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天騎著那匹高大威猛、四蹄踏著幽藍火焰的黑狼馬,一路風馳電掣般掠過魔界廣袤而荒涼的大地。刺骨的罡風如同無形的利刃,呼嘯著卷起漫天黑沙,狠狠抽打在臉上與衣袍上;沿途嶙峋的骨山如巨獸骸骨般森然聳立,投下扭曲猙獰的陰影,血色沼澤在下方翻騰不息,粘稠的漿液“咕嘟”作響,冒出刺鼻的硫磺氣泡,氣泡破裂時濺射出的粘液帶著灼熱的氣息,仿佛能蝕穿頑鐵;偶爾有兇殘的魔物在陰影中窺伺,猩紅的眼瞳閃爍著貪婪與暴戾,發出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嘶吼,聲音在空曠死寂的荒野上回蕩,激起更遠處黑暗中未知存在的可怖回應。
歷經十個晝夜不眠不休的交替飛行,穿越了無數險惡之地,如毒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連黑狼馬蹄下幽藍火焰都被壓制成微弱螢火的窒息幽谷,以及游魂飄蕩、哀嚎不絕、每一塊斷壁殘垣都仿佛在無聲泣血的古老廢墟,他終于抵達了目的地——魔界中最為喧囂鼎盛、匯聚了四方奇珍異寶與各路狡詐魔修的龐大交易之城,暗月城。只見那巨大而猙獰的城池輪廓在昏暗中緩緩顯現,高聳入云的黑色城墻如同巨獸的脊背,其上蝕刻的古老魔紋明滅不定地閃爍,如活物般蜿蜒流動,散發出令人心悸、足以扭曲低階魔物心智的魔力波動;城內燈火輝煌,各色魔焰、妖光交相輝映,將半邊天際染得光怪陸離,人聲鼎沸,嘶吼、尖叫、狂笑混雜著刺耳的交易聲浪,匯成一股永不停歇的喧囂洪流,濃郁的魔氣如同實質的濃霧沖天而起,匯聚成一股龐大、壓抑而狂野的能量漩渦,仿佛整座城都是一頭貪婪的巨獸,在黑暗中沉重地呼吸,吞吐著無盡的**與邪惡。
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如幽谷,嘴角無力地向下耷拉著,仿佛被無盡歲月的風霜雨雪和沉重苦難反復揉搓碾壓過;身上裹著件幾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舊黑魔袍,袍角磨損得極其嚴重,多處地方薄如蟬翼,幾乎透光,露出內里襯著粗糙如同砂紙般的劣質布料,幾處不顯眼的補丁歪歪扭扭,針腳粗大而凌亂,腰間掛著串用不知名獸骨粗糙打磨、早已銹跡斑斑、邊緣卻被經年累月的摩挲磨損得異常光亮的魔骨墜,墜子隨著他緩慢的移動相互碰撞,發出沉悶如同垂死之人最后喘息般的、令人心頭發緊的叮當聲。整個人從內到外,無論是步履姿態的蹣跚虛浮,還是周身散發出的那種麻木死寂的氣息,亦或是那雙深陷眼眸中流露出的空洞與疲憊,都與那些在魔界最底層污濁泥濘中苦苦掙扎求生、飽受欺凌壓榨與殘酷剝削的低階魔修毫無二致,渾然一體。
他深深地低著頭,脖頸微縮,竭力將存在感降到最低,步履蹣跚而虛浮地融入了洶涌嘈雜、魚龍混雜的魔群之中,每一步都邁得格外謹慎而沉重,仿佛腳下不是堅實的地面而是脆弱的薄冰,肩膀微微內扣,呈現出一種防御和退縮的姿態,極力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旁人側目或滋生懷疑的微小舉動,努力將自己縮進那件破舊魔袍所投下的狹小陰影里;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瞼之下,深藏在陰影中的眼角余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探測法器般,時刻保持著高度警覺,無聲而迅疾地掃視著四周的一切動靜——從路邊攤販警惕審視的眼神,到巷角幽暗陰影里無聲潛伏的窺探視線,從空氣中魔氣任何一絲異常的、難以察覺的細微流動,到遠處高聳建筑上偶爾一閃而過的、如同窺視之眼的冰冷反光,不放過一絲一毫的異常跡象,警惕著任何潛在的威脅與無孔不入的窺探,那銳利如鷹隼般的警覺與洞察力,被完美地包裹在這層卑微、麻木、毫不起眼的表象之下,滴水不漏。
