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浸滿哀戚的無聲婚禮終于曲終人散。沒有賓客的歡聲笑語,唯有壓抑的啜泣與沉重的嘆息像濕霧般在空氣中彌散。凌清依身著素白嫁衣,本該是世間最幸福的新娘,此刻心卻像浸了冰的死灰。
她在古墨垣座下最得力的兩位弟子冥天和司馬南的護送下,登上一艘古樸的飛舟,緩緩駛向那座常年籠罩著不散迷霧的天馳山。此行的目的地,是九天封魔陣的核心祭壇,亦是她此生摯愛——古墨垣以血肉神魂化為守護蒼生豐碑之地。
飛舟破開天際,朝著云霧繚繞的天馳山疾馳而去。當飛舟終于穿透天馳山外圍那層標志性的濃霧時,凌清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這霧,遠比她所熟悉的棲霞山更為濃重、更為陰冷,仿佛是將無數浸了血的鐵屑揉碎了,再被無情的山風裹挾著,迎面撲來。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之氣混雜著砭人肌骨的寒意,爭先恐后地鉆入鼻腔,嗆得她胸口陣陣發悶,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鐵銹味。凌清依獨自站在舟頭,任憑凜冽的山風將她那身本應象征純潔與喜悅的素白嫁衣掀得獵獵作響,衣袂翻飛,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鳥。
她緊緊攥著藏在袖中的那枚白玉簪,指節因過度用力而透出森森的白,尖銳的指甲深深掐進了柔軟的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滲出的血絲染紅了指甲縫,她卻渾然不覺,依舊不肯松開半分——那是去年南海之濱,碧波萬頃,他們一同剿滅為禍一方的深海妖蛟時,古墨垣潛入萬丈深淵,從一只千年深海蚌妖的腹中為她取出的至寶。玉色溫潤無瑕,仿佛是被九天之上的月華長久浸潤滋養過一般,觸手生溫。如今,這枚曾帶著他掌心暖意的玉簪卻冰冷得像一塊剛從九幽寒潭里撈出來的骨頭,寒意直透骨髓。這是古墨垣留給她最后的氣息,是她在這冰冷徹骨、再無他庇護的人世間,唯一能抓住的、屬于他的、殘存的一絲溫度。
“師娘,前面……就是祭壇了?!壁ぬ靿阂值穆曇魪纳砗髠鱽?,帶著少年人強忍著的濃重鼻音,尾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顯然也是心緒如沸水翻滾,難以平息。
凌清依緩緩點了點頭,仿佛這個簡單的動作也耗盡了力氣。她抬起眼簾,目光竭力穿透眼前那厚重得如同凝固鉛塊般的迷霧。終于,前方一片混沌之中,隱約出現了一座巨大石壇的巍峨輪廓,它靜默地矗立在翻涌的云海之巔,宛如一頭蟄伏了萬載歲月、隨時可能蘇醒吞噬天地的遠古巨獸,散發著令人靈魂戰栗的威嚴與死寂的氣息。壇身之上,密密麻麻刻滿了玄奧繁復、流轉不息的金色符文,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中幽幽地泛著微弱卻異常堅定的光芒,那光芒,像極了古墨垣從前在凌云閣靜室,為她精心繪制護身靈符時,指尖流瀉而出的那種溫暖、醇厚的靈力光暈,只是此刻,這光芒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遙遠與深入骨髓的蒼涼。
飛舟甫一停穩,船身尚在微微晃動,凌清依便已迫不及待地縱身躍下,久未活動加之心神激蕩如怒海翻騰,她的腳步虛浮,踉蹌了一下,素白的裙裾揚起一個倉惶的弧度。身旁的司馬南見狀,連忙伸手想要攙扶,她卻如同被無形的針刺到,輕輕而堅決地避開了那只伸來的手,憑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倔強意志,硬生生自己穩住了身形。
