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織,劉府高墻像一張沉默的獸口,黑瓦在夜色里泛著冷光。
周婉兒伏在檐脊,掌心被濕瓦硌得生疼,卻不敢松半分。
耳畔是聽風吟低而穩的呼吸,雨點打在他玄衣上,碎成細銀。
二人腰間各束一根麻繩,一頭系在墻外老樹。
此處在李嬤嬤的圖紙上被朱筆圈過——西偏門,戌末亥初,犬換班。
此刻,正是犬聲沉寂的間隙。
周婉兒指了指下方,示意落位。
聽風吟點頭,腳尖輕點飛檐,身形掠下,雨幕被他的衣擺割開一道無聲的縫。
周婉兒緊隨其后,落地時膝蓋微彎,緩沖了骨縫里的震痛。
泥水濺起,沒入夜行靴,冰涼貼著踝骨,像一條伺機而動的蛇。
西偏門內側,兩盞風燈在風中搖晃,燈罩裂口處滲出暗紅,像未干的血。
守門家奴正在門房中打盹,懷里抱著一個酒葫蘆,想必他就是親隨所說的趙三。
府內靜得詭異,雨聲成了唯一的聲響。
周婉兒貼著假山背陰處,指尖攥著那張因潮氣而漸軟的路線圖。
夜雖暗,但借著府中四處懸掛的風燈,卻依然辨得清府中祠堂、劉老相爺和大公子劉珩的院落,甚至還標注了家奴夜巡換班的時辰。
此時,已過換班時刻。
她抬手示意,聽風吟俯身而來,兩人呼吸交疊,幾乎無聲,直往大公子劉珩院落而去。
二人一路上避過了兩班巡丁,卻在后花園假山前失了算。
夜色太濃,周婉兒無意中碰翻一瓷罐,瓷器碎裂之聲破空,引來剛從此經過的兩路夜巡家奴。
家奴帶獒犬而至,犬鼻一拱,狂吠聲震得夜發顫。
聽風吟低聲:“糟糕!”。
他拉起周婉兒便跑,幾只犬循聲在后狂吠,眼看就要追上。
周婉兒心臟狂跳,按壓不住。
跑過一道影壁,樹下有口井,井余枯水。
二人探頭一望,井余枯水,不禁抬頭對視,同聲道:“跳!”
躍入井中,井水僅沒過膝蓋,井壁只余寸寸青苔。
周婉兒險些跌倒,被聽風吟扶住。
掌心所觸,井壁竟有松動磚痕,兩人對視一眼,合力摳開。
借著手折子微光,看到黑洞洞一條暗道,潮風撲面,帶著久封土腥。
二人不覺一陣驚喜。
此時,井上空人聲犬聲紛至沓來,似乎都在圍著水井打轉。
不容多想,二人鉆入暗道。
周婉兒在前,聽風吟在后,指尖觸壁,一路石磚陰冷。
約二十丈,前方出現一扇銹蝕鐵門,門軸輕響,竟未鎖。
門軸缺油,推開時發出一聲長而尖銳的呻吟,仿佛地底幽靈的嘆息。
周婉兒取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苗竄起,方照亮了所處空間。
只見鐵門后,是一條狹窄的地道,潮氣撲面而來,帶著陳年的霉味和鐵銹味。
地道兩側的石壁上,水珠不斷滴落,發出清脆的回響,像有人在暗中數著他們的腳步。
聽風吟走在前,劍鞘輕敲石壁,聲音沉悶,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節奏,像某種暗號。
約莫走了百余步,地道逐漸開闊,前方出現一扇木門,門上掛著一把銅鎖,鎖孔里塞著鐵銹。
聽風吟以寶劍削斷鎖梁,木門“吱呀”一聲向內打開,一股混合著金鐵與紙墨的氣息撲面而來。
這顯然是一間密室,四壁嵌著銅燈,周婉兒用火折子點亮燈火。
密室中央,是一張烏木案幾,案幾上攤著一張神秘的地圖,地圖上標著密密麻麻的紅點,每一個點都似乎代表著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案幾左側,是一排木架,架上整齊碼放著一只只赤金元寶,另有三件金器赫然在目。
“哇!”周婉兒低聲感嘆。
她不禁伸手,指尖所觸,一股寒意傳來,仿佛這些黃金本身帶著某種不祥的詛咒。
元寶之間,夾著幾卷黃紙密札,封口處朱印斑駁,赫然是刑部主事、兵部侍郎、煙波王爺,甚至太后內侍的私章。
“快看這是什么?”
聽風吟聞聲過來。
周婉兒展開其中一卷,墨跡未干,字里行間盡是“孝敬”“打點”“損耗”的字眼,每一筆都像一把利刃,直刺朝廷的根基。
聽風吟的眉頭漸漸緊皺起來:“簡直令人發指!”
案幾右側,是一只檀木匣,匣蓋半掩,露出一冊《軍餉撥給錄》。
書頁泛黃,卻保存完好,每一頁都詳細記錄著軍隊歷年來以各種名目孝敬給太后的餉銀數目,數額之大,令人咋舌。
周婉兒翻到最后一頁,指尖一頓——那一頁上,赫然寫著“今歲祭祖金器,作價十五萬兩赤金,已轉煙波王爺別院”。
字跡潦草,卻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貪婪。
她驚的張大了嘴巴:“用十五萬兩黃金不知能買多少金器?卻僅僅買了三只,是不是傻?”她看向聽風吟低聲問道。
聽風吟也低聲道:“婉兒所言極是,此是問題關鍵,他們顯然并不在乎金器本身價值,而在乎于金器乃皇帝御賜。”
周婉兒扭頭疑惑的看向聽風吟:“此話怎講?”
聽風吟默然道:“我認為,御賜之物何等尊貴,代表了皇上對老臣的眷愛,卻在祭祖這樣重要的時刻失竊,這頗有些打臉皇上的意味。”
周婉兒詫異道:“他們為何要這樣做?有何目的?”
聽風吟目光迷離:“他們的目的可能會非常驚世駭俗……”
閑聊幾句,二人繼續往下看。
檀木匣最底層,是一封信,火漆封口,戳著“煙波”二字。
周婉兒小心拆開,信紙上的墨跡因潮濕而微微暈染,卻仍能辨出內容。
“見金器,付赤金十五萬兩,轉運別院。事成,再議后圖。慎之,慎之。”
落款,正是煙波王爺的私章,印泥鮮紅,像未干的血。
周婉兒深吸一口氣,將信箋、賬冊一一收入包袱。
包袱不小,卻被這些沉甸甸的證據填的滿滿當當。
她抬頭,目光穿過昏暗的燈火,落在聽風吟身上。
“這些夠嗎?”
他正站在密室角落,指尖輕撫著墻上的一道裂縫,仿佛在聆聽墻后的風聲。
“夠了。”聽風吟低聲道,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我們走吧!再停留,恐有不測。”
地道狹窄,兩人不得不彎腰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暗處的機關。
回到井底,凝神細聽,上方并無任何動靜。
聽風吟將繩索束在腰間,一端拋上井沿,他先往上攀。
腳踩繩結,雙手交替,青苔雖滑,卻因繩結增加阻力,并不至于失手。
聽風吟先上去,再將周婉兒拽上去。
兩人貼著假山后影,避開巡丁,循原路找到繩頭,翻出高墻。
剛走開不遠,斜刺里突然閃出一個黑影攔住了他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