第二天晚上,夜色如濃稠的墨汁般化不開,冥天沉默地跟著一位額頭上長著一對彎曲犄角、身形佝僂如蝦、渾身散發著陳舊草藥與濃重血腥混合而成的刺鼻氣味的老魔修,深一腳淺一腳地穿行在暗月城那如同巨大迷宮般曲折蜿蜒、散發著污濁積水與腐爛食物發酵后惡臭的后巷深處。幽暗狹窄的巷道兩側,是層層疊疊、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傾倒的朽木建筑,僅有的微弱光源是墻壁上零星鑲嵌著的、散發著慘綠色幽光的劣質魔石,那詭異的光線勉強映照出墻根處緩慢流淌的污穢粘液和偶爾“嗖”地竄過、拖著細長尾巴的鼠形魔物幽暗的身影。老魔修步履無聲,如同鬼魅,對路徑極為熟稔,熟練地在錯綜復雜的岔路與死胡同間快速穿梭,最終停在一處被巨大、銹跡斑斑的鐵皮垃圾堆半掩著的、毫不起眼的角落,他那布滿皺紋、如同枯樹皮般的手指在冰冷濕滑、長滿厚厚苔蘚的墻壁上仔細摸索著,終于觸發了某個極其隱秘的機關。伴隨著一陣幾乎被遠處市集喧囂完全淹沒的、沉悶的巖石摩擦聲,一扇與污穢墻壁幾乎完美融為一體的、刻著極其不起眼符文的厚重石門,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向下延伸、深不見底、散發著更加濃郁刺鼻的硫磺與陳舊血腥混合氣息的黑暗甬道入口,仿佛巨獸張開的咽喉。
冥天緊跟著老魔修,一步跨進那令人窒息的甬道,靴底剛碾過鋪滿地面的青黑色碎石時,立刻感覺到一種黏膩、令人不適的阻力——原來碎石間覆蓋著一層淺紅色的、粘稠的漿液,像是凝固的血液被反復浸泡后又軟塌塌地化開,踩上去發出細碎而詭異的“滋滋”聲,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小蟲在貪婪地啃噬著鞋底。他不動聲色地把重心往腳后跟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避免那污穢的漿液沾到褲腳,眼角余光敏銳地瞥見老魔修那破爛的袍角下擺已經沾了不少同樣的漿液,顏色更深,但他卻像是毫無察覺似的,依舊步履蹣跚地繼續往前走著,枯瘦而佝僂的背影在甬道深處唯一一盞昏黃魔燈的光暈里,被拉長扭曲成怪誕的影子,晃動著。甬道深處傳來微弱的、單調的滴水聲,每滴都精準地敲擊在堅硬的石面上,激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漣漪,混合著更遠處傳來的、若有若無、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利嘯叫,讓本就壓抑的空氣更加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一股甜膩得發齁的**香氣頑固地混雜在刺鼻的硫磺味里,陣陣襲來,令人作嘔。
老魔修枯瘦的手從懷里摸索著掏出一盞布滿銅綠的舊魔燈,燈身刻著歪歪扭扭、似乎早已失效的避邪符文,他指尖泛起一縷暗紫色的微弱魔氣,輕輕點亮了燈芯。在燈芯燃起的瞬間,昏黃搖曳的光立刻填滿了身前三尺的狹小范圍,勉強驅散了些許濃稠的黑暗。燈光顫顫巍巍地掃過兩側粗糙的石墻,冥天借著這微弱的光線,看清了石墻上的斑駁痕跡:原本漆黑如墨的墻面布滿深淺不一、如同蛛網般的裂痕,縫隙里不斷滲出暗黃色的、油狀的不明液體,一滴滴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反射著微弱幽光的水洼;墻壁上還掛著些早已干枯發黑的藤蔓,藤蔓末端纏著幾縷灰白色的、不知屬于哪種魔物的毛發,陰冷的風不知從何處吹來,那些毛發便晃悠悠地擺動,如同招魂的手勢。燈光搖曳的邊緣,幾只甲殼蟲大小的暗色魔蟲被驚擾,發出簌簌的細碎聲響,飛快地爬進更深的陰影里,只在潮濕的苔蘚上留下幾道淺淺的爪痕。