腳下是青黑色、浸透了血與歲月的巨大石階,每一級都仿佛承載著沉重的過往。歲月與慘烈戰斗的痕跡在此刻顯露無疑,斑駁暗沉的血痕如同凝固了千萬年的晚霞,深深淺淺、層層疊疊地烙印在每一級臺階上,每一道痕跡,都仿佛在無聲地、泣血地訴說著當年那場毀天滅地的魔潮洶涌而來時的咆哮與絕望——古墨垣,就是在這里,在這石階盡頭的高臺之上,將自己的熱血與生命,連同畢生修為,一同灑成了守護這搖搖欲墜的天下蒼生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堅固的屏障。
她一步一步,艱難地向上攀登,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赤足踩碎了記憶的琉璃碎片,碎片深深扎入血肉:初入兇險秘境探險時,他挺拔如松竹的背影總是堅定地擋在她身前,聲音沉穩如浸了月光的利劍,穿透混亂的妖氛,“清依仙子莫慌,有我在,定護你周全”;中秋佳節,凌云閣那鋪著青瓦的屋頂,夜風微涼,她借著幾分酒意,佯作不勝酒力,輕輕靠在他堅實溫暖的懷里,貪婪地呼吸著他身上獨有的、清冽而干凈的松脂香氣,帶著少女的嬌憨與試探,嬌嗔著說“我有些頭暈,垣哥哥可得扶好我”,他那時微微一怔,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隨即伸出溫熱寬厚的手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珍重,輕輕扶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那份透過薄薄衣料傳來的、無比真實的溫度,像極了冬日里曬過整日暖陽的棉被,暖得她心尖都發顫,連心跳都亂了節拍,只想時光就此停駐。
祭壇中央,一座巍峨的石碑拔地而起,高聳入云,直插天際,仿佛要刺破這沉重的蒼穹。青灰色的碑身之上,鐫刻著七個蒼勁有力、鐵畫銀鉤的大字——“天劍門古墨垣之碑”,那是天劍門掌門凌越峰耗盡心力寫下的親筆,筆鋒依舊剛勁不屈,如同古墨垣生前的風骨,卻在那力透碑石的字跡間,透著一股無法言喻、深入骨髓的沉痛與哀傷。
碑身之上,赫然有著幾道深深的、觸目驚心的劍痕,那是古墨垣在燃燒神魂、以身化碑之際,用自己那柄名震天下的佩劍“碎星”親手劈砍出來的,每一道痕跡都凝聚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劍痕之中,至今仍殘留著他精純而磅礴的靈力波動,如同尚未熄滅的星辰余燼,恍惚間,竟像是他生前揮劍斬妖、滌蕩群魔時,那凌厲無匹的劍氣劃破長空留下的永恒印記。
凌清依纖細的手指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她緩緩抬起手,伸向那冰冷如萬載玄冰的碑身。指尖觸及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千年玄冰般猛地襲來,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讓她渾身無法抑制地劇烈一顫。然而,就在那極致冰冷的觸感之下,卻又隱隱傳來一絲微弱卻無比熟悉的靈力波動——像極了他從前在月下牽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時,那份溫熱的暖意與安定的力量透過指尖傳遞過來的感覺。只是現在,那曾經讓她無比眷戀、無比安心的“溫度”,卻涼得如此刺骨,像一把淬了九幽寒冰的利刃,狠狠扎進她早已千瘡百孔、痛到麻木的心口最深處。
“墨垣……”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沙啞撕裂得不成樣子,仿佛被砂紙磨過。滾燙的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如同決堤的江河,順著她蒼白如紙的臉頰無聲滑落,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冰冷堅硬的碑身上,濺起一朵朵細小而破碎的水花,瞬間又被碑身吸走,只留下淡淡的濕痕。就在淚水觸及石碑的剎那,碑身之上,那些原本黯淡沉寂、如同死去的金色符文突然毫無征兆地大放光明!
