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鴿觀察守則 58 冰爪

然而，夏松蘿嘗試了好幾次，無論怎么睜眼閉眼，始終看不到行人身上的“光線”。

怎么回事？

夏松蘿搞不清楚狀況，只能詢問沈維序：“小沈，傷痛轉(zhuǎn)移給你之后，我的天賦是不是不能用了？”

沈維序皺著眉：“應(yīng)該不會吧？”

聽他使用疑問句，也不是很確定的樣子，夏松蘿皺眉：“你不是說，你們家族世代都是我家的門客，這種最基礎(chǔ)的道理，你竟然不知道？”

沈維序連忙解釋：“是這樣沒錯，但我們家族里的人，只有我的主公是個刺客，沒人能夠傳授給我經(jīng)驗……”

他這話一出口，前排的江航和金棧都是一怔，對視了一眼。

金棧心道果然。

刺客養(yǎng)門客當(dāng)死士這事兒，他怎么想都覺得奇怪。

夏正晨不是刺客，就說得通了。

“這樣嗎。”夏松蘿點了點頭。

幾秒鐘后，她意識到了不對勁，倏然轉(zhuǎn)頭看向沈維序，“不對，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只有我是刺客？我爸難道不是刺客？那我爸是什么？”

沈維序僵硬了下：“夏小姐，我還不到出山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是聽說來的。”

“我爸……竟然不是刺客？”

夏松蘿沒聽他解釋，又一次陷入了混亂。

她好不容易才接受江航的說法，相信刺客可能有兩派，其中一派，更像是《刺客列傳》里記載的那種俠客。

她們夏家，大概是屬于俠客的分支。

畢竟她爺爺還在世的時候，是一位高官，家里往上數(shù)好幾代，各個有頭有臉。

根本不像躲藏在暗處，濫殺無辜的冷血殺手。

夏松蘿才慢慢認(rèn)可了自己的刺客身份。

可是，現(xiàn)在忽然又告訴她，爸爸并不是刺客，夏家只有她自己是個刺客。

這就意味著，她媽媽是個刺客。

媽媽和爸爸結(jié)婚沒多久，就盜取了爸爸的研究成果，離了婚。

難道也是刺客的美人計？

夏松蘿緊緊皺起眉，重新被沮喪籠罩，刺客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大概是了，因為她隱約想起來小時候，爺爺并不喜歡她，對她的態(tài)度非常冷淡。

爸爸解釋說，爺爺還活在舊時代，是個重男輕女的老封建，只喜歡孫子，不喜歡孫女，不用搭理他。

夏松蘿還真信了。

因為她確實有聽到過爺爺呵斥爸爸，催他趕緊結(jié)婚，再生一個孩子繼承家業(yè)。

說他們家已經(jīng)一代不如一代，好不容易爸爸返祖了還是什么的。

夏松蘿現(xiàn)在才明白，原來爺爺討厭的并不是孫女，而是刺客。

認(rèn)為自己家族里高貴的血脈，被刺客給玷污了。

她沒心情朝窗外看了。

默默坐正身子，微微垂頭，目光沒有焦點的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無意識的摳著自己的指甲。