“別亂看。”老魔修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用力擦過粗糙的石板,在寂靜的甬道里格外刺耳,“甬道里的東西,可比外面那些魔修記仇多了——上回有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盯著墻縫看了半刻鐘,結果被影魔纏上,硬生生啃掉了半條影子,現在還在暗月城最骯臟的貧民窟里,只能像個蛆蟲一樣爬著走呢。”他的頭微微側向一邊,枯瘦的耳朵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像是在凝神捕捉著空氣中某種難以察覺的細微聲響。冥天聞言立刻收斂了投向墻壁的目光,但雙耳卻更加敏銳地捕捉到了從更深處傳來的、更細微的動靜——那是一種越來越近、越來越響的“簌簌”聲,像是有什么濕滑粘膩的東西在石墻內部快速爬行,聲音密集而令人不安,其間還夾雜著低沉的、仿佛饑餓野獸在磨礪尖牙的嘶鳴。
“來了。”老魔修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只剩氣音。話音剛落,左側布滿裂痕的墻壁突然無聲地裂開一道縫隙,一團濃稠得化不開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純黑色影子,像融化的、冒著氣泡的瀝青一樣,從縫隙里緩緩流淌出來,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粘滯感,向他們無聲地飄浮過來。那蠕動的影子里傳出細碎而密集的“吱吱”聲,像是無數只饑餓的老鼠在瘋狂地啃咬朽木,聽得人后頸汗毛倒豎。影子的邊緣扭曲、沸騰著,拉伸出數條細長、如同活物般的觸須,試探性地、貪婪地向著冥天腳邊拖曳的影子探去,那觸須尖端如同毒蛇的信子般微微顫抖著,仿佛在嗅吸著美味的氣息。
冥天的瞳孔在陰影中驟然一縮——那正是影魔,一種以吞噬活物影子為生的低階魔物。雖然通常不致命,但一旦被其纏上,影子會被啃噬得支離破碎,不僅會帶來難以言喻的痛苦,更重要的是,這種獨特的殘缺痕跡極易暴露他的偽裝身份。他全身肌肉瞬間繃緊,正要有所動作,卻見老魔修動作更快,枯手已從腰間那個鼓鼓囊囊的破舊布包里閃電般掏出一個不起眼的玻璃罐。罐子里裝著半罐墨綠色的、粘稠得如同鼻涕的液體,瓶身還沾著幾點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漬。老魔修手腕猛地一甩,玻璃罐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精準無比地砸在那團蠕動的影子上。
“啪嚓”一聲脆響,玻璃罐應聲碎裂,罐內墨綠色的粘稠液體四濺開來,潑灑在影子上。那液體仿佛具有強烈的腐蝕性,一接觸到影子,立刻發出“嗤嗤”的聲響,冒出大股刺鼻嗆人的濃烈黑煙。影子如同被滾油潑中的活物,發出尖銳刺耳、如同無數指甲刮擦金屬的哀嚎,劇烈地扭動、收縮、翻滾,像被無形火焰焚燒的塑料,最終痛苦地縮成一團,飛快地鉆回了那道墻縫之中,只在原地留下一點焦糊的、如同烙印般的漆黑痕跡。空氣中彌漫開一股難聞的焦糊味,混合著本就濃重的硫磺氣息,變得更加令人作嘔。地面上殘留的綠色液體仍在滋滋作響,腐蝕著巖石,冒出一小片不斷翻騰著氣泡的黑色斑痕。老魔修冷哼一聲,抬起他那沾滿污漬的破舊靴子,用力碾了碾那片滋滋作響的黑斑。
老魔修熟練地把布包重新系回腰間,拍了拍沾上些許灰塵和不明液體的手,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得意和一絲炫耀:“這東西最怕魔藤汁,我費了足足三個月功夫,才熬出來這么一小罐——上次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高階魔修,仗著修為想硬搶我的罐子,結果被影魔纏了個正著,影子被啃得只剩下一小半,現在啊,連自家大門都不敢邁出一步,成了個真正的縮頭烏龜。”他渾濁的眼睛瞥了冥天一眼,那目光里帶著點試探和一絲隱藏得極深的銳利:“小子,你要找的那東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等下到了地方,要是反悔……”他頓了頓,布滿皺紋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布包,仿佛在掂量里面剩余的魔藤汁,又像是在無聲地強調著警告的分量,“……可別怪我這老頭子事先沒提醒你,到時候不客氣。”