璀璨的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巨龍驟然蘇醒,順著那些猙獰交錯的劍痕緩緩流淌、蜿蜒而下,那光芒溫暖而明亮,驅散了碑體本身的寒意,像極了他從前望著她笑起來時,那雙深邃眼眸里閃爍的、獨一無二的星光。
“師尊,師娘她……她來看您了?!彼抉R南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令人心碎欲絕的一幕,聲音早已哽咽難言,滾燙的淚水在通紅的眼眶里打轉,強忍著才沒有落下。冥天默默地遞過來一個陳舊的、洗得發白的布包,里面整齊地疊放著幾件古墨垣生前常穿的、帶著熟悉墨香的青衫,還有一個磨得有些褪色、邊緣起毛的劍穗。那個劍穗,是凌清依當年親手用最上等的天蠶絲,耗費無數個日夜,一針一線繡成的,上面是兩只依偎在一起、頸項交纏的鳳凰,羽翼華美,象征著他們之間那份未曾宣之于口卻早已融入骨血的、矢志不渝的愛戀。如今,那曾經鮮艷奪目的金紅繡線早已在無情歲月與凜冽風霜的侵蝕下褪盡了顏色,黯淡無光,像兩團凝固了千年、再也流不出的血淚。
遠處,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魔淵最深處,隱隱傳來低沉而憤怒的嘶吼,如同億萬頭被囚禁在永恒牢籠中的洪荒巨獸在同時咆哮,充滿了暴戾、不甘與毀滅的**。但那足以撕裂耳膜的恐怖嘶吼聲在觸及九天封魔陣那無形的、堅不可摧的靈力屏障時,便被狠狠地阻擋、削弱、最終消散在陣法流轉的光芒之外,顯得如此徒勞無力。而與此同時,碑身的符文亮得愈發璀璨奪目,一道道金色的光暈如同水面的漣漪般溫柔地擴散開來,層層疊疊,將凌清依單薄的身影溫柔地籠罩其中,那光暈的形狀與守護的姿態,像極了他從前每次遇到危險時,總會毫不猶豫、第一時間用自己磅礴的靈力張開護盾,將她牢牢護在身后的樣子。
她顫抖著伸出手,再次輕輕撫摸著那冰冷的碑身,指腹下的紋路粗糙而堅硬,如同飽經風霜的樹皮,又似刀削斧鑿的印記,每一道溝壑都深深烙刻著歲月的滄桑與戰斗的慘烈。這觸感,竟讓她恍惚間覺得是在撫摸著他沉睡的臉龐輪廓,那眉骨、那鼻梁、那緊抿的唇角,雖已化為金石,那份熟悉的堅韌卻仿佛穿透了冰冷的介質,直抵她心尖。她用盡了一生的溫柔與眷戀,氣息微弱,聲音輕得像一片飄落的羽毛,卻又重若千鈞,每一個音節都承載著跨越生死的重量:“墨垣,我來了……我陪著你,好不好?”每一個字,都仿佛從靈魂最深處榨取,耗盡了她的生命,在這寂靜的山巔回蕩,清晰得令人心碎。
冥天和司馬南靜靜地站在凌清依身后不遠處,如同兩尊沉默的石雕。他們看著她那單薄而決絕、仿佛要與這冰冷的石碑融為一體的纖弱背影,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直沖鼻腔,眼圈瞬間紅透,喉頭劇烈地上下滾動著,哽咽難言。無需言語,無需解釋,他們都無比清晰地明白,師娘這一回來,便真的不會再離開了——她會留在這里,日日夜夜,年復一年,陪著師尊冰冷的遺骸,守著這座以他生命與血肉鑄就、鎮壓萬魔的封魔大陣,守著他們之間那份未曾宣之于口,卻早已刻入彼此骨髓、烙印在靈魂深處、超越了生死界限的無聲約定。這份守護,便是她余生全部的歸宿。
遠處魔淵那令人心膽俱裂的嘶吼聲越來越弱,如同被扼住了咽喉的野獸,最終帶著濃濃的不甘與怨毒,徹底沉入一片死寂。與之相反,封魔大陣的光芒卻如同汲取了無盡的力量,越來越強盛,越來越璀璨,如同初升的旭日掙脫了黑暗的束縛,噴薄出萬丈金光!這神圣的光芒帶著摧枯拉朽之勢,驅散了籠罩在天馳山巔萬年不散的陰霾與愁云,瞬間照亮了整座肅穆而莊嚴的古老祭壇,照亮了凌清依那蒼白如紙、淚痕未干卻透著一股磐石般堅毅、無比平靜的臉龐,也照亮了那座巍然矗立、頂天立地、承載著無盡思念與驚天犧牲的冰冷豐碑。
就在這光芒鼎盛至極,萬物屏息、時間仿佛凝固的瞬間,當凌清依染血的指尖再次觸及那冰冷石碑的剎那——
“轟隆——?。?!”
