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夏正晨對他印象深刻。
今年三月底,這小子剛出現在物業沒多久,哪怕只上夜班,夏正晨很快就注意到了他。
外在條件過于突出,一看就不像個能踏實干基層的人,出現在瀾山境,像極了“美男計”。
但如果是“美男計”,也未免也有些侮辱夏正晨的智商。
就像一群哈士奇里混進去了一頭狼,一眼就能辨認。
物業查不到他的檔案,然而短期工不錄入身份信息,不給買五險一金是常規操作,不能作為證據。
夏正晨只是簡單懷疑,沒必要大動干戈,某天路過小區綠化帶時,順手把智能灌溉系統的中央控制閥給弄出了故障。
這小子過來以后,夏正晨并沒有躲藏,混在幾個晚練的居民中間,一起假裝看熱鬧,觀看他修理。
而他對圍觀者的態度,非常漠視,仿佛都是一群無關緊要的路人甲。
他的整個世界里,似乎只有那個出故障的灌溉閥。
即使被濺一身水,渾身濕透,也沒有躲閃一下。
夏正晨由此做出判斷,這真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師傅”,對待工作專注認真,嚴謹細致。
不像是沖著他女兒來的,就暫時不再理會。
第二次見這小子,是在五月初的一個清晨。
他應該是剛下班,獨自在背陽的花壇邊上盤腿坐著,手里拿著一個冷藏的三文魚飯團在吃。
有只野貓從花叢里鉆出來,他很自然的掰了一半放在腿邊的地上。
小區里的野貓向來很怕人,竟然不怕他。
也許是經常被他投喂,也許在野貓的眼睛里,這個沉默的啞巴,和它們一樣,都是這座繁華都市里無家可歸的流浪動物。
總之,夏正晨關閉了自己的“探照燈”,將警報解除了。
因為從他身上,夏正晨沒看到一點黃毛的氣質。
孤僻封閉,不具有任何侵略性,不足為慮。
哪怕七月的時候,家里的電路有兩次莫名其妙的出故障,夏正晨都沒懷疑過他。
怎么著都沒想到,這小子的骨子里,竟然是這樣強勢霸道、張揚桀驁的性格。
他是不是精神分裂,多重人格?
還是說,先前都是裝的?
如果是裝的,這演技,顧邵錚這個謀客來了都得跪下叫祖師。
思緒紛亂中,夏松蘿已經撲上來抱住他:“爸爸,你沒事吧?真是嚇死我了!”
夏正晨迅速收斂心神,拍了拍她的背,聲音溫和卻沉穩:“你瞧,這不是好好的。”
夏松蘿從他懷抱里,稍稍退開些,雙手捧著他的臉仔細看:“嗯,氣色是還不錯。”
夏正晨微笑,從容地說:“只是被困了二十幾個小時,再邋遢能邋遢成什么樣?”瞥一眼從駕駛位下車的齊渡,“而且身邊還有個本地人照顧。”
齊渡下車后,手臂隨意架在車門上,人家父女倆團聚,他不打擾。
他朝前方看,視線落在江航身上。
壓在肩上的擔子終于松了,齊渡抬起手臂,懶洋洋地打招呼,:“香港仔,你們怎么進來的?queen姐呢?”
瞧見江航停下了腳步,齊渡繞過車輛,大步朝他走過去。
夏正晨目望齊渡挺拔的背影,低聲贊賞:“你之前倒是沒說錯,齊渡這小子,確實人不可貌相,看著玩世不恭,其實還算可靠。看著風流沒正行,其實花嘴不花心,挺干凈,挺好。”
又說,“是個舟客也沒什么,問題不大。”
夏松蘿想起欺騙爸爸的事情,心里打了個突,不知道爸爸真是再夸,還是說反話。
但說起“欺騙”,夏松蘿心里也憋著一股勁兒。
她板起臉:“爸,我是個刺客這事兒,你為什么要瞞著我,還把我的天賦封印住,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夏正晨沒有立刻回答,仔細觀察她的眼睛:“你現在感覺怎么樣?眼睛還痛不痛?”
