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月光像一層薄紗,輕輕蓋在老街的青石板上。林默蹲在老槐樹下,看著樹洞里的守靈牌。經(jīng)過幾日的沉淀,木牌上的金色紋路愈發(fā)柔和,流轉(zhuǎn)間竟能隱約看到街坊們的笑臉——李嬸端著面碗的慈祥,老馮掄著錘子的專注,劉叔侍弄仙人掌的認真……這些鮮活的畫面被守靈牌細細描摹,仿佛將整個老街的靈魂都收了進去。
“你看這里。”陳念指著“守”字邊緣新浮現(xiàn)的紋路,那里像是一只蜷縮的小狗,尾巴卷成個圈,“像不像虎子?”
林默湊近一看,忍不住笑了。那紋路確實與虎子的睡顏如出一轍,連它總愛把尾巴壓在身下的習慣都刻了出來。虎子仿佛聽懂了他們的話,從林默腳邊抬起頭,蹭了蹭他的褲腿,喉嚨里發(fā)出舒服的嗚咽。
守靈牌的變化讓人心安,卻也隱隱透著一絲不安。林默總覺得這幾日的平靜有些刻意,影閣自廢窯一事后便銷聲匿跡,既沒再來騷擾,也沒傳出任何動靜,反倒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張爺爺那邊有消息嗎?”陳念將一塊剛買的桂花糕掰碎了喂給虎子。張啟山這些日子一直在老街外圍打探影閣的蹤跡,每天都會托人捎個平安信回來。
“今天的信還沒到。”林默看了看天色,月已上中天,往常這個時候,送信的小孩早就該來了,“或許是路上耽擱了。”話雖如此,他心里的不安卻越來越濃。
正說著,虎子突然豎起耳朵,對著巷口低吼起來,額頭上的暗紅符號隱隱發(fā)亮。林默和陳念對視一眼,立刻站起身,握緊了手里的銅哨和通靈香。
巷口的月光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那人穿著夜行衣,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手里提著個黑色的包袱,腳步輕得像貓。他沒有靠近,只是站在巷口,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老槐樹的方向,像是在確認什么。
“是影閣的人?”陳念的聲音壓得很低,指尖沁出冷汗。
林默搖頭:“不像。影閣的人身上有執(zhí)念的腥氣,他身上沒有,反而……”他皺起眉,“反而有種草木的清香,很淡,但能聞出來。”
話音剛落,黑衣人突然轉(zhuǎn)身,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動作迅捷得不像常人。虎子想追,被林默一把拉住:“別追,他是故意引我們出去。”
黑衣人消失后,巷口恢復(fù)了平靜,只有風吹過槐樹葉的沙沙聲。林默走到巷口,借著月光查看地面,只發(fā)現(xiàn)幾個淺淺的腳印,腳尖朝向老街深處,像是在暗示什么。
“他想告訴我們什么?”陳念不解,“既不攻擊,也不說話,就為了讓我們看一眼?”
林默蹲下身,指尖撫過腳印旁的泥土,那里沾著一絲極細的綠色粉末,湊近一聞,果然有股草木清香,和黑衣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這是‘醒神草’的粉末,能安神,驅(qū)邪祟。”他認出這是通靈冊里記載的草藥,“他不是敵人。”
不是敵人,卻穿著夜行衣,深夜出現(xiàn)在老街,還留下醒神草粉末……林默忽然想起張啟山,難道是他遇到了麻煩,派來的人報信?