整座祭壇猛地一震!如同沉睡地底的遠古巨神被強行驚醒!一股沛然莫御的偉力從地脈深處洶涌而上!
“嗡——?。。 ?/p>
一聲低沉到令人牙酸、仿佛要將人的靈魂都震成齏粉的恐怖嗡鳴,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喪鐘,驟然從古墨垣化身為碑的碑體最深處炸裂開來,席卷天地!
那聲音絕非來自魔淵殘余的咆哮,也非陣法尋常的靈力激蕩,而是某種更加古老、更加純粹、蘊含著無盡不屈劍意與滔天不甘的悲鳴!是殘魂在深淵污穢侵蝕下的痛苦咆哮!
緊接著,駭人的一幕發生了!整個青灰色的厚重碑面如同被一柄無形巨錘悍然擊中,瞬間浮現出無數道細密如蛛網般、閃爍著刺目熾白色光芒的裂紋!裂紋之中,狂暴的光芒如同被囚禁的熔巖,瘋狂地流轉、閃爍、跳躍不定,能量激蕩間,竟隱隱約約勾勒出一張模糊而極度痛苦的面容輪廓——那正是古墨垣的臉!扭曲、猙獰,充滿了無盡的掙扎與煎熬,仿佛正承受著難以想象的靈魂撕裂之痛,卻又在那最深沉的絕望深淵之中,透著一股至死不渝、守護到底的決絕意志!這意志如同不滅的星辰,在毀滅的邊緣倔強燃燒!
深淵之下,似乎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這股源自石碑本源的、瀕臨崩潰的異變,那原本已經減弱的嘶吼聲陡然變得狂暴無比,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與……一絲被那不屈意志真正觸動的恐懼?但這狂暴的嘶吼僅僅持續了一瞬,便被那股源自石碑深處、凝聚了古墨垣最后意志與劍意的悲鳴狂潮狠狠壓制,化作了石碑內部更加沉悶、更加無力、如同困獸瀕死嗚咽的陣陣回響。
凌清依身上那身象征著未竟姻緣、純凈如雪的素白嫁衣,在這股突如其來、沛然莫御的強大力量沖擊下,竟無風自動,獵獵狂舞!衣袂邊緣甚至被那無形的、凌厲如實質的狂暴劍氣瞬間撕裂出一道道細密刺眼的豁口,布帛碎裂的“嗤啦”聲清晰可聞。她猛地悶哼一聲,嬌軀劇震,五臟六腑仿佛被巨力碾壓,喉頭一陣濃烈至極的腥甜翻涌而上,被她死死咬緊牙關,強行咽下了那口即將噴出的心頭熱血。指尖所觸及的碑體,傳來一陣陣仿佛要將靈魂都點燃、灼燒殆盡的恐怖劇痛,仿佛有無數根冰冷淬毒的鋼針正順著她的指尖狠狠刺入骨髓,瘋狂攪動!更有一股強大到無法抗拒的吸力,如同深淵巨口,要將她的神魂也一同吸入那碑體內部無盡的黑暗深淵之中!