夏松蘿搖頭:“沈維序使用了承負。不過,就算承負失效,我的眼睛應該也不會因為光源疼痛了,因為我已經掌握了光線的‘開關’。”
夏正晨眼底掠過訝異:“這么快?”
“對呀,就是這么快。”夏松蘿的語調上揚,有點興奮,也有些炫耀的意味兒,“不只是光線的‘開關’,我還掌握了腳底的‘彈簧’,開啟了夜視眼,成功施展了連接,很輕易連上了一個居合道的高手。”
夏正晨的訝異,轉為難以置信:“一天時間,你都做了什么?”
夏松蘿輕松說:“沒做什么,江航帶我打去鏡像總部,我們玩了兩三個小時的真人CS,一晚上就練出來了。”
空氣凝滯了一瞬,夏正晨的聲音驟然拔高,充斥著驚怒:“你說什么?他帶你去攻鏡像總部,帶了多少人?你有沒有受傷?”
夏松蘿被他嚇了一跳,忙說:“別急嘛,我沒受傷,一點都沒。江航很能打,懂得還特別多,他自己帶著我,還有一個遠程的黑客外掛,真的足夠了。”
她話都沒說完,夏正晨的臉色已經徹底轉為鐵青色。
抬起頭,目光似銳利的尖銳冰棱,從夏松蘿頭頂上方扎出去。
……
鏡中世界萬籟俱靜,江航雖站得遠,卻可以聽清楚他們父女倆的對話。
然而,夏正晨那幾乎要把他扎穿的“注視”,他并沒有接收到。
因為齊渡恰好走來他面前,不偏不倚,幫他擋去了一大半。
“你帶煙了沒?”齊渡沒辦法,只能找他要,語氣帶著八分別扭,卻也有兩分熟稔。
他和江航再不對付,也是相處了三年的“同僚”。
關起門他們爭執打架,走出去終究還是自己人,一類人。
但齊渡也沒報什么希望,江航沒煙癮。他這人一貫對什么都沒興趣,更別說上癮了,估計不會隨身帶煙。
沒想到,江航真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煙,遞過去給他。
趕來的路上,queen刻意提醒過,希望他能給齊渡帶包煙。
齊渡車上沒有備煙,他要保護夏正晨,這兩天應該都沒怎么合眼,始終高度戒備著,帶的煙估計抽完了。
江航沒懷疑過齊渡的扛事能力。
齊渡接過來,也沒道謝,邊摸打火機邊說:“你該孝敬我的,這回,我純粹是替你受過。”
擦火機發出的“咔噠”聲中,聽見江航沒什么起伏地聲音:“多謝曬。”
橘色的小火苗竄起來,聽得懂粵語的齊渡忘記點煙,有點懵,是他兩晚上沒睡覺,出現幻聽了吧?
但瞧一眼江航臉上不自然的表情,齊渡估計自己沒聽錯。
真是夠新鮮的,齊渡覺得好玩極了,叼著未點燃的煙,故意將打火機遞過去給江航,調侃說:“香港仔,嘴上一句話也太沒誠意了吧,好歹給哥們點個火唄。”
江航警告地睇他一眼。
“嗐,瞧你這開不起玩笑的樣子。”齊渡見好就收,自己點了。
收打火機的時候,他順手從口袋里拿出那朵冰冷的金屬子彈花,展示給他看,“說真的,別怪哥們沒提醒你,想娶蘿妹,是真有難度。你這個未來岳父水很深,像我們十二客,又不像,透著一股子古怪。”
江航的目光落在子彈花上,皺了皺眉,心想難怪顧邵錚會培養研發武器的owl。
他沒說話,因為他在專注“偷聽”夏正晨父女說話。
……
夏松蘿察覺爸爸在看江航。
她轉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看江航在和齊渡聊天,不知道說什么。
忘記提醒他了,應該先過來和爸爸打聲招呼。
不過問題不大,傅云簡看到她和爸爸團聚,也沒有上前來,安靜的站在后方不遠處。
正琢磨,再一次聽到爸爸連名帶姓地喊她:“夏松蘿。”
又來了,夏松蘿故作輕松,回看他:“怎么了?”
