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巷的盡頭,主街流動的光影與人聲喧囂隱約可聞,像隔著一層模糊的水霧。但那片象征著人間煙火的光明,此刻在司馬南眼中卻如同一個散發著不祥氣息的致命陷阱。她猛地剎停腳步,鞋底在濕滑的石板路上蹭出刺耳的銳響,冰冷的目光如電光般疾速掃過兩側逼仄得幾乎令人窒息的巷道。左側,一扇布滿蟲蛀痕跡、漆皮剝落如瘡的破敗院門虛掩著,一道昏黃搖曳的、仿佛隨時會被黑暗掐滅的燈火,正從狹窄的門縫里艱難擠出,伴隨著屋內斷斷續續傳來孩童驚懼的、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是戶掙扎在貧苦中的人家!右側,則是一段坍塌了半邊的矮墻,斷裂的磚石參差堆疊,犬牙交錯,墻后連接著另一片更加密集、更加復雜、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屋舍群落,如同巨獸張開的咽喉。
巷口處,追兵疾掠的身影已然閃現,帶起的風聲尖銳!
司馬南牙關緊咬,幾乎能嘗到齒縫間滲出的血腥味,身體驟然拔地而起,如同夜空中一只最輕靈迅捷的夜梟,足尖在那矮墻殘破凸起的磚石上閃電般連點數下,每一次點踏都精準借力,身影騰挪翻轉,已然翻越過去,瞬間便融入了墻后那片更深沉、更未知、仿佛連月光都沉沒了的黑暗屋脊之間,消失不見。幾乎就在她身影徹底沒入濃稠黑暗的同一剎那,三道鬼魅般的黑影也如一陣裹挾著死亡氣息的陰風般撲到了矮墻之下,沒有絲毫停頓遲疑,同樣猛地縱身躍起,動作整齊劃一得如同提線木偶,緊追而上。冰冷的月光短暫地勾勒出他們攀上屋脊的輪廓,扭曲而迅疾,如同三只嗅到血腥、死死追逐獵物的巨大夜蝠,轉瞬也融入這座龐大城池那層層疊疊、鱗次櫛比的屋頂迷宮之中,再無蹤跡。
冰冷的屋瓦在司馬南全力催逼速度的足下接連炸裂,碎成齏粉,簌簌滾落。她將輕身功法施展到極致,身形在高低錯落、起伏不定、如同凝固波濤般的連綿屋頂上拉出一道模糊不清的殘影,每一次縱躍都險之又險地避開腳下腐朽欲斷、吱呀作響的梁木或松動的瓦片,稍有差池便是墜落深淵。身后,那三道黑影如同跗骨之蛆,緊咬不放,踏碎屋瓦的噼啪脆響、衣袂急速破空的獵獵之聲,如同毒蛇吐信,交織成催命的鼓點,在這萬籟俱寂、唯有風聲嗚咽的屋脊上空顯得異常刺耳,直擊心魄,壓迫得人喘不過氣。
城西這片貧民區,屋舍低矮密集,歪歪斜斜地擠在一起,如同孩童胡亂堆疊、搖搖欲倒的積木,又似一片巨大的、腐朽的蜂巢。司馬南的大腦在高速運轉,太陽穴突突跳動,竭力在混亂與緊迫中勾勒著記憶中這片區域的蛛網般的地形脈絡。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闖入腦海——那是幾家連在一起的染坊后院,空地上支著數排高高的、如同巨人骨架般的竹架,晾曬著成匹成匹的粗布,厚重的布料在夜風中無力地飄蕩,如同幢幢鬼影,無聲地招搖,一旦闖入,便再無遮蔽。
追兵那冰冷的殺伐氣息再次急劇逼近!其中一道身影猛地提速,竟從側面斜插包抄,如同一支離弦的毒箭,意圖將她逼入那片毫無遮蔽的、形同甕中的晾曬場!一股鋒銳如刀的殺意幾乎割裂她后背的衣衫,冰冷的刺痛感瞬間炸開!
