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晨沒說什么,朝夏松蘿房門口走,準備敲門。
江航制止他:“有什么急事?沒急事等著不就行了,喊她做什么?”
他自顧自走到沙發坐下,指了下對面,“過來坐。”
夏正晨的腳步停在那里,挺想問一句,究竟誰是她爹?
究竟誰是這里的主人?
夏正晨沒吭聲,轉身走回自己臥房洗漱去了,把江航晾在客廳里。
江航根本無所謂,仰靠著沙發休息。
過了一會兒,夏正晨從臥房走出來,在他對面坐下:“我問你幾件事。”
江航睜開眼睛,坐正。
沒表態,等于同意。
“為什么你的身份信息都是加密的?”夏正晨知道他有兩個名字,按照身份證去查他的戶籍檔案,竟然發現很難查詢。
證件是真實的,只是被香港警方覆蓋了一層秘鑰。
查到這一步,夏正晨就停手了,再往下查,很容易踩過界。
但也是因為這層加密,讓夏正晨隱約覺得,江航似乎是受香港警方保護的人。
這類人,大概率不是壞人。
“沒您想的那么復雜。”江航的語氣很淡,“我是沾了我叔叔的光。”
他叔叔的師父,以及幾位關系極好的舊同事,如今都在香港、大馬警察系統里擔任高層。
沒來內地之前,江航自己在外也幫大馬警方做過不少事,對方愿意為他作保。
拿到官方新身份以后,大馬那邊想招他進特別行動指揮部,皇家警察下屬的精銳特種部隊。
而他叔叔在香港的師父,則屬意他加入反恐特勤隊,都被他以先報仇為理由推辭了。
但是江航心里很清楚,哪怕報了仇以后,他也根本做不了警察。
“獨裁”久了,早就習慣了“上司不聽話,就換個上司”的日子。
回到正常社會里,這種高度紀律化的隊伍,他早就適應不了。
事實上,江航這些天有認真在想,自己究竟可以從事哪種正經工作。
沒學歷,沒經驗,沒能力。完全想不出來。
也不能怪夏正晨瞧不上他。
不說金棧年紀輕輕,就已經功成名就。
齊渡也有家族事業要繼承。
就連徐緋,被送去日本也不是只習武。
昨晚上A才告訴他,徐緋在日本一路都是名校,目前在北海道大學讀書。
去年拿到情報科學的碩士學位,今年剛申請上了第二個,跨度到了哲學。
江航環顧一圈,如今生活的圈子里,真正的廢物只有他自己。
“那你父母呢?是做什么的?”夏正晨昨天詢問女兒,她支支吾吾不肯說,看樣子是被叮囑過。
“經商,早就死了,我一個人混大的。”江航只說這么多。
目前看,夏松蘿的刺客血統是隨母親,夏正晨對刺客的了解不知道有多少。他還想封女兒的刺客天賦,不知道什么原因。
信息太少的情況下,貿然把自己和刺客的恩怨說出來,難保夏正晨不會猜忌,他接近夏松蘿的動機。
夏正晨看他不想說,不再追問這個問題。
有警方和信客為他背書,關于他的背景,不需要太多疑心。
夏正晨擰開一瓶礦泉水,倒進茶壺里,放在茶臺上,沒去看他:“我聽松蘿說,她之前住你家里,是出于安全考慮。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上周目游戲失敗,在這周目,你們兩個提前結為隊友。目前,也只是隊友的關系。”
江航感覺累,仰靠著,聞言再度坐正:“這個詞不合適。”
“哦?”
“我不需要隊友。”
夏正晨看向他:“那你們是什么關系?”
江航沉默,他在聽夏松蘿臥房里的動靜。
隨后,他回望夏正晨,聲音放的很低:“她拿我當相親對象,我把她當妻子看待。我們之間是不對等的關系,但我可以體諒,因為我時常被上一世影響,她不會。”
夏正晨問:“拋開被影響,你自己的本心呢?”
江航知道他想問什么,這個問題他也思考過。
他在被影響之前,在瀾山境的時候,就被她吸引了。
如果沒有那封信,這個世界的發展進程,就是在重復上個世界的老路,夏松蘿依然還是他老婆。
眼前這人都是他岳父。
江航態度誠懇,語氣平緩地說:“夏伯父,咱們是自己人,我勸您一句,少把心思花費在拆散我和松蘿這件事上,我只要拿定了主意,您就管不了。”
停頓了下,江航強調,“真的,別做無用功。不如多想想怎么度過這次危機,萬一您又死了,就更管不著了。”
夏正晨正倒茶,手微微一抖。
他這把歲數,也算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這兩天也算開了眼界了。
怎么有人能把如此大逆不道的話,說的這般情真意切。
……
臥室里,夏松蘿一夜沒睡,有些暈乎乎的。
當時沒覺得有什么,還很坦然的和江航說話。
等他離開,她躺床上,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一堆限制級影片循環播放,關不掉。
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
只能爬起來打游戲,打了一整夜。
這會兒剛有點睡意,隱約聽到客廳里有動靜,連忙摘掉降噪耳機。
竟然是江航的聲音,瞌睡瞬間給驚沒了,夏松蘿趕緊爬起床,開門出去。
夏正晨的位置,正面對她。
見她只穿著睡衣,頭發亂糟糟,氣色也很差,不禁眉頭一皺。
夏正晨站起身走過去,擋住她:“聽見來了客人,你就這么跑出來?”