夏正晨指了下江航的方位:“你知道我想說什么吧,前幾天,和你講的還不夠清楚?”
夏松蘿早在心里合計好了,順暢地說:“ 爸,你討厭黃毛,是擔心我會被欺騙。但江航是值得信任的,他在人品上沒有一點問題。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只是他的性格問題。”
也不是他的問題,是生存環境造成的,她不太能接受,但都能理解。
就像遭人斷骨以后,爸爸這些年對她的控制,她也都能理解。
夏正晨厲聲反問:“這個人性格非常復雜,連我都看會走眼,你憑什么判斷他的人品?
夏松蘿不甘示弱:“這可不是我判斷的,是你自己判斷的。”
夏正晨蹙眉:“什么意思?”
“你不是很信任金棧嗎?還說只要信鴿愿意跟著信客,就證明他值得信任。”
夏松蘿扭頭尋找金棧的身影,他和栗紗聊天,還沒追上來,“我和江航的緣分,就是金棧這個信客牽線搭橋,全程他都跟著,你說江航是不是值得信任?”
夏正晨微微愣。
夏松蘿解釋說:“這事兒要從11月初說起,忘記哪天了,我發現總有鴿子環繞我。9號那天,我聽說金棧被鴿子抓傷了,感覺和我有關系,我就去律所找他……”
她快速將過程講了一遍。
夏正晨聽得眉頭緊皺。
“所以,江航和金棧聯手重啟了我們倆悲慘的人生,他們是回來救我們的,都不說感激了,這樣的人品還入不了您的眼啊?”
夏正晨沉聲說:“松蘿,這里面疑點重重。你說我自負也好,狂妄也好,鏡像那伙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他們二十年前傷不到我,今天更是只有被我吊起來打的份兒。至少這次,我用不著他救。”
夏松蘿想起莫守安也是這樣說的:“但不管怎么樣,江航都在盡心盡力的幫我們。”
夏正晨心說這是幫?
孤身帶她去冒險,鬼知道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還有,指責我對你考慮不周。我遭人暗害,你被趕出家門,窮困潦倒,更是不可能。”
夏正晨原本不想說,不得不說,“老家你那些叔叔伯伯,堂哥堂姐,沒幾個頂用的,導致我現在想為家族培養個繼承人都很頭痛。有一種我沒了,夏家就完了的感覺。”
從小他就是家族里的唯一繼承人。
哪怕誤入歧途,被搞廢了一半,回去家族里,他們也只能靠邊站。
“而且,我們父女倆現在所有的花銷,都是夏家祖上的資產。這些年我工作賺的錢,一分沒往夏家拿,全部存在了開曼群島。”
夏松蘿眨眨眼:“您把工資全都兌換成了現金,藏島上了?這么原始的手段,安全嗎?”
夏正晨太習慣了,眼都不眨一下,耐心解釋:“開曼群島位于加勒比海的西部,是英國的海外領土。世界頂尖的銀行、律所、財會所、信托公司,全都匯聚在那里,早就是國際金融的代名詞。”
夏松蘿雖然聽不懂,但關于“錢”,她很有興趣:“然后呢?”
夏正晨繼續說:“我設置了信托,不可撤銷,連我自己都無法隨意更改。委托了一個英國老牌信托團隊全權負責,確保國內的手,根本伸不過去。”
“如果我發生意外,你是唯一受益人。信托團隊會動用一切辦法找到你,遵循PIR原則,哦,就是‘審慎投資人規則’,終身為你合理投資、規劃這筆錢,你怎么可能窮困潦倒呢?”
夏松蘿沉默下來。
其實爸爸不管為她籌謀什么,她都不覺得意外,但心里還是暖暖的,不自覺挽住他的手臂。
她整天說讓爸爸努力工作給她攢錢,爸爸有認真在聽。
但是她實在太好奇了,仰頭問:“那現在賬戶里已經存了多少錢了啊?”
“大概有……”夏正晨差點被她帶進去了,無語,“現在是討論數額的時候?”