司馬南瞳孔驟縮如針尖。絕不能落入那片開闊地!那將是自投羅網、插翅難逃的絕佳圍殺場!電光石火間,她猛地擰轉腰身,柔韌的腰肢爆發出驚人的力量,足尖在一塊兀自凸起的、形似獸吻的飛檐上狠狠一跺,整個人不進反退,竟朝著側面一排更為低矮、幾乎緊挨著的、覆蓋著厚厚枯草和霉斑的茅草屋頂斜墜下去,勢如流星,決絕而狠厲!
“想跑?!”側面包抄的追兵發出一聲壓抑如獸吼的低喝,如影隨形般緊追而至,手中寒芒一閃,一柄淬著幽藍暗色、顯然喂有劇毒的短匕撕裂冰冷的空氣,發出凄厲得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嘯,直取她后心要害,快得只留下一道死亡的殘影!
司馬南身體在空中強行扭轉,柔韌得如同被狂風吹折的細柳枝,又似一張拉滿后極限反彈的強弓,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那抹奪命的寒光。冰冷的匕首帶著死亡的腥風擦著她的肋下飛過,“奪”地一聲悶響,深深釘入下方茅草屋頂那早已腐朽如朽木的木梁之中,直至沒柄。借著這千鈞一發之際擰身帶來的旋轉之力,她下墜之勢更疾更猛,整個人如同真正的隕石般,攜帶著沛然巨力和玉石俱焚的決心,轟然砸向那排破敗不堪的茅屋!
“嘩啦——轟隆!”
腐朽的茅草和早已脆弱不堪的梁木根本承受不住她蓄滿靈力的下墜之力,屋頂瞬間被砸穿一個巨大的破洞!塵土、碎草、斷裂的木頭混合著屋內被這從天而降的災禍驚醒的住戶驚惶的尖叫和憤怒的咒罵,轟然炸開,煙塵彌漫如霧,瞬間吞噬了司馬南的身影。
緊追而至的三道黑影猛地剎停在破洞邊緣,身形凝滯,驚疑不定地向下望去。煙塵滾滾翻騰,如同煮沸的泥漿,只能隱約看到下方混亂晃動的人影和幾盞被驚起、在煙塵中搖曳不定、隨時會熄滅的昏黃油燈火光。那女人……是慌不擇路自尋死路,還是處心積慮、早有預謀的金蟬脫殼?
“分頭!堵住所有出口!”為首的黑影當機立斷,聲音冷硬如生鐵撞擊,不容置疑。三道身影一閃,瞬間分散開來,如同三只巨大的、分工明確的夜梟,精準而迅猛地撲向茅屋前后所有可能的出口,布下天羅地網,連一只蒼蠅也休想飛走。
茅屋內,一片狼藉,如同被颶風掃過。司馬南砸落之處正是灶房角落,鍋碗瓢盆碎了一地,湯汁菜葉狼藉不堪,散發著餿臭。一個衣衫不整、露出黝黑胸膛的粗壯漢子被這天降橫禍驚得目瞪口呆,隨即指著煙塵中的人影,污言穢語如開閘洪水般破口大罵,旁邊的婦人則死死抱著一個嚇得哇哇大哭、面無人色的孩子,瑟瑟發抖地縮在墻角,如同受驚的鵪鶉。嗆人的煙塵彌漫,混合著灶灰和霉味,幾乎令人窒息。
司馬南落地瞬間便已如被壓到極致的彈簧般彈起,根本無視那漢子噴射的污言穢語和婦人驚恐的尖叫。她的目光如電,瞬間掃過這逼仄、混亂、令人作嘔的空間——前門緊閉,被雜物堵了大半;后門……在灶臺旁邊,被油膩的布簾半遮著!她身形如鬼魅一閃,腳下避開翻滾的瓦罐,已至后門,手指灌注靈力,在門栓那粗糙的木頭上閃電般一按一扭!
“咔嚓!”