冥天始終低垂著眼睛,臉上肌肉牽動,嘴角努力扯出一個卑微討好的笑容,聲音里刻意帶上幾分諂媚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緊繃:“前輩您盡管放心,我……我給的魔晶絕對夠分量,肯定不會反悔,不敢反悔……”他說話間,藏在袖中的手指極其輕微地蹭了蹭腰間那串看似破舊的魔骨墜——那串墜子表面銹跡斑斑,毫不起眼,實則每顆粗糙的骨珠都是用堅硬無比的玄鐵精心打造、偽裝而成,只要注入一絲微弱的魔氣,就能瞬間彈開外殼,化作數柄鋒利無比的淬毒短刃。他的肌肉在寬大破舊的魔袍下早已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蓄勢待發,但整個身體依然保持著那種低賤的佝僂姿勢,像只隨時準備縮成一團、躲避危險的驚恐老鼠。心臟在胸腔里沉穩有力地敲擊著肋骨,一遍遍提醒著他:保持偽裝,不能有絲毫破綻,絕不能功虧一簣。
幽深的甬道仿佛沒有盡頭,繼續向著未知的黑暗深處延伸,前方的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老魔修手中那盞銅制魔燈散發出的昏黃光暈,只能勉強照亮腳下三步遠的范圍,微弱的光線搖曳不定,仿佛隨時會被周圍洶涌的黑暗徹底吞噬、熄滅。冥天緊跟著老魔修枯瘦的背影,繼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耳朵依然保持著最高度的警惕,捕捉著甬道里任何一絲風吹草動,眼睛則死死盯著老魔修佝僂的背影——他敏銳地注意到,老魔修的腳步比剛才似乎更穩了一些,甚至隱隱透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急切,仿佛前方有什么他極其期待的東西在吸引著他。看來,那最終的目的地對他而言,不僅非常熟悉,而且至關重要。空氣中那股刺鼻的硫磺味越來越濃烈,幾乎要蓋過一切,其間依然頑固地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令人作嘔的甜膩腐香。
突然,老魔修毫無預兆地停住了腳步,整個甬道內原本由他腳步帶起的、極其細微的震動也戛然而止。冥天立刻警覺地抬起頭,只見前方通道的盡頭,一面巨大的石壁宛如一道天然屏障般矗立著,壁面上赫然刻著一個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符文。那符文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暗沉粘稠的紅色,仿佛是用無數凝固的污血反復涂抹描繪而成,線條扭曲詭異,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邊緣還隱隱泛著微弱、不祥的暗紅色光芒,如同沉睡兇獸半睜半閉的、飽含惡意的眼睛。老魔修伸出枯瘦如柴、宛如鳥爪般的手,掌心緊緊貼在符文中央冰冷粗糙的石面上,指尖再次泛起那熟悉的、帶著腐朽氣息的暗紫色魔氣。
他小心翼翼、持續不斷地向符文內部輸入著精純的能量。隨著魔氣的涓涓注入,那暗紅色的符文如同被喚醒的兇靈,驟然亮起刺眼欲裂的猩紅血光,瞬間將狹窄的通道和兩人身影映照得一片鬼魅般的猩紅,陰影在腳下瘋狂扭動。緊接著,伴隨著一陣低沉如同野獸腹中悶吼、又似骨骼摩擦的嗡鳴聲,刻著符文的厚重石壁,沉重而緩慢地向兩邊無聲滑開,露出了一道縫隙,最終顯露出一個隱藏其后、更為幽深黑暗的洞穴入口,一股更濃重的、混雜著鐵銹與陳腐氣息的味道從中彌漫出來。