夏松蘿訕訕笑了笑。
“總之你放心好了,爸爸就算哪天真沒了,也能繼續讓你啃,不會讓你去看誰的臉色吃飯。”夏正晨把手臂抽出來,又朝江航指過去,“行了,你去把他喊過來,我要問他一些事情。”
“好。”夏松蘿朝江航跑過去。
原地站著的夏正晨,這才看向一旁靜靜等候的傅云簡。
傅云簡會意,立刻走上前來,姿態很是恭敬。
還沒等他自報家門,夏正晨擰起眉頭:“你父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不然怎么會派你來?”
滌塵鏡的傳承和其他法器不太一樣,非常重視“修心”,門檻極高。
大多數都要等到三十出頭,心性閱歷都穩定一些,才能出山。
而身為繼承人的傅云簡,需要等到獲得滌塵鏡認可后,才可以考慮談戀愛和結婚的事情,以免擾亂心境。
所以這小子,算是夏正晨放在很后面的“預備役”。
等到松蘿二十**,還沒找到合適的對象,就可以考慮他。
家里底蘊深厚,不缺錢,性格又穩,責任心強,也是個適合啃的對象。
“我父親中了南洋降頭師的蠱術,蠱蟲已經除了,但身體狀態還是反反復復。”傅云簡想起來江航的提醒,“也可能不是降頭,是大馬巫術?”
“反反復復?應該是大馬巫術,和傳統的降頭有些區別。”夏正晨稍微一想就知道,是那三男一女中的女孩兒,她從小就對生物學和化學非常感興趣。
而蠱術這類,本質上就是古代生物學和化學的結合。
傅云簡不太懂,鏡中也沒辦法查資料:“伯父,這兩者具體區別在哪里?”
夏正晨說:“降頭師的蠱是以‘蟲’為核心。毒素來自于蟲本身,蟲死毒清。大馬巫術喜歡用混合毒粉,蠱蟲只是毒粉的培養皿。也就是說,蟲子的毒性來自化學混合物,蟲子死了,毒性還有殘存,才會反復。”
傅云簡緊張起來:“該怎么辦?”
夏正晨安撫說:“問題不大,你父親自己就是個醫生,你出去后立刻提醒他一下,他會有辦法,等殘存毒素全都排清就好了。”
傅云簡放心了。
他忍不住朝江航望一眼,這人年紀輕輕,就像夏伯父一樣的博學。
應該是判斷出了,他父親身中的是大馬巫術,提醒他,讓他去提醒他父親。
就是說話不中聽。
……
夏松蘿跑到江航身邊,先和齊渡打招呼:“齊哥,這次多謝你了,回去請你吃飯。”
不等齊渡說話,她繞去江航背后,雙手抵在他后背上,推他走,“你先別和他聊了,我爸想和你聊聊,你快過去,記得先和我爸打聲招呼,要有禮貌,我爸最討厭沒禮貌的人了。”
江航被她推著走了一段距離。
等周圍沒其他人,他強硬地停下腳步,語氣更硬:“難道我懂禮貌,他就會喜歡我了?”
“你好好說話。”夏松蘿推不動他了,繞到前面來,和他面對面,“平時你愛說什么,我都不和你計較。對著我爸,拜托你說話過過腦子,低頭喊聲伯父,好好表現,不要惹他更生氣了。”
江航剛才聽到夏正晨為她安排了一個PIR信托,這會兒看夏正晨挺順眼。
只是想不通,夏松蘿依然有錢的情況下,怎么還和他待在廠房里住?
無論怎樣,江航愿意退一步,卻只能退一步:“讓我閉嘴可以,低頭也可以。但我不會‘表現’,說不出他愛聽的話。”
夏松蘿拽他手臂,將他兩只手都從褲兜里拽出來:“你這周目不想和我結婚了是嗎?”
沒聽江航回答。
夏松蘿再次繞后,這次沒用手推,而是側過身,用肩頭頂他的后背:“算我求你了,我不想因為你和我爸爸吵架。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倆起爭執,無論掐哪一邊都是我痛呀。”
原本她的肩膀,像是頂在一堵墻上。
正用勁兒,這堵墻突然撤開了。力道落空,夏松蘿差點向前栽倒。
江航自己朝夏正晨大步走過去。
夏松蘿站穩后,立即去追。
然而這時候,江航聽見夏正晨和傅云簡的對話。
“你現在可以從鏡中世界,將蠱蛛從外面直接拉進來?”