脆弱的門栓應聲斷裂。司馬南一把拉開門,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腐爛菜葉和夜壺穢物的惡臭撲面而來,她身影卻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毫不猶豫地瞬間沒入屋后那條更狹窄、更污穢、散發著地獄般惡臭的夾道陰影之中。幾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同時,一道黑影已如鷹隼般挾著勁風撲落在前門,沉重的撞擊聲讓門板**,另一道則如同釘子般牢牢封住了屋頂的破洞,投下死亡的陰影。
屋后夾道,惡臭撲鼻,堆積著腐爛的菜葉和傾倒的夜壺穢物,黏膩濕滑的地面令人幾乎站立不穩。司馬南沒有絲毫停頓,強忍著胃里翻江倒海般的惡心,沿著濕滑得如同涂了油的夾道疾奔數步,腳下打滑,身體卻保持著驚人的平衡。前方,又是一堵濕漉漉、長滿滑膩青苔的矮墻擋路。她足尖在滑膩的墻壁上精準一點,身體如羽毛般輕盈翻越,無聲無息地落入了墻后另一片完全陌生、更加黑暗破敗、如同巨大迷宮般的院落群落,這里似乎荒廢更久,死寂無聲。
腳剛沾地,她便如壁虎般緊貼住冰冷粗糙、布滿濕氣的墻壁,將全身的氣息、心跳乃至體溫都收斂到極致,仿佛真的與這堵飽經風霜的磚墻融為一體,連呼吸都微不可聞。頭頂上方,追兵掠過屋脊時帶起的輕微破風聲清晰可聞,如同禿鷲盤旋,正朝著茅屋的前后門方向疾速撲去。她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身體每一塊肌肉都緊繃如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如同實質般的壓迫感稍稍遠離,如同退潮。
冰冷的冷汗沿著額角滑落,混著灰塵,在臉頰上留下一道泥痕,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她微微側耳,凝神傾聽著頭頂的動靜。追兵似乎并未立刻發現她已金蟬脫殼,仍在茅屋附近粗暴地搜索,隱約傳來器物被踢翻砸碎的刺耳聲響和那戶人家更加凄厲驚恐的哭喊與苦苦哀求,聲音在死寂的夜里傳出很遠。
機會稍縱即逝!
司馬南不再有絲毫遲疑,身形緊貼著冰冷潮濕的墻根,如同最幽暗的影子,朝著與墨香閣大致方向相反、但路徑更深邃更曲折的蛛網般巷弄潛行而去。每一步都精準地踏在月光無法觸及的陰影最濃處,如同踏在刀鋒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壓抑到極致,融入夜風最細微的嗚咽之中,不敢泄露分毫。身后那片區域的混亂喧囂和追兵粗暴的搜索聲漸漸模糊、遠去,最終被更遠處城西夜市隱約傳來的、如同隔世般的喧囂聲浪徹底吞沒,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然而,就在她緊繃到極致的心弦剛剛得以一絲微不可察的松懈,如同斷弦古琴獲得片刻寧靜的剎那——
“嗒……”
一聲輕響,如同鬼魅在黑暗中發出的冰冷嘆息,突兀地、毫無征兆地自身側一棟黑黢黢、仿佛早已廢棄多年、連窗紙都破碎殆盡的小樓二層窗欞處傳來。那聲音的質地,那種冰冷的、非自然的刻意感,與她最初在墨香閣附近巷弄聽到的、那暴露了追兵蹤跡的瓦片輕響,幾乎一模一樣!如同死亡的倒計時再次敲響。
司馬南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成冰,四肢百骸一片僵冷。她猛地剎住所有動作,身體死死嵌入墻壁凹陷的陰影深處,如同石雕,連眼珠都不敢轉動半分,只用那最細微、最謹慎的神識,如同最敏感的觸須,悄然無聲地探向那扇黑洞洞、如同怪獸巨口般吞噬光線的窗戶。
窗內,一片死寂。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任何活物應有的氣息波動,只有一片虛無的冰冷。仿佛剛才那聲輕響,真的只是夜風偶然吹動了一塊松動的窗板,或是老鼠爬過。
但司馬南知道,絕不是風。那聲音里蘊含的冰冷質地,帶著一種刻意的、非自然的試探,如同獵手投下的誘餌。
冷汗,再次無聲地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衫,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帶來一陣黏膩的寒意。黑暗中的獵手,似乎遠不止身后那三人。這座龐大城池的暗影深處,還有更多看不見的眼睛在潛伏,編織著無形的網。而墨香閣那點微弱的、象征著最后希望的燈火,此刻遙遙望去,如同漂浮在無底深淵之上的一點誘餌,散發著致命而未知的危險氣息,令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