鏡,你潛伏在他身邊,耗費了不少的功夫吧?你們這群下三濫,什么時候才能放棄這種下三濫的計謀?”
齊渡連續從這位瞧著很上流的上市公司高管口中,聽到“下三濫”這個詞匯。
怎么感覺夏正晨表面鎮定,內心有點破防了?
得不到回應,夏正晨也懶得再浪費口舌,把車窗升了上去。
沈蔓立刻說:“夏先生,我……”
她是想對夏正晨使用門客的“承負”。
“不用。”夏正晨抬了下手,制止她,“‘放逐’一次,最長七天,這人不是鏡客,最多困我們三天,等著就行。”
齊渡發送完消息,轉過頭看他:“您的意思是,顧邵錚就只是想困住我們?”
夏正晨稀松平常的語氣里,暗藏三分怒意:“顧少爭,沒料到自己都躲藏到邊陲了,忽然被我發現,我還直接殺上門去找他。所以先將我困住,好給他預留一點時間準備。”
沈蔓緊緊皺眉:“夏先生,‘放逐’隨時可能撤掉,當我們離開鏡中世界,外圍或許是天羅地網,我們會措手不及。”
齊渡神情一凜,朝車窗外看:“意思是,我們車外可能有人,但是我們看不到。他們在表世界,我們在里世界?”
當鏡客的法器一撤,周圍可能密密麻麻的,都是鏡像的雇傭兵獵手。
數不清的刀子,全都指著他們。
或許還會有槍|支。
因為這座礦區已經廢棄了將近三十年,加上暴雪封路,方圓十幾公里人跡罕至。
夏正晨下意識拉了下袖子,看一眼手腕上的機械表。
他很著急,卻不因為被“放逐”著急。
只是擔心女兒現在的情況。
夏正晨將袖口整理好,動作緩慢,借此壓下心頭翻涌的思緒。
他解釋:“這人不是鏡客,最大的本事,只能是開啟滌塵鏡,做不到隨時關閉。只能等滌塵鏡到了時間,能量減弱,自動關閉,也就是三天后。”
原來如此,沈蔓不會懷疑夏先生的判斷,沒那么擔心了:“咱們失聯三天,鏡像會來人,咱們也會來人。”
她侄子聯絡不上她,會通知家里。
她們整個家族,都是隨時聽候調遣的。
即使絕大多數的族人,都已經使用不了“承負”,但被夏家養著,從小衣食無憂,專注學習本領,善戰的高手多得是。
齊渡同樣松了口氣,指了下自己:“巧了,我身上有定位芯片,queen姐能見到定位消失的地方,也會派支小隊過來。”
尋思了下,“那個港仔雖然不太好請,看在蘿妹的面上,應該會來幫忙的。我跟您說啊,只要他肯來,有我和他打配合,咱們贏面翻倍。”
齊渡再討厭江航,也非常清楚他的實力。
他這番話,原本是寬慰夏正晨的。
卻一下子點燃了夏正晨的火氣,把他氣到拔高聲音:“我用得著一個沒禮貌,不入流的東西來幫我?”
齊渡慌忙閉嘴。
夏正晨壓下脾氣:“怎么,那個香港人也很能打?烽火臺上不是輸給你了?”
齊渡訕訕說:“這事兒講出來丟人,我是掮客家族的門面,不能輸,他又在掮客手底下辦事兒,不得不讓著我。”
夏正晨沉聲:“你倒是跟我說說看,他有多能打?”
“嗐,您不知道,重點不是他有多能打。是他有多狠,多神經病。”齊渡很難和夏正晨形容。
說起江航,他的心情就無比煩躁。
齊渡從扶手箱里拿煙,想起不能開窗,又給扔回去了:“這么跟您說吧,您跑來烏魯木齊,想打斷黃毛的腿,努努力,能把我打成小腿骨折。”
“但您想打斷香港仔的腿,趁早斷了念頭。把他惹急眼了,蘿妹如果沒能攔住,您的腿先斷,誰都救不了您。我把話撂這,不信等著瞧。”
夏正晨連聲說“好”、“好”,“我等著瞧!”
隨后,原本就沒有了暖氣的車廂,氣氛更是降至冰點。
夏正晨臉色陰沉地靠在椅背上。
沈蔓坐在副駕駛位置上,大氣都不敢出,只用眼神一再示意齊渡,不要再提那個香港人了。
讓齊渡保持沉默,真是太難了,他說起別的:“既然滌塵境,能把我們放逐進來,不能把鏡像的雇傭兵也放進來嗎?在這里對付我們,不是更方便?”