“我認為問題不大。”
“看來你不用等到三十歲之后,就能接手滌塵鏡。”
“我父親是有說,這兩年將鏡子給我,他說他想去云游。”
“挺好,可以提前考慮找對象的事情了。”
“我父親對我要求……”
“你只要考慮的是我家松蘿就沒問題,當年你父親把他養了十幾年的風水刀送給我,沒收費用,說是提前給的聘禮。”
“啊?”
“我們開玩笑的,什么年代了,婚姻自由,我們怎么會搞這種老做派,別往心里去。”
“嗯?”
江航停下了腳步,拳頭又攥了起來。
所以他對這個傅云簡生出敵意,根本不是他發癲。
他只是養成了習慣,對可能發生的任何危機都極端敏銳,“本能”快過思維。
也就是第六感。
夏正晨踩著法定結婚年齡生孩子,傅云簡比夏松蘿大了幾歲,他應該喊夏正晨叔叔才對。
從剛見面,他喊出第一聲“夏伯父”,江航本能就覺得不對勁,才會盯著他看。
后來夏松蘿說起家里的擺件。
她家中客廳,掛滿了字畫,卻請了柄風水唐刀擺件。
其實很突兀。
江航剛才在礦洞里就在想,是不是想讓夏松蘿和鏡客的物品多接觸,以免她刺客的“殺氣”,將來會和滌塵鏡這種正道法器相沖。
還真是。
這個夏正晨,籌謀的果然深遠。
但傅云簡也只是個預備役,大概是留著托底的,畢竟夏正晨之前更看重金棧。
像這樣的預備役可能還有,顯而易見,夏正晨挑女婿的標準偏向于十二客。
認為只有十二客這些天龍人,才配得起他女兒。
“怎么停下來了。”夏松蘿的心懸了起來,不知道他又生出了什么想法。
江航自嘲冷笑:“沒什么,我只是想起來一件好笑的事情,鏡子里現在一共七個人,六個十二客,就我一個普通人。”
夏松蘿手指點了點:“真是啊,現在鏡子里就數你最特別。”
江航怔了下,沒再說什么,繼續往前走。
等快走到夏正晨面前,夏松蘿已經先跑過去:“爸,我把江航喊過來了。”
夏正晨雖然停下和傅云簡交流,但只看著夏松蘿,沒去看江航。
夏松蘿扭頭,用口型提醒江航:“喊人啊!”
江航走近前來,目光定在夏正晨的下巴位置,掙扎好半響,才從喉嚨里擠出一聲:“伯父。”
極其生硬,不帶絲毫溫度。
夏正晨這才正眼看他,嘴角彎起一抹奚落的弧度:“來內地三年,竟然還這么重的口音?不如還是喊‘Sir’吧,我聽著更順耳。”
江航臉色不變,當耳旁風,不接他的話,也不說話。
雙手又插兜里去了,眼皮兒一耷拉,一副“我懶得理你”的模樣。
他的這種反應,夏松蘿已經很滿意了,想想昨天被影狼嘲笑口音,他一腳就踹了過去。
傅云簡在旁打量江航的神色,發現了一件事。這人不是單看自己不順眼,他是看誰都不順眼。
好囂張。
傅云簡好羨慕。
他也好想這么囂張一次試試看,肯定很爽。
“夏伯父。”傅云簡彬彬有禮地說,“你們先聊,我去找淘金客,一起把蠱蛛拉進來,先抓到她,再破除結界。”
夏正晨的態度很溫和:“去吧,小心一些。”
傅云簡點點頭,轉身去找栗紗。
江航算著正常聽力可及的范圍,等越界之后,他突然高聲喊:“傅道長,你先停下來。”
傅云簡駐足,疑惑回頭。
江航轉望附近的沈蔓:“你也走遠點。”
沈蔓看向夏正晨。
夏正晨沒表態,她轉身離開。
江航等她走很遠,才開口:“聽你的意思,你認為鏡像不是你的對手,不覺得他們有本事要你的命。”
夏正晨只當是女兒轉告的,強調說:“單就這次而言,我不承你任何恩情,不用指望我道謝。”
他謝不謝,對江航而言沒任何意義:“我也認為他們不是你的對手。既然如此,上個世界你是怎么死的?看你女兒的狀態,應該有兇手存在,不是意外。”
夏正晨同樣在思考這個問題。
“時間上已經很接近,這個‘兇手’很快就會出現。”江航的聲音透著冷酷,“我認為,你現在執著和鏡像繼續爭斗,非常不明智。找出你們父女倆的死亡真相,才是第一位。”
夏正晨沉下臉色:“你一個局外人,說的真輕巧。你知道我找他們找多久了?知道我和他們之間,究竟積攢了多少的新仇舊怨?”
