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老街的屋檐時,林默和陳念已經站在了王師傅的雜貨鋪前。虎子蹲在腳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青石板,偶爾抬頭看看緊閉的卷閘門,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像是在悼念那位永遠離開的老人。
“鑰匙。”林默伸出手,陳念從口袋里掏出那枚銅鑰匙遞過去。鑰匙插進鎖孔,轉動時發出“咔啦”的輕響,像是喚醒了沉睡的往事。卷閘門被緩緩拉起,露出里面蒙著薄塵的貨架,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光柱,無數塵埃在光柱里飛舞。
“先打掃吧。”陳念拿起墻角的掃帚,指尖撫過布滿灰塵的木柄,上面似乎還殘留著王師傅的溫度。她輕輕揮動掃帚,灰塵揚起,嗆得人忍不住咳嗽,卻也漸漸驅散了鋪子里的沉郁。
林默則走到柜臺后,小心地將王師傅的賬本、羅盤和那本“張氏錄”擺放在桌面上。陽光照在泛黃的紙頁上,那些工整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訴說著三代人的堅守。他忽然注意到柜臺的抽屜有些松動,伸手一拉,抽屜“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散落出來——幾枚硬幣,半盒火柴,還有一個用紅繩系著的小布包。
“這是什么?”陳念湊過來,掃帚還握在手里。
林默撿起布包,紅繩已經褪色,布面磨得發亮,顯然被人經常摩挲。他解開繩結,里面露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既不像根脈陣的紋路,也不是五行陣的標記,更像是某種簡化的圖騰,線條扭曲,透著股原始的神秘感。
“王師傅一直帶在身上嗎?”陳念指著木牌背面,那里刻著個小小的“守”字,刻痕很深,像是用盡了力氣。
林默翻轉木牌,指尖撫過那個“守”字,突然想起王師傅總說的那句話:“守著鋪子,就像守著老街的魂。”他將木牌放在賬本旁邊,目光落在墻角的木箱上——里面還放著那個被雙生玉佩暫時封印的鎮魂罐。
“得找個更安全的地方放它。”林默看著木箱,“五行陣雖然暫時穩住了,但誰也說不準會不會再有意外。”
陳念點頭:“奶奶說,我家地窖以前是爺爺們存放東西的地方,有三道鎖,還刻著符,應該能暫時鎮住它。”
正說著,虎子突然對著門口低吼起來,耳朵貼緊腦袋,前爪不安地刨著地面。林默和陳念對視一眼,迅速將木牌和賬本收進抽屜,握緊了手里的掃帚和木棍。
門口的陽光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頭發花白,臉上布滿皺紋,手里拄著根雕花拐杖,慢悠悠地走了進來。看到他的臉,林默和陳念都愣住了——這人的眉眼,竟和“張氏錄”里那張照片上的年輕人有七分相似!
“張爺爺?”陳念試探著開口,奶奶提過,張家當年搬走的那個兒子,要是還活著,差不多就是這個年紀。
老人沒說話,目光掃過鋪子里的陳設,最后落在柜臺后的賬本上,渾濁的眼睛里泛起一絲波瀾。他拄著拐杖走到柜臺前,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王建國走了?”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
林默點頭,心里滿是疑惑:“您是……”
“張啟山。”老人報上名字,從懷里掏出一個和林默手里一模一樣的木牌,只是他的木牌上刻著“護”字,“當年張家搬走的,不只是人,還有這個。”
他將木牌放在王師傅的木牌旁邊,兩個木牌一左一右,拼在一起剛好組成一個完整的圖騰,扭曲的線條相互連接,形成一個閉環,中間隱約能看出“老街”兩個字的輪廓。
“這是……”林默的呼吸有些急促。
“守靈牌。”張啟山撫摸著木牌,像是在撫摸珍貴的寶物,“當年你爺爺、陳丫頭的爺爺,還有我,三人結義,立誓守護老街。林家長于布陣,陳家精于器物,我張家……則能與執念溝通。”
他頓了頓,看向墻角的木箱,眼神凝重:“鎮魂罐里的怨母,是百年前一場瘟疫留下的執念聚合體,當年沒能徹底根除,只能用五行陣鎖住。特殊事務處理局那些人,不過是些想利用怨母力量的跳梁小丑,真正危險的,是藏在暗處的‘影閣’。”
“影閣?”陳念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心里莫名一緊。
張啟山點頭,拐杖在地上輕輕一頓:“一個專門收集執念的組織,比特殊事務處理局早存在幾十年。當年就是他們想搶走怨母,被你爺爺們攔住了。這些年他們一直沒放棄,老周不過是他們安插的棋子。”
林默想起老周被抓時的瘋狂,還有那條沒寫完的匿名短信,突然明白過來:“那條提醒我們別信特殊事務處理局的短信,是您發的?”