“我們?nèi)垹敔斦f的住處看看。”林默當機立斷。張啟山說過他住在老街外的廢棄磨坊,離這里不過兩里地。
兩人帶著虎子,借著月光往磨坊趕。越靠近磨坊,空氣中的醒神草味就越濃,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味。林默的心沉了下去,加快了腳步。
磨坊的木門虛掩著,輕輕一推就“吱呀”一聲開了。屋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墻角的木箱被撬開,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正是張啟山說過的,張家世代收藏的執(zhí)念記錄冊。
張啟山不在屋里,但地上的血跡卻越來越濃,一直延伸到磨坊后院。林默和陳念握緊武器,小心翼翼地往后院走。
后院的老榆樹下,躺著一個人,正是張啟山!他渾身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微弱。旁邊還躺著個黑衣人,正是剛才在巷口看到的那個,他背上插著三支黑色的弩箭,已經(jīng)沒了氣息,但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醒神草,草葉上沾著血跡。
“張爺爺!”陳念沖過去,扶起張啟山,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林默檢查了一下張啟山的傷口,匕首沒插中要害,但失血過多,已經(jīng)昏迷過去。他又查看了黑衣人的尸體,掀開他的面罩,露出一張年輕的臉,眉眼間竟和張啟山有幾分相似。
“他是……張家人?”林默想起張啟山說過,張家還有后人在影閣臥底,“他是來保護張爺爺?shù)模 ?/p>
虎子對著墻角低吼起來,那里的陰影里藏著一個小小的竹筒。林默走過去拿起竹筒,里面塞著一張紙條,是張啟山的字跡:“影閣掌事親自來了,帶‘噬魂幡’,今夜子時取守靈牌。速回老街,護好木牌,別管我。”
紙條上的字跡潦草,還沾著血跡,顯然是倉促間寫的。林默握緊紙條,抬頭看向窗外,月光已經(jīng)西斜,離子時只剩不到一個時辰!
“我們得馬上回去!”林默背起張啟山,“張爺爺交給你了,我去叫人來救他!”他對陳念說,“你先帶張爺爺去李嬸家,那里人多安全,我回老街守著守靈牌!”
陳念點頭,擦了擦眼淚:“你小心!”
林默將張啟山交給陳念,又看了眼黑衣人的尸體,對著他鞠了一躬,轉(zhuǎn)身朝著老街狂奔。虎子緊隨其后,喉嚨里發(fā)出焦急的嗚咽。
他知道“噬魂幡”是什么——通靈冊里記載的邪物,用千人怨念織成,能吞噬生靈的魂魄,連守靈牌的凈化之力都未必能抵擋。影閣掌事親自出動,顯然是勢在必得!
離老街越近,空氣里的怨念氣息就越濃,連月光都仿佛被染成了灰黑色。林默看到巷口的燈籠在無風自動,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李嬸面館的窗戶紙破了個洞,里面透出詭異的紅光。
老街的人似乎還沒察覺危險,大部分人家都已熄燈睡下,只有幾家還亮著燈,隱約能聽到說笑聲。林默心急如焚,一邊跑一邊大喊:“大家快起來!有危險!”
他沖進老槐樹下,樹洞里的守靈牌正在劇烈震顫,金色紋路變得忽明忽暗,像是在與某種強大的邪力對抗。銅網(wǎng)邊緣的鎮(zhèn)魂紋發(fā)出微弱的紅光,卻在快速消退。
“來了!”林默握緊銅哨,抬頭看向夜空。
子時的梆子聲剛響過第一下,老街上空突然卷起一陣黑色的旋風,旋風中隱約能看到一面黑色的旗幟,旗幟上繡著無數(shù)扭曲的人臉,正是噬魂幡!旗幟下方,站著一個穿著黑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睛里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漆黑,正是影閣掌事!
“守靈牌,該物歸原主了。”老者的聲音像是無數(shù)人在同時說話,刺耳又詭異,“影閣等這一天,等了整整一百年。”
他抬起手,噬魂幡上的人臉發(fā)出凄厲的尖叫,無數(shù)條黑色的絲線從幡上射出,朝著老槐樹的樹洞纏去,想要奪走守靈牌!
林默立刻吹響銅哨,尖銳的哨音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黑色絲線。守靈牌仿佛感應(yīng)到他的決心,金色紋路驟然亮起,在樹洞口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罩,將黑色絲線反彈回去!
“不自量力。”老者冷笑一聲,黑袍一揮,更多的黑色絲線射來,這次的絲線上還纏繞著血引釘?shù)男皻猓庹炙查g被腐蝕出幾個小洞!
“大家跟他們拼了!”巷口傳來老馮的怒吼。原來陳念安頓好張啟山后,立刻回老街叫了人,李嬸、老馮、劉叔……老街的街坊們拿著菜刀、錘子、扁擔,從四面八方?jīng)_了過來,擋在老槐樹前,組成一道人墻。
“就憑你們?”老者笑得更詭異了,“一群凡夫俗子,也敢阻擋大勢?”