說著話,余光掃向側身站在兩人中間的夏松蘿。
即便拋開歷史原因,拋開他們欺騙自己,單就折斷松蘿骨頭這筆賬,也一定要和他們清算!
江航隨他的目光,也看一眼夏松蘿。
他眉頭蹙緊,鏡像做的?
可是從這次交手的風格來看,感覺并不像。
如果是,他也要和他們算算賬了。
夏松蘿見他們的視線同時落在自己身上,也不由皺起眉。
因為殺豬盤嗎?
不至于,畢竟沒成功。
夏松蘿追問:“爸爸,咱們家和顧邵錚那伙人,到底有什么恩怨?他們為什么一直想害我們?莫守安還說,是我們姓夏的把他們逼得沒有活路?”
“等出去我再告訴你。”夏正晨剛說完,猛地一愣,“你們在鏡像見到莫守安了?她回國了?”
“對啊,她是臨時回來的,這次堵截您的計劃和她應該沒關系。”夏松蘿解釋說,“她打算困你三天,給他們時間從霍爾果斯撤離。”
夏正晨眸光驟冷,立刻看向傅云簡,寒聲說:“去抓人!”
江航斬釘截鐵地制止:“不準去!”
傅云簡踟躕著,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夏松蘿趁著爸爸不注意,偷偷拽了下江航的袖子,示意他注意態度。
江航深吸一口氣,放低聲音:“我的建議是,只把蠱蛛拉進鏡子里,像困住你一樣,把她困在這里。借此要挾顧邵錚他們前往烏魯木齊,在掮客的‘權衡’下,你們雙方坐下來談一談。”
夏正晨仿佛聽到天大的笑話:“你懂什么?我們兩家的爭端,持續了幾百年,根本不可能和談!”
“我只是讓你們坐下來談,不是和談。”江航說出自己的顧慮,“我覺得你們之間,有可能存在一個藏在暗處的第三方,想看你們……”
每次說成語,他就很容易咬不準,“鷸蚌相爭。”
夏正晨強調:“你要我怎么說才明白,不管誰想看我們爭斗,首先,我們和鏡像的爭端是事實,不存在任何誤會!”
“沒人管你們。”江航現在只想釣魚,“你們兩家必須坐下來談,哪怕是裝樣子。如果存在第三方勢力,這個第三方一定會坐不住。”
江航原先打算貼身保護夏正晨,但這太被動了。
最正確的方式,是逼他們自己跳出來。
江航完全不是商量的口吻:“聽我的,先把這個潛在禍患揪出來,再和鏡像算賬也不遲,你都忍了二十年了,再多忍幾個月。”
夏正晨看著他:“你又在教我做事?”
“我是在分析局勢,提出合理的建議。”
“我不想聽你的建議,怎么辦?”
“你必須聽。”
“憑什么?”
沒完沒了的反駁,令江航無比煩躁,下意識喝止他:“你說憑什么,上個世界你死了,而我活到了最后!你一個Loser,憑什么質疑我?”
話音剛落,看到夏松蘿從兩人中間,站到了夏正晨身邊,一雙眼睛瞪著他。
江航心頭一緊,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