洞穴內的光線比昏暗的甬道要亮上一些,但也僅僅是相對而言,如同蒙著一層污濁的綠紗。冥天微微瞇起眼睛以適應光線,迅速而銳利地掃視,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洞穴中央擺放著一張粗糙無比、仿佛直接從山巖中劈鑿出來、未經任何打磨的巨大石桌,桌面坑洼不平,散亂地堆放著幾件散發著微弱邪異波動的魔器——一把劍身布滿深褐色銹跡、刃口崩缺如同鋸齒的短劍,一面鏡面布滿蛛網狀裂痕、仿佛隨時會徹底碎裂的破碎銅鏡,以及一個裝著墨綠色粘稠液體、與老魔修先前所用極為相似的厚壁玻璃瓶,瓶內液體偶爾冒出一個緩慢破裂的氣泡;石桌后面,坐著一個身形異常高大的男人,他全身嚴嚴實實地裹在一件寬大、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純黑色長袍里,臉上覆蓋著一個猙獰可怖、如同真正骷髏頭骨形狀的冰冷金屬面具,面具眼眶部位深陷,閃爍著兩點幽幽的、如同墳塋間飄蕩鬼火般的瘆人紅光。洞穴四壁粗糙的石壁上,不規則地鑲嵌著幾塊體積更大、散發著慘綠色幽光的劣質魔石,投下搖曳不定、詭異扭曲、如同鬼爪般的光影,映照出角落里胡亂堆放的幾堆森白獸骨和幾卷攤開的、殘破不堪、布滿深褐色污漬的古老卷軸,卷軸邊緣焦黑,字跡模糊不清。
“來了。”石桌后的男人開口了,那聲音極其難聽刺耳,如同兩塊布滿銅銹的厚重鐵片在相互摩擦、刮擦,每一個音節都帶著金屬的粗糲感,刺得人耳膜生疼,在密閉的洞穴中激起微弱的回音。面具下那兩點幽幽紅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冥天全身,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評估,那目光仿佛冰冷的探針,試圖刺穿他卑微的偽裝,直抵靈魂深處。“老鬼,你帶的人……可靠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生銹的齒輪間費力擠出。
老魔修對著石桌方向微微彎了彎腰,行了一個不算恭敬但足夠表明身份的躬,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隨意:“可靠。他出手還算大方,給了足足十顆上等魔晶,點名要那枚‘血魂’魔核。”他的語氣雖然保持著表面上的恭敬,但微微挺直的脊背和那略顯沙啞的語調,卻透露出一種與對方熟稔的關系和某種程度上的平起平坐,甚至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男人的目光再次沉沉地落在冥天身上,那兩點紅光里的審視意味更濃了,還夾雜著一絲貓戲老鼠般的玩味和毫不掩飾的嘲弄:“小子,你要那魔核……做什么用?”面具下,那被冰冷金屬覆蓋的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扯動了一下,帶著對弱小者不自量力的輕蔑和一絲掌控全局的戲謔。
冥天依舊低垂著眼簾,身體似乎因為恐懼和緊張而微微顫抖,連帶著嗓音都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因壓抑而顯得斷續的哽咽:“我……我太弱了……只想……只想提升一點修為……不想……不想再被人當狗一樣欺負了……”他的肩膀下意識地縮得更緊,雙手不安地絞在一起,完美地扮演著一個飽受欺凌、懦弱無能卻又對力量充滿病態渴望的低階魔修形象,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在無聲地強調著自己的卑微與無害。
男人低沉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如同破銅爛鐵在空曠的洞穴里碰撞敲打,回蕩著令人牙酸、極不舒服的金屬顫音:“呵……提升修為?就憑你?”笑聲中充滿了鄙夷,但他似乎也失去了繼續盤問的興趣。他枯瘦的手指在石桌下一摸,拿出一個同樣黑沉沉的金屬小盒,盒蓋中心鑲嵌著一顆細小的、同樣散發著微弱紅光的魔石。他隨手將盒子拋向冥天,動作隨意得像是在丟棄一件垃圾。