她一沉默，車?yán)餂]人說話，寂靜下來。

江航通過后視鏡，安靜注視著她。

手機(jī)在口袋里震了下。

江航拿出手機(jī)，是一則群消息。

蘇映棠拉了個微信群，把他和金棧都拉了進(jìn)去。

Queen：自從出了事，我一直派人關(guān)注著哈薩克的交通線。

哈薩克不只是鏡像的后撤路線，同樣是抵達(dá)路線。

如果顧邵錚從國外搖人回來，那些人大概率不會直接落地國內(nèi)，而是落地哈薩克，再穿越邊境線。

Queen：就在半小時前，阿拉木圖機(jī)場外圍的停車場，發(fā)生了一起命案。手法極端，而且像是臨時起意。

Queen：最臨近的航班，是從東歐來的。

Queen：不知道是不是我太敏感了。

江航皺緊了眉頭，阿拉木圖機(jī)場，是哈薩克最大的國際機(jī)場。

蘇映棠是在懷疑，這起命案和鏡像搖來的雇傭兵，會不會有關(guān)系。

但雇傭兵只是收錢辦事，剛落地就殺害陌生人，不像他們的風(fēng)格。

蘇映棠發(fā)送了一條監(jiān)控視頻，看定格的畫面，像是一個大型停車場。

視角很遠(yuǎn)，比較模糊，通常不會收錄聲音。

江航直接點開了。

金棧則帶上一只藍(lán)牙耳機(jī)才點開。

這個監(jiān)控視角實在太遙遠(yuǎn)，只能勉強(qiáng)辨認(rèn)出一個模糊人影，瞧著身材強(qiáng)壯高大。

看骨架，不是東歐那種肌肉壯漢，更像個亞洲人種。

穿著深色的衣服，背著一個皮包，站在行車過道里打電話。

他套著連帽衫的帽子，帽檐拉的非常低。臉上還戴著口罩，根本看不出清楚樣貌。

只能瞧見他舉著手機(jī)，接連點頭，應(yīng)該是在應(yīng)和電話那頭的人。像是他的上司或者長輩。

這時候，后方行駛來一輛車，被他擋住了路。

司機(jī)估計按了幾下喇叭，想提醒他把過道讓出來。

他卻頭也不回，繼續(xù)站在行車過道里打電話。

車?yán)锏乃緳C(jī)也是個有性格的，見催不動，直接從車窗探頭出來，伸手指向他，多半是罵了他兩句。

他置若罔聞。

電話終于打完了，他才邁開腿，朝旁邊走去，看都沒看那個司機(jī)一眼。

讓開了過道，同時走出了監(jiān)控。

那輛車子也重新啟動。

Queen：這男人是來停車的，要去機(jī)場接人。但他把車停好后，卻遲遲沒有下車。

Queen：沒多久，被路過的人發(fā)現(xiàn)，他仰在駕駛位上，上半身都被鮮血給泡透了。

Queen：我推測，應(yīng)該是剛才那個打電話的男人，刻意避開監(jiān)控，從后門潛入了車內(nèi)。坐在后座，一手抓住他的頭發(fā)，另一只手，一刀抹了他的脖子，然后從容不迫的離開。

Queen：如果真是他干的，這人報復(fù)心重，行動力強(qiáng)，警覺性高，還心狠手辣。很像是鏡像從東歐請來的特殊外援，不是一般的雇傭兵。

說完之后，蘇映棠才發(fā)來第二段監(jiān)控視頻。

這個監(jiān)控視頻就比較清晰了，是死者被醫(yī)護(hù)人員從車?yán)锾С鰜淼漠嬅妗?/p>

江航點開。

金棧不敢看。

蘇映棠又發(fā)出來一張照片，不知道從哪里弄來的，竟然還有傷口的特寫。

金棧冷不丁瞧見，差點兒嚇暈過去。

發(fā)送好些個表情，刷屏。

金棧：拜托了queen姐，我只是個商務(wù)律師，這種群大可不必拉我進(jìn)來，給不了你們?nèi)魏我庖姟?/p>

Queen：你這趟也跟著去，知己知彼，總是有好處。

完蛋，金棧本來雄心壯志，打算以戰(zhàn)代練，現(xiàn)在想卷鋪蓋回家了。

金棧發(fā)送消息：對手這么恐怖，我們這個草臺班子，怎么感覺是去送死？

發(fā)送完，金棧扭頭看了江航一眼。

發(fā)現(xiàn)江航緊繃著下顎，瞧著也有些不太淡定。

金棧心里更是咯噔一聲。

不會吧？

他怕？

不會。

金棧猜測，江航可能是想到了什么。

比如上個世界里，夏松蘿是怎么死的？

金棧又瞧一眼后座的兩人。

他們這一行人乍一看很強(qiáng)，四個人里，有三個不同類型的十二客。

刺客、門客和信客。

刺客才覺醒。

門客剛出山。

他這個半桶水的信客就更廢了。

全指望江航一個普通人，一神帶三坑。

而且江航明顯被他們拖累住了。

不然這種情況下，他完全可以把車尾的KTM放下來，孤身前往礦區(qū)，誰也攔不住。

如今卻和他們一起，被困在服務(wù)區(qū)里。

等到真和鏡像打起來，他們沒準(zhǔn)兒還會拖他的后腿。

金棧私聊江航：考慮一下。

江航：考慮什么？

金棧：把信的事情告訴小夏，就像queen說的，知己知彼，總有好處。

金棧打字飛快：夏正晨不告訴小夏一些事情，是覺得自己能頂天立地，想她無憂無慮。但人算始終不如天算，他死了之后，你看小夏都淪落到什么境地了？跟著你這個黃毛住在廠房里。”

