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廿五亥初,細(xì)雨初歇。
武斷踏著積水中的燈影回到白玉堂,來見周婉兒。
婉兒正伏案裝訂《本草綱目》,見到武斷冒雨回來,不禁疑惑:“打聽到啦?”
“打聽到了。”武斷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是一個跑江湖的雜耍班。”
“他們可有常住之地?”婉兒抬手,以銀針挑了下燈芯,嘴角微彎,“可有頭領(lǐng)?”
“都弄清了,”武斷恭敬的立在一旁:“他們常住吉順酒家,頭領(lǐng)叫趙獅頭”
周婉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中閃過一絲欣慰:“武大哥,這差事你辦的好。”
武斷不好意思的憨厚一笑:“還是小姐想的周全,武斷只是依計(jì)而行。”
婉兒放下《本草綱目》,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望著外面的夜色。
雨后的空氣格外清新,帶著一絲涼意。
她深吸一口氣,心中似乎充滿了希望。
“小姐,我們下一步作甚?”武斷的聲音將她從沉思中拉回。
周婉兒回頭,微微一笑:“我想明日去會會他們。”
武斷默然點(diǎn)頭……
京師七月廿六,申正一過,天色便像墨汁兌了水,灰沉沉壓下來。
雨腳細(xì)密,落在吉順酒家的青瓦上,敲出一串輕快的鼓點(diǎn)。
酒店內(nèi)燈火昏黃,酒氣混著姜茶味,熱騰騰沖鼻。
婉兒和武斷均著青布短衫,斗笠壓眉,坐于角落,面前只擺二碗濁酒、二雙竹筷,一碟下酒小菜,顯得極簡。
據(jù)武斷的線報,有一幫跑江湖的“雜耍班”曾被人雇去抬過佛座,這些人常來吉順酒家歇腳吃酒。
此刻,婉兒等的就是他們。
門簾一掀,七八個漢子魚貫而入,蓑衣滴水,肩頭還扛著彩漆獅頭。
為首漢子一張闊臉被雨洗得發(fā)亮,同伴稱他“趙獅頭”。
趙獅頭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婉兒和武斷身上,微微一愣,隨即大步走來。
武斷提前和這趙獅頭約好的,因此他直接來到他們對面坐下。
“兩位爺,找我有何貴干?”趙獅頭的聲音洪亮,帶著一絲江湖氣。
婉兒將一個布口袋往桌上一甩,十錠銀子頓時滾出堆在桌上像座小山,白花花很是晃眼。
“有斷頭酒,敢不敢喝?”她略一笑,聲音不高,卻足夠讓全屋聽見。
這些都是武斷教她的江湖切口。
見到銀子,趙獅頭眼睛一亮,揮手讓眾人噤聲,自己則桌前靠了靠:“俺們拿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爺有事只管吩咐。”
婉兒推過銀子:“只問一句話,上月白云庵后山,抬佛座的可是諸位?”
趙獅頭咽口唾沫,手指在銀錠上摩挲:“這……雇主不讓多嘴哇。”
婉兒向武斷使了個眼色,武斷會意,便掏出十兩的一個錠子,往桌上一扔。
她盯著趙獅頭,本想學(xué)男人聲音說話,卻也學(xué)的不像,索性用她本來的聲音說道:“把你們當(dāng)時干的事、說的話,都再學(xué)一遍,這十兩也歸你們。”
雜耍班眾人面面相覷,他們可從未見過這么多錢,終是銀錢戰(zhàn)勝了懼意,便七嘴八舌學(xué)起來——
“當(dāng)時雇主讓我們抬佛,而且要邊走邊念——永泰公主敬鑄佛座,永泰公主敬鑄佛座……”
“對對,就這句,念了一路,舌頭都麻了!”
婉兒眼底一亮,笑問:“可見過公主本人?”
眾人齊搖頭:“那倒沒見過!只見一個刀疤臉,他雇的俺們。”
婉兒心中頓時了然,遂從懷中取出一個冊子,往桌上一拍。
“敢不敢在你們說過的話上簽字畫押,只要按我說的做,這些銀子全歸你們。”
趙獅頭接過冊子,先猶豫了一下,遂又朝銀子瞪了一眼,喉嚨發(fā)出“咕嚕”一聲響,猛然一拍桌子。
“看在這銀子的份上,敢!有何不敢?”
婉兒說一聲“好”,遂向柜上打了個響指,掌柜便將筆墨拿過來。
這些都是武斷早就和掌柜約定好的,不用婉兒再動筆墨。
這樣做的目的多一個中間人,日后就不會有人質(zhì)疑這份口供。
于是趙獅頭和幾個領(lǐng)頭的將說過的話又復(fù)述了一遍,掌柜都一字不落的寫在冊子上。
寫完后,“雜耍班”眾人又紛紛上前來簽字畫押,會寫字的自己簽,不會寫字的由同伴代筆,最終形成了一份落滿手印的口供。
一時間,酒館里充滿了笑罵聲。
而掌柜僅是寫了一份口供便得了五兩銀子,何樂而不為?
“爺,再賞碗酒錢?”趙獅頭簽字畫押完畢,又開始要錢,嬉皮笑臉地說道。
婉兒笑罵:“銀子重,別閃了腰!”隨手把自己那碗濁酒推給他,“喝完滾!”
眾人喜笑顏開,當(dāng)場分錢,有人嫌銀錠壓手,要去換銅錢,酒館里一陣笑罵。
婉兒看著他們,心中對武斷所辦的差事越發(fā)滿意,不禁朝他笑著微點(diǎn)了一下頭。
她知道,這份口供,將是洗清永泰公主冤屈的關(guān)鍵一步。
雨勢漸小,但天色已晚,他們便加快腳步往回趕……
戌時到家,小雨初歇。
“我原以為,”婉兒回頭看向武斷:“得到這些口供,肯定會花不少錢。”
“哈哈,”武斷憨厚一笑,“總共才花了一百一十兩銀子。”
“是啊!真的不多哎,”婉兒感到很滿意,“我還想著怎么也得花個二、三百兩吧!”
“小姐,你打算直接將這口供呈給皇上嗎?”武斷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周婉兒搖了搖頭:“不,這份證據(jù)還不足以證明永泰公主的清白,我們還得繼續(xù)往深挖。”
武斷疑惑的問道:“小姐的意思是還要查出幕后主使?”
“對!”婉兒凝視著燈芯,“你不是問我下一步的計(jì)劃嗎?我告訴你,下一步,我們還得再見一次趙獅頭。”
“小姐見趙獅頭作甚?”武斷有些不明所以,“口供不是都拿到了么……”
“今天只知道他們抬過佛座”婉兒默然看著武斷,“是誰雇的他們?咱們還得問”
武斷疑惑道:“今日為何不一起問?”
“今天人多嘴雜,”她深吸一口氣,將這份承載著重要人證的冊子小心收好,“趙獅頭肯定不會說。”
沉默了片刻,武斷道:“我聽小姐的吩咐就是。”
夜深了,白玉堂內(nèi)燈火通明。
周婉兒坐在案前,反復(fù)查看冊子,每一個名字、每一個手印,她都仔仔細(xì)細(xì)地確認(r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