他操控著噬魂幡,黑色絲線如同毒蛇,朝著人墻射去。就在這時,虎子突然發(fā)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額頭上的暗紅符號爆發(fā)出耀眼的紅光,它像一道黃色閃電,朝著噬魂幡撲去,狠狠咬住了其中一條黑色絲線!
絲線被咬住的瞬間,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冒出一陣黑煙。老者臉色微變:“靈犬?倒是個意外之喜。”
林默趁機從懷里掏出醒魂鈴,用力搖晃起來。清脆的鈴聲與銅哨的尖銳相互呼應(yīng),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沖擊著噬魂幡。守靈牌的光罩也重新變得穩(wěn)固,金色紋路順著光罩蔓延開,將老街的人墻也籠罩其中。
“一起上!”林默大喊。
街坊們雖然害怕,但看著彼此熟悉的面孔,看著老槐樹下的守靈牌,勇氣漸漸涌了上來。李嬸將滾燙的面湯潑向黑色絲線,老馮掄著錘子砸向靠近的邪祟,劉叔將家里的仙人掌扔了過去……大家雖然沒有法器,卻用最樸素的方式,守護著自己的家園。
黑色絲線被面湯燙得冒煙,被錘子砸得斷裂,被仙人掌的尖刺扎得扭曲。老者沒想到這些普通人竟有如此力量,一時竟被阻擋在光罩外,無法靠近守靈牌。
林默看著眼前的景象,眼眶有些發(fā)熱。他忽然明白,守靈牌的真正力量,從來不是木牌本身,而是這些愿意為守護彼此而挺身而出的人。他們的信念、勇氣、情意,才是最強大的凈化之力,連噬魂幡的邪力都能抵擋。
“不可能……”老者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一群螻蟻,怎么可能……”
他加大了對噬魂幡的操控,黑袍下伸出無數(shù)只干枯的手,抓向光罩。守靈牌的光罩劇烈震顫,金色紋路開始消退,顯然快要支撐不住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響亮的呼喊:“影閣妖孽,休得放肆!”
林默抬頭一看,只見月光下,一隊穿著制服的人騎著馬沖了過來,為首的正是之前處理特殊事務(wù)處理局的那位警官!他們手里拿著特制的法器,顯然是陳念搬來的救兵!
“是警察!”街坊們歡呼起來。
警官看到噬魂幡,臉色一沉,舉起手里的法器:“兄弟們,用鎮(zhèn)魂彈!”
隨著幾聲脆響,特制的鎮(zhèn)魂彈朝著噬魂幡飛去,炸開無數(shù)金色的光點。光點落在黑色絲線上,瞬間將其凈化,落在噬魂幡上,旗幟上的人臉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老者見狀,知道大勢已去,怨毒地看了林默一眼,操控著噬魂幡化作一道黑煙,消失在夜色里。
危機解除,老街的人都松了口氣,癱坐在地上,互相攙扶著,臉上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警官走到林默面前,敬了個禮:“多虧你們及時報信,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張老先生我們已經(jīng)送去救治,沒有生命危險。”
林默回了個禮,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他走到老槐樹下,看著樹洞里的守靈牌,金色紋路已經(jīng)恢復(fù)了柔和,在月光下靜靜流轉(zhuǎn),像是在無聲地感謝。
虎子趴在樹旁,累得吐著舌頭,額頭上的符號漸漸淡去,變回了淺紅色。
街坊們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著剛才的驚險,李嬸拉著林默的手,非要回家給他煮碗面壓驚;老馮拍著他的肩膀,說他長大了;劉叔則紅著眼圈,說以后再也不會給大家添麻煩了。
林默看著大家的笑臉,心里暖暖的。月光重新變得清澈,灑在每個人的臉上,溫柔而明亮。他知道,影閣雖然退了,但絕不會善罷甘休,未來的路依舊充滿挑戰(zhàn)。
但他不怕了。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在戰(zhàn)斗。
老槐樹還在,守靈牌還在,老街的人還在。只要大家的心聚在一起,再強的邪祟,再深的黑暗,都無法吞噬這片充滿煙火氣的土地。
守靈牌在樹洞里輕輕震顫,像是在低語,又像是在歌唱。它在訴說著一場關(guān)于守護的故事,這場故事,有祖輩的堅守,有今人的勇氣,還有無數(shù)平凡人用平凡的方式,書寫出的不平凡的篇章。
而這場故事,還遠未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