張啟山嗯了一聲:“我一直在暗中盯著他們,看到你們從張家老宅出來,就知道事情要糟。虎子是我當年留在老街的狗的后代,它能感知影閣的氣息,所以才會幫你們。”
虎子似乎聽懂了他的話,搖著尾巴蹭了蹭張啟山的褲腿,喉嚨里發出親昵的嗚咽。
“那您現在回來……”林默看著他,隱約猜到了什么。
“五行陣被破壞得太厲害,”張啟山的聲音沉了下來,“怨母雖然被暫時壓制,但陣眼已經松動,不出三個月,它肯定會再次蘇醒。影閣的人很快就會知道老周失手的消息,他們一定會親自來搶鎮魂罐。”
他從中山裝口袋里掏出一張泛黃的牛皮紙,鋪開在柜臺上,上面畫著一幅比“張氏錄”更詳細的地圖,除了老街的五個陣腳,還標注著城外的一處山谷,旁邊寫著“鎮魂谷 怨母之源”。
“要徹底解決它,只能去這里。”張啟山指著山谷的位置,“那里是怨母最初形成的地方,有天然的聚靈巖,能凈化所有執念。但去那里的路,比張家老宅和采石場加起來還要危險。”
陳念看著地圖上蜿蜒曲折的路線,只覺得頭皮發麻:“我們……我們能行嗎?”
“你們必須行。”張啟山看著林默,又看看陳念,眼神里帶著期許,“林家長于布陣,你手里有根脈陣的筆記;陳家精于器物,雙生葫蘆和銅哨都在你們手里;至于張家的本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竹筒,遞給陳念,“這里面是‘通靈香’,點燃后能暫時看見執念的真身,危急關頭或許能用得上。”
林默看著張啟山,突然想起“張氏錄”里的記載:“張家人的眼睛,能看見不該看的東西。”他終于明白,所謂的“看見”,其實是與執念溝通的能力,而這份能力,往往伴隨著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
“您為什么不自己去?”林默問。
張啟山笑了笑,笑容里帶著疲憊:“我老了,這條命早就該在當年那場對峙里沒了,能多活幾十年,看著老街太平,已經是賺了。再說,影閣的人認識我,我去只會打草驚蛇。”他拄著拐杖站起身,“三天后,我會在城外的山神廟等你們。這三天,你們把該準備的準備好,想清楚要不要走這條路。”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林默:“對了,你爺爺當年說,要是有一天你們要去鎮魂谷,讓你務必帶上老槐樹的一片葉子——最老的那棵。”
說完,他便拄著拐杖慢悠悠地走了出去,陽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像是給那佝僂的身子鍍上了一層金邊。
張啟山走后,鋪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虎子偶爾的嗚咽聲。林默和陳念盯著那張牛皮紙地圖,心里翻江倒海。去鎮魂谷,意味著要離開熟悉的老街,面對未知的危險,甚至可能……再也回不來。
“你想去嗎?”陳念輕聲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銅哨。
林默看向窗外,老槐樹枝繁葉茂,陽光透過葉隙灑下,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嬸面館的伙計正搬著面桶出來,修鞋攤的老馮在給顧客釘鞋掌,巷口的孩子們又開始追逐打鬧,笑聲清脆。
“你還記得王師傅最后說的話嗎?”林默轉過頭,眼神堅定,“他說,老街的事,終究得老街人自己扛。”
陳念看著他,突然笑了:“那我們就去扛。”
接下來的三天,林默和陳念幾乎沒合眼。他們按照張啟山的囑咐,將鎮魂罐轉移到陳家地窖,用三道鎖鎖好,又在周圍貼上奶奶找出來的舊符紙。然后開始整理兩位爺爺和王師傅留下的筆記,將所有關于陣法、器物和執念的記載分類整理,抄寫成冊。