夏松蘿扒住他的肩膀,側身朝他后方望:“哪來的客人,這不是只有江航?”
夏正晨把她推回去:“換衣服,洗漱好再出來。”
夏松蘿擔心他們又起什么沖突,趕緊回房間簡單洗漱了下,換好衣服出來。
她走上前,一直看著江航。
但江航一眼沒看她,坐在沙發上,垂眼看茶幾,心情似乎不怎么樣。
“這下可以了吧?”夏正晨重新站回原來的位置,解釋清楚,“松蘿,他想試試我的‘罩子’,我準許他對我動手。”
“不是我主動您準許。”江航也起身,糾正他,“我只是詢問一句,是您自己說很難講清楚,主動提出讓我試一試。”
“有必要這么較真?”
“這兩種說法差別蠻大。”
夏正晨無語,重新組織語言:“他說的沒錯,但他保證可以收住力,不會真傷到我。”
夏松蘿聽他倆你一言我一語,好半天才尋思過來是怎么回事。
趕緊向后退,睜大眼睛觀戰。
她自己也想知道,爸爸的底氣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爸,你放心好了。”夏松蘿以為他在擔心會受傷,“江航對力道的掌控非常精準,只要你不主動沖,不會傷到你……”
江航打斷:“別這樣說。”
他再次側身,開始蓄力,“第一,罩子破損,對你爸爸造成的任何傷害,都不能算在我頭上。”
“第二,因為你爸爸不解釋,我不知道是什么類型的罩子,無法預判破損時的狀態。如果超出常理,導致我收力不及時,對他造成的輕微傷害,也不能怪我。”
夏正晨搞不懂,用得著打這么多的補丁:“這么有自信破我的罩子?”
江航平靜反問:“世間萬物,難道不是相生相克?真有絕對堅不可摧的東西存在?”
“道理我懂,但以你目前的本事,對我的罩子不存在克制。”夏正晨從來不托大,說自家罩子沒人破得了,他是就事論事。
“我家的防護罩,不是蠻力可以破的。我們夏家一代傳一代,截止到目前為止,沒有被人找到過罩門……我們祖上每一任家主,短命的有,但沒一個死于刺殺。”
說到這,夏正晨自嘲一笑,“上輩子我如果是死于刺殺,在夏氏一族的族譜里,也算獨一份了。”
聽見這話,正蓄力的江航再次打了個趔趄。
收回攻勢,他堅定拒絕:“我不試了。”
夏松蘿疑惑:“為什么?”
因為江航愈發覺得夏正晨是在設陷阱。
他不看夏松蘿,卻和她說話:“你爸當著你的面,把話說死了,沒被人找到過罩門。萬一被我找到了,稍后你爸出了什么事情,我是不是成了第一嫌疑人?就算我有不在場的證據,也能說罩門的秘密是我泄露出去的,我該怎么解釋?”
夏松蘿嘴角一抽,剛想說他是不是想太多。
但順著他的話仔細一琢磨,竟然真有一定的道理。
如果她沒那么熟悉江航,知道他是重啟人生回來救她爸的,說不定真會對他起疑心。
夏正晨默默打量這小子,情商低,說話不中聽。
腦子卻很活,做事滴水不漏。
再一個,他難道被冤枉過?
冤枉成殺人兇手?
感覺超過了謹慎,有些應激反應。
夏正晨抬了下手,語氣淡然:“你不用想太多,罩門不是固定的。是以《歸藏》為基礎的卦象,根據我所處的方位、周圍的環境,甚至我此時此刻的心情,每一分鐘變化一次。”
說完《歸藏》,兩個人都茫然的看著他。
夏正晨只能先解釋:“《周易》知道吧?《歸藏》是比《周易》更古老的占卜學說。《周易》是以乾卦為首,乾為天。而《歸藏》是以坤卦為首,坤為地。”
夏松蘿聽不太懂:“哪個更厲害?”