碑體深處,古墨垣那殘存的意志碎片如同風中殘燭、瀕臨熄滅的星辰,在那無處不在、如同跗骨之蛆的深淵污穢的瘋狂侵蝕下,正進行著最后的、無比慘烈的抵抗與掙扎。每一次意志的明滅閃爍,都如同垂死巨獸的心跳,牽動著整座天馳山地脈的劇烈震顫,山石隆隆作響,大地**。那劍意的悲鳴,并非軟弱的哀鳴,而是他燃燒自身最后一絲力量、最后一點殘魂,毫無保留地凝聚,化作無形的、堅韌無比的意志鎖鏈,死死勒緊碑底那正試圖再次掙脫封印、卷土重來的深淵本源核心!這是一場沒有退路的角力!
“是師尊的殘魂!他還在!還在抵抗!”冥天瞳孔驟然緊縮如針,臉上瞬間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隨即又被更深沉的、如墜冰窟的擔憂所覆蓋。他毫不猶豫地一步踏前,身形快如一道撕裂空間的閃電,干枯的手掌瞬間凝聚起全身精純的、帶著雷霆毀滅氣息的磅礴靈力,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決絕之勢,狠狠按向石碑側面一處光芒劇烈閃爍、能量極度不穩的位置,試圖幫助師尊穩定那狂暴到幾乎要潰散、失控的劍意波動。
然而,他的靈力甫一接觸到那劇烈震顫、如同活物般搏動的碑體,便被一股更加兇戾、更加混亂污濁、充滿深淵惡念的反震之力狠狠彈開!冥天如遭遠古兇獸的正面沖撞,悶哼一聲,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踉蹌著連連倒退了數步才勉強以千斤墜穩住身形。手臂上的灰色衣袖瞬間被狂暴的能量撕扯成漫天飛灰,露出的皮膚上,青筋如同猙獰的毒蛇般暴凸而起,更呈現出大片令人心悸的、正迅速蔓延的暗紫色侵蝕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顯然是被狂暴逸散的深淵污穢之力所傷,劇毒正瘋狂侵蝕他的血肉!
“它在抵抗!深淵的力量在反噬師尊的遺骸和殘存的意志!”司馬南見狀,目眥欲裂,肝膽欲碎,厲聲喝道。腰間那柄秋水般澄澈、寒氣四溢的佩劍“流霜”感應到主人滔天的怒意與危機,發出一聲清越激昂、直沖云霄的嗡鳴,自動離鞘而出,化作一道森寒刺骨、仿佛能凍結空間的凜冽劍光,毫不猶豫地、精準無比地刺向碑底一處正瘋狂噴涌逸散著濃郁如墨、充滿惡念與腐蝕之力的污穢黑氣的縫隙!劍尖與那粘稠如活物的污穢之氣劇烈碰撞,“嗤嗤”爆響,瞬間炸開刺目的藍白色電火與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腐蝕聲,黑氣與劍光瘋狂糾纏、湮滅,如同光與暗的殊死搏殺!
“嗤啦——!??!”
祭壇堅硬的玄石地面,在這兩股毀滅性力量的劇烈對沖沖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如同骨骼碎裂般的**,蛛網般的巨大龜裂以石碑為中心,咔嚓嚓地迅速蔓延開來,如同大地張開的黑色傷口!無數細碎的石塊被無形的狂暴力量強行托起,懸浮在半空中,環繞著那座光芒萬丈又痛苦不堪、裂紋密布如同即將破碎琉璃的石碑瘋狂旋轉,形成一個巨大而混亂、發出尖銳呼嘯的能量漩渦,卷起漫天煙塵!
凌清依強忍著靈魂被無形巨力撕扯的恐怖劇痛與心口翻涌欲嘔的濃烈血腥氣,非但沒有絲毫退縮,反而將另一只手也重重地、義無反顧地按在了那滾燙灼人、光芒刺目欲盲的熾熱碑面之上!溫熱的鮮血,從她因巨大力量反震而崩裂的虎口與指尖傷口處汩汩滲出,如同涓涓細流,瞬間便被石碑表面那如同活物般貪婪的熾白色裂紋如饑似渴地吸收吞噬。隨著她飽含著精純靈力與生命本源的精血融入,那光芒中扭曲痛苦的古墨垣面容,竟奇跡般地清晰了一瞬!