不等江航看完，迅速撤回。

金棧重新編輯后半段：“夏正晨不告訴小夏，是覺得自己能頂天立地，想她無憂無慮。但人算始終不如天算，誰都不要太高估自己。”

金棧：我也知道，現(xiàn)在讓你去和她說清楚，那封信是你寫的，你殉情回來救她，你臉上掛不住。但臉面重要還是未來老婆重要，自己對比下。

金棧：或者你點個頭，我去和她說。你瞧她，這都什么時候了，還在那糾結(jié)自己的刺客身份。

江航微微抬起頭，看向后視鏡。

手機(jī)還在震動。

金棧：你有沒有想過，萬一這次沒能救回夏正晨，被她得知，人生重來了一回，她竟然沒有非常非常非常努力的去救她爸爸，會不會責(zé)怪你？

金棧：責(zé)怪你還好，她會不會自責(zé)？自責(zé)的感受，你比誰都清楚吧？

話說到這，可以了，再說就太重了。

金棧把手機(jī)熄屏，放在中控臺上。

把信筒和底座拿起來，繼續(xù)研究怎樣變成武器。

臨時抱佛腳也是一種態(tài)度。

江航沉默著，也將手機(jī)熄屏，隨手塞進(jìn)褲子口袋里。

他緩慢地向后靠著椅背，再度閉上眼睛。

自從被困在這里，他就總在閉目養(yǎng)神。

其實，他是在刻意放空他的意識，感知腦海里那個始終懸浮著的、巨大的機(jī)械表盤。

除了指針轉(zhuǎn)動發(fā)出的“咔噠”聲，他現(xiàn)在很想捕捉到那個喜歡“蠱惑”他的聲音。

那些都是被封存的“前世”記憶碎片。

打不開信筒，就只能寄希望于這些記憶碎片，能夠給他一些零星的提示。

只可惜，他越是想要捕捉，越是寂靜無聲。

江航的心情實在煩躁極了，他原本的生活軌跡全部被打亂了，腦海里全是“為什么我非得去救夏正晨這個陌生人，快出來給我一個理由！”

救不了，還可能被夏松蘿責(zé)怪，憑什么？

他們現(xiàn)在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江航驀地睜開眼睛，轉(zhuǎn)頭看一眼夏松蘿：“穿好外套，戴上口罩，下車。”

夏松蘿愣了一下，從自己的世界里抬起頭，看到他已經(jīng)推門下車了。

有點疑惑，又沒喊名字，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

好在他下車后，繞了一圈，來到她的車窗外，指關(guān)節(jié)扣了扣車窗。

夏松蘿這才裹緊外套，從兜里拿出防寒口罩戴上，下了車。

江航站在幾步之外，帽檐壓得很低。天黑了，暴風(fēng)雪又阻礙視線，看不清他的表情。

夏松蘿剛要走到他跟前，他轉(zhuǎn)身朝服務(wù)區(qū)內(nèi)部的商鋪走去。

路面結(jié)了冰，滑的不得了，夏松蘿跟不上他的腳步。

她停下來，大聲喊他：“你等等我啊，喊我出來，自己走那么快干什么？”

江航頓住腳步，站在原地等她。

夏松蘿一步一滑地走到他身邊去，抬了抬自己的腳：“這靴子是我網(wǎng)購的，今天第一次穿，好看是好看，不是很抓地，怎么辦？”

她是想問江航，這一路上還有沒有商鋪，能買雙新的靴子。

不然需要打架，不防滑的靴子很礙事。

江航低頭瞥一眼她的靴子。

她在他家住了沒幾天，鞋柜里已經(jīng)被她塞了十幾雙棉靴，款式大同小異，在他眼里沒什么分別，看不出是不是第一次穿。

這些棉靴唯一的共通點，全是時裝靴。

沒一雙是正經(jīng)戶外穿的，抓地效果都很堪憂。

周圍沒人，危險性比較低，江航叮囑她：“你先站在這里，別亂動。”