夏正晨說:“一個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一個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天和地,父和母,沒有誰比誰更厲害。”
算了,看她理解不了,夏正晨換個說法,“你們兩個,《山海經》總該知道吧?《歸藏》和《山海經》,基于的是同一個上古神話傳說體系。至少都提到了同一位神明,西王母。”
“這兩本書的作者也都沒有定論,都屬于‘傳說’。關于《歸藏》,最主流的傳說里,是上古時代,黃帝擊敗蚩尤,天下太平以后,將這本書取名《歸藏》,意味著‘萬物莫不藏于其中’。”
《歸藏》的奧秘,就在于藏。
藏得很深。
就連夏正晨自己,都很難判斷下一分鐘,保護罩的罩門會藏在哪里。
要破他的保護罩,首先需要對方深諳《歸藏》卦理,在一分鐘內判斷出罩門位置。
而《歸藏》流傳至今只剩殘本,必須從《周易》里反向推衍。
又因為罩門瞬息萬變,無暇告知他人,需要當機立斷,自己使用足夠的力量去擊破。
也就是說,這人需要擁有頂尖的智慧,廣博的學識,以及強大的瞬間爆發力。
三者分開都難尋,何況兼具。
“所以我才判斷,鏡像里沒有這種人存在。”夏正晨分析說,“顧邵錚這個謀客,有可能精通《歸藏》卦理,但他整天埋頭研究,沒時間練武。其他人雖然各有所長,但綜合實力遠遠達不到破罩子的標準。”
夏松蘿好奇打量著他周身,沒看到什么罩子:“爸爸,這種防護罩是寫在血脈里的天賦?”
夏正晨只回答:“夏家防護罩有個名字,‘地樞’,坤樞鎮命,萬化歸藏。”
說完,面前兩人的眼神,如出一轍的“清澈”。
得了,夏正晨絞盡腦汁的轉成大白話:“意思是,我身上這個防護罩,是以大地的力量為樞紐,鎮守我的性命。任由敵人的攻勢無窮無盡、紛繁變化,哪怕是對我下毒,都會被罩子吸納和歸藏,這總該聽懂了吧?”
夏松蘿單是聽著,都覺得好厲害。
這等于什么?“你強任你強,清風拂山崗。”
夏松蘿看向江航:“你試試,別想太多,我覺得你破不了。”
不是瞧不起江航,他可能略懂《周易》,但很明顯,他今天也是第一天聽到《歸藏》。
江航沒有說話,側身半坐在島臺上,微微垂著頭。
夏松蘿盯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發現他的視線落在空處,猜不到他想什么。
她走近他身邊,很自然的伸手揪住他的袖子,輕輕晃了下:“怎么了?”
他應該不會因為自己破不了“地樞”,而感覺挫敗。
她爸越安全,對他來說越是好事情。
江航沒有抬頭,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她的手指,示意她先安靜:“我在思考地樞的原理。”
聽他這么說,夏松蘿不再打擾他,站在旁邊等他推敲。
夏正晨以為他在思考怎么破罩子。
江航忽然抬頭,朝夏正晨看過去:“你們家的‘地樞’,知道的人多不多?”
夏正晨說:“地樞只傳歷代家主,族人知道的寥寥無幾,我們如今奔著同一個目標,我才告訴你。”
還是看在他足夠謹慎,總擔心被松蘿誤會成兇手的份上。
“那就好。”江航繼續垂頭,“破綻太大了。”
夏松蘿微微愣:“破綻?”
江航“嗯”了一聲:“知道你們夏家祖輩,為什么沒人死于暗殺,你爸可能是獨一份?”
夏松蘿蹙眉:“怎么說?”
江航再次看向夏正晨:“古代不能上天,‘地樞’的制造者不會考慮這層因素,這類具有歷史局限性的法器,我見過不少。如果是在飛機上,在三萬英尺的平流層,當您與地脈聯系減弱,‘地樞’效果是不是會驟減?”
“對啊!”夏松蘿被提醒后,也看向爸爸,“會不會?”
夏正晨緊緊鎖眉,這些年,他因為要陪伴女兒上學,很少出差,坐飛機次數并不多:“我沒特意試過。”
“先別試。”
江航從島臺下來,站直身體,語氣不容置疑,“不管是不是,只要存在這種可能性,就必須注意。在我抓出兇手之前,夏伯父,您被禁止乘坐飛機、直升機這類航空器。禁止所有遠洋航行,風水學里,‘氣遇水則止’,海水也會阻隔地脈之氣。禁止登上超高層建筑的頂端,最好連高空纜車都不要坐,腳踏實地的待地面上。”
講完這一長串禁令,江航意識到話說太強勢了。
想起金棧的叮囑,他別別扭扭地補了一句,“感謝您的……理解和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