那雙由狂暴光芒艱難勾勒出的眼眸之中,驟然爆發出最后一點純粹到極致、仿佛能刺穿一切黑暗與虛妄的熾烈光芒!這光芒如同實質的裁決之劍,透過光芒流轉、裂紋密布的石碑,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直刺下方翻涌不息、試圖反撲的污穢黑暗核心!
深淵意志被這殘魂最后的、傾盡一切的凌厲反擊徹底激怒,一聲足以撕裂空間、震碎耳膜的恐怖咆哮“嗷——?。。 睅е鴼缧缘木蘖Γ瑥牡孛}最深處狂涌而上!整座祭壇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劇烈搖晃,玄石崩裂,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分崩離析,化為齏粉!
凌清依的素白嫁衣瞬間被這來自地下的狂暴魔壓硬生生侵染上一層污濁粘稠、如同活物的暗影,發髻徹底散亂,如墨青絲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狂舞,嘴角鮮血蜿蜒流下,在她蒼白的下頜勾勒出凄艷而決絕的痕跡??伤丛跐L燙碑面上的雙手,骨節暴突,筋絡虬結如怒龍盤踞,身體如同扎根于祭壇的萬年磐石,紋絲不動!那姿態,已非僅僅祭奠亡者,而是以身為鞘,以命為引,決絕地承接那柄刺入深淵、猶自不甘湮滅、仍在咆哮著要撕裂黑暗的絕世殘劍的最后鋒芒!她便是那柄劍最后的劍柄,最后的依憑!
古墨垣的殘魂在凌清依以血為引、以命相系的安撫與支撐下,那狂暴失控、幾近崩散的波動終于如同被一只溫柔而堅定的手撫平,漸漸穩定了下來,如同狂風暴雨后疲憊卻終于得以喘息的巨獸。她選擇靜靜地守在石碑一側,不再言語,如同一棵沉默而堅韌的松柏,永遠陪伴她深埋于此、以身為碑的愛人。她的指尖仍固執地緊貼著粗糙冰冷的碑面,虎口崩裂的傷口滲出的鮮血,在碑體熾白的裂紋紋路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條條細小的、不屈的赤蛇在黑暗的疆域中游走、沖鋒,將那些污濁的暗影一點點逼退、凈化、湮滅。深淵那不甘的咆哮終于徹底沉寂下去,翻涌的黑暗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扼住了咽喉,緩緩沉入地脈最深處,只余祭壇上龜裂如蛛網的地面與懸浮在空中、兀自輕顫的石塊,在死一般的寂靜中,無聲訴說著方才那驚心動魄、足以改天換地的慘烈搏殺。
凌清依的素白嫁衣早已被塵土、血污與深淵的暗影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發髻散亂,如黑色瀑布般垂落肩頭,嘴角的血痕干涸成暗褐色的印記,如同戰爭的勛章。可她的脊背挺得筆直,如同永不彎曲的擎天長槍,眼眸如寒星般堅定銳利,穿透了彌漫的煙塵與尚未散盡的能量余波——那姿態,不再是祭奠亡魂的悲戚未亡人,而是以自身血肉與神魂鑄就的、守護這方天地安寧與愛人長眠之地的永恒壁壘,與身后的石碑融為一體,成為新的、活著的豐碑。
石碑中,古墨垣那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徹底清晰,凝固下來。眸中最后殘存的那一點熾烈如火的決絕光芒柔和下來,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水,化作一縷溫潤而安寧的淡淡光暈,悄然彌漫開來,溫柔地籠罩住冰冷的石碑與碑前那倔強挺立的身影。仿佛跨越了千年的孤寂與掙扎,萬載的黑暗與侵蝕,終于被這不顧一切、以命相守的深情所撫平,所慰藉。只余山巔凜冽的風聲嗚咽盤旋,在祭壇的斷壁殘垣間低低吟唱,如同天地在為這份超越生死、永恒不朽的誓言,奏響亙古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