他大步返回車邊。

夏松蘿站在原地，則拿出手機(jī)，撥打爸爸的電話，聽到“不在服務(wù)區(qū)”，才把手機(jī)收起來。

這一路，她已經(jīng)打了幾百個電話了。

沒想到有朝一日，“不在服務(wù)區(qū)”這幾個字，竟然會令人安心。

當(dāng)然，蘇映棠也很貼心，時不時發(fā)消息給她，告訴她，齊渡的生命體征平穩(wěn)，應(yīng)該連打斗都沒有發(fā)生。

他們只是被困住了，不用太擔(dān)心。

夏松蘿重新望向江航，看著他拉開駕駛位的車門，拎出他的行軍包。

從包里摸出來兩個黑色的……“橡膠卷”？

又看著他隨手將背包扔回車?yán)铮D(zhuǎn)身走回來她身邊。

離近了，夏松蘿才看清楚他手里拿了什么，是一對簡易防滑冰爪。

結(jié)構(gòu)很簡單，高彈性的橡膠圈，底下鑲嵌著十幾顆小鋼釘。

夏松蘿心說果然還是“本地人”裝備齊全。

她正打算伸出手去接，說聲謝謝。

江航徑直走到她面前后，直接單膝跪了下去，一手甩開冰爪，一手握住了她一只腳踝，向上一抬。

夏松蘿猝不及防，打了個趔趄，慌忙伸手按住了他肩膀，借力支撐。

她微微愣。

垂眸看著江航的頭頂，她原本惶惑不安的情緒，緩解了很多。

爸爸失蹤，她的感覺就像是暫時失去松樹的松蘿，垂落到了地上。

但江航這一跪地，她覺得自己這株松蘿，又被托舉上去了。

所以，她應(yīng)該信任他，會盡心幫他去救爸爸的，對吧？

等她身體的重量壓過來，江航才猛然回過神。

他又“自然而然”了。

這是給她穿過多少次冰爪，才能培養(yǎng)出來這樣熟練的習(xí)慣？

所以，哪怕她在新疆生活了很久，都堅持穿這種不實用的時裝靴？

他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既然到了這一步，江航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

他將一個橡膠圈套在她的靴尖上，再將釘齒鏈帶交叉著拉過鞋底。

“咔噠。”

扣緊后跟。

“踩一下試試看。”他的聲音仍然沒什么起伏。

夏松蘿的手還扶著他的肩膀上，腳落地，在光滑的冰雪路面試探著踩了踩。

鋼釘穩(wěn)穩(wěn)抓地，還特別輕便。

“真好用，你在哪里買的？”

她之前滑雪的時候，也買過好幾種不同類型的冰爪，都不好用。

江航?jīng)]接她的話，握住她另一只腳踝，打算將另一只冰爪也幫她穿上。

夏松蘿忽然想起來，這種冰爪是有尺碼的吧？

她個子不算矮，腳卻偏小一點。

而這一幅冰爪，一看就是小碼的。

就算橡膠有彈性，也不太容易套上他的靴子。

何況他穿的靴子是戶外靴，本身防滑效果就很好，根本用不著這個。

夏松蘿直接問出口：“這冰爪，你該不是特意為我準(zhǔn)備的吧？”

江航正幫她拉齒釘，動作微微停滯。

不等他說話，夏松蘿緊接著說：“尺碼擺在這里，肯定是給我買的。”

江航?jīng)]抬頭，繼續(xù)拉齒釘?shù)膭幼鳎曇魶]什么情緒：“沒錯，是給你準(zhǔn)備的。”

夏松蘿不覺得意外，她也不是頭一回發(fā)現(xiàn)，他的心思很細(xì)，很懂得照顧人。

現(xiàn)在全指望他，夏松蘿告訴自己必須嘴甜一點，多夸夸他。說的是事實，一點也不虛偽：“你啊……”

剛開口，就被江航冷冷打斷：“我是看到你那些華而不實的鞋，沒一雙頂用的，就預(yù)料會有今天。走得太慢，讓我等著你。不小心摔一跤，要我背著你。我必須未雨綢繆。”

他話音落下。

“咔噠。”

另一只靴子的卡扣，也應(yīng)聲扣緊。

江航正準(zhǔn)備站起身，聽見她在頭頂上方詢問。

“所以，如果我真摔了，想要你背著我，你就會背著我。你是這個意思，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