鏡中世界,不受到任何律法約束。
就像天河內部,遵從的還是古代舊制度,他爸媽才說繼續上學沒大用。
沈蔓知道:“是為了保持穩定,在這里動手,容易導致能量波動,會反噬持鏡人。”
“別著急,顧少爭會放人進來的。”夏正晨忽然開口,“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會‘放逐’進來一個狙擊手,遠程狙擊我。”
沈蔓瞳孔一縮:“夏先生,我還是使用……”
“現在用不著。”夏正晨搖了搖頭,“他只會狙一槍,想試探我血脈力量的強弱,以及有沒有帶法器。然后在這三天內,迅速制定出一個針對我的圍殺計劃。”
齊渡聞言,心頭猛然一沉。
這些年他們和鏡像打來打去,頂多動刀子和弩。
夏正晨一來,鏡像竟然連狙擊手都出動了?
再看車窗外的極端氣候條件,風雪狂嘯,能見度低到離譜的程度。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進行遠程狙擊,鏡像請來的,得是什么級別的王牌雇傭兵?
齊渡的思緒還在打轉,驟然,聽到一聲極其短促、經過消音處理的輕響!
是那個狙擊手!
聲音太輕,幾乎被風聲吞沒,無法辨別是從哪個方位發出來的。
齊渡下意識伏低身子,急聲警告:“真的有狙擊手!”
然而,夏正晨穩穩坐在后座,紋絲不動。
只聽“砰”地一聲,有什么東西,重重敲擊了一下后車窗。
車窗已經結了一層厚厚的霜,此刻,那霜花上清晰可見,被砸出了一個小窟窿。
齊渡望過去,確定那顆子彈,打在了緊挨夏正晨的車窗玻璃上。
可是車窗玻璃完好無損。
這輛酷路澤是齊渡自己的車,他很清楚,車玻璃雖然改裝過,比原裝的厚實,但也絕對不防彈啊。
驚疑不定中,夏正晨再次將車窗降下去一些。
他的目光,投向茫茫雪霧中,冷靜地揚聲道:“回去告訴顧少爭,他猜的沒有錯,自從他在我面前,被一槍‘爆頭’以后,子彈就成了我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這些年,我充分發掘了法器的能量。現在,不僅能夠抵抗冷兵器,子彈一樣能擋。”
“哦對了,你再讓顧少爭猜猜,除了‘止戈’,我這趟出門,有沒有帶他更怕的那個?”
“就算沒帶,猜猜我僅憑血脈,能不能使用出那種神通?”
說完,車窗平穩升起。
車內陷入一片寂靜。
許久,齊渡才干巴巴地開口:“伯父,您既然說狙擊手只敢開一槍,那我現在可以下車去上個廁所嗎?”
夏正晨閉目養神,說:“隨便。”
齊渡推門下車,“咯吱”,靴子陷入厚實的積雪里。
他當然不是真去上廁所,而是想要找找那顆打在玻璃上的子彈。
齊渡彎下腰,在后車窗玻璃正下方的雪地里,發現一個被高溫灼燒出來的洞。
他伸手探進去,從冰冷的雪洞里,撈出來了那顆“子彈”。
攤開手心那一刻,齊渡瞪大了眼睛。
誰懂啊,幾分鐘被震驚了八百回。
他手里拿的哪里是子彈頭,竟然是一個精致冰冷的金屬雕花?!!
連花瓣脈絡都清晰可見!
夏正晨的天賦神通,或者說,他手里那件叫做“止戈”的法器,能夠扭曲武器的性狀?形狀?
他絕對不可能是刺客!
難怪鏡像為了對付他,需要折騰出這樣大的陣仗!
這防御值高的也忒離譜了吧?!
齊渡感嘆著,將那朵“彈花”揣兜里,轉身上了車。
車門剛一關上,就聽到背后夏正晨帶著冷意的詢問:“你剛才說,那個黃毛會打斷我的腿,誰都救不了我?”
思考片刻,齊渡無比認真地詢問:“夏伯父,您的‘止戈’神通,能防冷兵器和子彈,防得住那個大黃毛直接用腳踹您嗎?”
夏正晨被問噎住了,半響沒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