林默還去了老槐樹下,仔細挑選了一片最厚實、顏色最深的葉子,用紅繩系好,掛在脖子上,和雙生玉佩并排貼著心口。陳念則翻出奶奶壓箱底的兩件舊衣服,縫了好幾個口袋,用來裝銅哨、通靈香和羅盤。
出發前一晚,奶奶給他們做了頓豐盛的晚飯,不停地往他們碗里夾菜,眼眶紅紅的,卻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臨走時,她塞給林默一個布包,打開一看,是幾個熱乎乎的菜團子,還有一小瓶她自己泡的藥酒。
“路上小心,”奶奶拍了拍他們的手,“不管能不能成,都要活著回來。老街還等著你們呢。”
林默和陳念重重地點頭,轉身走進夜色里。虎子跟在他們身后,腳步輕快,像是知道即將面臨一場硬仗。
山神廟在城外的半山腰,早已破敗不堪,神像缺了胳膊少了腿,地上長滿了雜草。張啟山已經在廟里等著了,他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的月光,手里摩挲著那枚刻著“護”字的木牌。
“來了。”張啟山轉過身,遞給他們兩個背包,“里面有水和干糧,還有這個。”他拿出兩個小小的護身符,上面繡著和守靈牌一樣的圖騰,“影閣的人會用執念害人,這個能擋一擋。”
林默接過護身符,掛在脖子上,突然想起什么:“影閣的人……到底長什么樣?”
張啟山的眼神沉了下來:“他們和普通人沒兩樣,甚至可能就在我們身邊。但他們身上有股特殊的氣息,像腐木混著鐵銹,虎子能聞出來。”
虎子像是回應他的話,對著廟門外低吼了兩聲。
張啟山從懷里掏出一個青銅羅盤,比王師傅那個精致得多,指針穩穩地指向西北方向——正是鎮魂谷的位置。“沿著羅盤指的方向走,穿過黑風口,再過忘川河,就能看到鎮魂谷的入口。記住,黑風口的風會吹散人的記憶,千萬別松開彼此的手;忘川河的水里有執念形成的‘倒影’,千萬別看它們的眼睛。”
他將羅盤遞給林默:“我能送你們到黑風口,剩下的路,得靠你們自己走。”
夜色漸深,山風穿過破敗的廟門,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有無數人在低語。林默握緊陳念的手,她的手心全是汗,卻很用力地回握著他。虎子蹲在他們腳邊,耳朵警惕地豎著,額頭上的符號泛著淡淡的紅光。
“走吧。”張啟山拄著拐杖站起身,率先走出廟門。
月光下,四人一狗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沿著蜿蜒的山路緩緩前行。身后的老街越來越遠,燈火漸漸變成模糊的光點,最后徹底消失在夜色里。
前路是未知的黑暗,是潛藏的危險,是百年未散的執念。但林默和陳念的心里,卻沒有絲毫退縮。
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是在孤軍奮戰。
爺爺們的信念,王師傅的犧牲,張啟山的守護,還有老街那片溫暖的燈火,都在他們心里,化作最堅定的力量。
就像守靈牌上的“守”與“護”,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而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
山路崎嶇,月光清冷,但只要彼此的手還握在一起,只要心里的信念還在,就沒有什么能阻擋他們前行的腳步。
鎮魂谷就在前方,怨母的真相,影閣的秘密,還有那些被時光掩埋的往事,都在等著他們去揭開。
而這場跨越百年的守護,終將在他們腳下,走向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