冥天慌忙伸出雙手接住那冰涼沉重的盒子,入手的感覺如同握住了一塊寒冰。他立刻從懷里掏出個破舊的、打著補丁的布包,里面整齊地碼著十顆閃爍著純凈暗紫色幽光的魔晶。他把布包小心翼翼地、帶著一絲不舍地放在冰冷的石桌上,手指在接過盒子時,指腹狀似無意地輕輕摩擦了一下盒蓋邊緣的冰冷棱角,心里無聲地松了口氣——終于找到了。指尖傳來的那股沁骨的冰涼觸感,像一劑清醒劑,讓他因壓抑偽裝而緊繃的精神為之一振。
男人拿起布包,指尖捻動,如同驗貨般仔細檢查了一遍魔晶的成色、純凈度和數量,那兩點紅光微微閃爍,最終滿意地點了點頭,發出沉悶的金屬摩擦聲:“可以走了。”他揮了揮手,動作帶著驅趕蒼蠅般的輕蔑與不耐,仿佛多看一眼都覺得多余。
冥天立刻轉身要走,剛邁出一步,突然聽見男人那低沉沙啞、如同鐵銹摩擦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一股砭人肌骨的冰冷警告寒意:“小子,記住,魔核這東西,不是誰都能拿的。要是被人發現……嘿嘿,你會死得很難看,骨頭渣子都剩不下。”那聲音如同冰冷的鐵鉤,勾住了冥天的背影。
冥天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頓,仿佛被那寒意凍住了一瞬,隨即立刻恢復了那卑微的姿態,繼續往前走去,頭垂得更低。然而,在陰影的掩護下,他的嘴角卻在無人看見處扯出一個冰冷而鋒利的弧度——他才不怕這些恐嚇,司馬南還在天劍門等著他,他必須盡快變強,登上那至高無上的魔尊之位,實現仙魔兩族和平共處的偉大宏愿。他的背影在洞穴搖曳的慘綠光線下被拉得細長,如同投下的一柄沉默利劍,透著一種無聲的決絕與孤注一擲的堅定。
沉重的石壁在他身后伴隨著一陣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緩緩合攏,徹底隔絕了石桌后那骷髏面具下閃爍的幽幽紅光,也將洞穴內那股混雜著金屬、腐血和魔氣的渾濁氣息關在了里面。冥天沉默地跟著老魔修再次穿過那條令人極度不適、仿佛沒有盡頭的甬道,回到了暗月城彌漫著各種惡臭的后巷。外面的喧囂聲浪似乎比剛才更響更刺耳了,如同無數張開的、嘶吼的嘴。
冥天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眼天空,天空是壓抑的暗紅色,像一塊被濃稠污血反復浸染過的巨大綢布,月亮被厚重、翻滾的烏云完全遮蔽,只偶爾在云層急速流動的縫隙間,吝嗇地露出一線慘淡的、毫無溫度的邊角,像只巨大冷漠的眼睛,在沉沉夜色中無聲地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巷子里飄來劣質烤焦肉的嗆人煙味,混合著更遠處傳來的、此起彼伏的尖銳叫賣聲、粗野的咒罵聲,嘈雜混亂得如同魔音灌耳。
他把那裝著魔核的盒子深深揣進懷里,緊貼著胸口內袋,冰冷的觸感隔著衣物傳來,卻奇異地帶來一絲安心。手指習慣性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摸了摸腰間的魔骨墜,感受著那粗糙冰涼的熟悉觸感,然后轉身,朝著巷口那涌動的黑暗走去。他的腳步比剛才更穩了,雖然依舊穿著那身破舊、沾著污漬的黑魔袍,但佝僂的背影似乎挺直了微不足道的一絲,透出一種卸下部分重擔后的、不易察覺的輕松。眼角的余光不經意地、極其敏銳地掃過旁邊一條更幽深、幾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巷子入口,里面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他嘴角無聲地勾起一個意味不明、帶著一絲冷冽的弧度,然后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走,身影很快被前方巷口涌動的、混雜著各種噪音和光污染的濃重黑暗徹底吞沒。靴子踩在污濁的水洼上,濺起幾滴小小的、反射著暗紅天光的黑色水珠,轉瞬便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沒有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