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咎被拘押在北鎮撫司詔獄,皇帝聽完奏報,當場砸了茶碗,命御史劉知幾牽頭,三日后三司會審。
婉兒一直有個擔心:在三司會審前,魏無咎被滅口。
只有從魏無咎口中撬出佛座下暗藏的秘密,她才能將刀口對準真正的幕后黑手。
可周婉兒等不了三天。
她怕的是:還沒開審,魏無咎就先成了“瘋乞丐”,一輩子嘟囔誰也聽不清的胡話——那口黑鍋就永遠扣在公主腦袋上。
假如此事成定局,公主也就徹底成了替罪羊,永無昭雪之日。
以婉兒的性格,她是絕對不會讓此事發生的。
她連夜密見了皇帝,將自己的擔憂奏知天保皇帝,皇帝允準了她的想法……
丑正,雨歇,殘月如鉤。
北鎮撫司詔獄外的下馬石前,周婉兒挎著藥箱深吸一口氣——箱內放著皇帝的手諭,只有十一個字:
“奉旨問詢,敢攔者格殺勿論。”
皇帝命聽風吟與婉兒同往——他擔心婉兒的安危。
婉兒明白,這是少年天子給她設的最后一道活扣,有了這道手諭,她入詔獄如入無人之境,無人敢攔。
鐵門洞開,潮冷腥氣撲面而來,像無數銹針鉆進毛孔。
甬道兩側火盆被濕氣壓得抬不起頭,火苗只剩一圈暗紅邊緣,照得石壁上的暗褐血跡泛出鐵青。
水滴從拱頂縫隙落下,“嗒……嗒……”敲擊地面,回聲悠長,仿佛是倒計時。
每經一間柵室,囚犯便撲到柵邊,枯手亂抓,嘶啞笑聲與呻吟交疊,像地獄漏風的縫隙。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她忽然想起剛穿越來時在牢城營的經歷,只不過彼時她是囚犯,此時她是奉旨問詢囚犯的醫正。
最深處的死牢漆黑如井,唯有一盞油燈掛在壁鉤上,燈芯短促,火光吝嗇地跳出寸許,映出中央鐵柵里那具枯瘦的身影——魏無咎。
他的肩胛被琵琶鉤鎖穿,稍一掙動便骨響如裂,血順著鐵鏈滴落,在腳下積成一汪黑紅。
這位昔日北鎮撫司副使的傲氣早已被疼痛磨盡,然而真正擊潰他的卻是“被棄”——
被捕那刻,魏無咎仍幻想上頭會來撈他,然而,除了獄卒的鞭子和燙火的烙鐵,再無人過問。
此刻,獄丞端正著一碗熱湯立在他的殘軀前。
“喝了吧!這是上面的關照。”
魏無咎緩緩抬起耷拉的腦袋,眼珠從腫脹的雙縫中默然地看了看獄丞,又看了看正冒著白氣的碗。
這位前北鎮撫司副使豈能不知這所謂的“關照”,其實就是一碗“失心散”。
他愣了愣,又微微點頭。
碗沿抵唇——他明白,只要喝下這碗“失心散”,他的瘋名坐實,幕后的主子便可高枕無憂。
而他,就連被拋尸何處都不會被人知曉。
兩相一權衡,他只求速死。
只因活罪實在太難熬——除非他還想嘗試詔獄里拶指和剝皮的滋味。
就在這一瞬,婉兒銀針抵住獄丞的手腕,聽風吟的刀刃也抵在他的喉頭:“敢動,要了你的命!”
婉兒將皇帝的手諭展示給那獄丞看。
“當啷”一聲,獄丞手中的碗落地,“卑職……不……不敢。”
獄丞一溜煙跑了,婉兒長舒出一口氣:“幸虧來的及時!”
再次見到婉兒和聽風吟,魏無咎仿佛早就知道他們來此的目的。
希望與求生欲猛地竄高,壓過他對主子的“忠誠”——
“鎮國金佛...座下...還有半冊...秘賬...”
他嘶啞擠出這句,既是對幕后人的報復,也是給自己買命。
忽然間,燈滅、鐵鏈亂響。
變故突然,完全出乎婉兒和聽風吟意料,皇帝的擔憂果然不無道理。
黑暗中,兩名黑衣人自瓦隙滑下,落地無聲。
其中一人低喝:“奉慈寧宮令——送魏副使上路!”
弩機彈響,三枚毒鏢破空。
聽風吟旋身擋在婉兒前方,左臂中鏢,毒血瞬涌。
在中鏢一瞬,他憑著黑衣人的聲位將手中刀刃擲去,只聽一聲悶哼,顯然有人中刀。
婉兒甩出火折,牢內乍亮——是兩個死士。
敢闖入詔獄行刺欽犯的,不是死士是什么?
死士乙揮刀撲向魏無咎,被婉兒一針貫入虎口,匕首“當啷”墜地。
她冷聲問道:“誰派你們來的?”
死士乙咬牙,齒間毒囊已破,黑血溢出。
死士甲顯然是中刀之人,他負傷欲逃,卻被聞聲趕來的校尉按倒在地。
怕他也咬毒囊自殺,負傷的聽風吟忍痛完成對死士甲卸顎、挖囊的動作。
完成這些動作后,他的腦門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
校尉逼問死士甲:“說!誰派你來的,不然,讓你全家陪葬!”
死士甲瞳孔渙散,顫聲吐字:“慈...寧宮......滅口...”
話音未落,他頭一歪,竟死掉了。
原來聽風吟擲出的那一刀直插他心窩,就算他不咬毒囊,也性命難保。
魏無咎的命算是保住了,聽風吟卻中了毒鏢,正命懸一線。
然而死士甲死前的話卻將線索引向了慈寧宮——太后。
……
同一刻,皇宮內殿——太后被禁足之所。
太后倚窗而立,吃驚的看著遠處慈寧宮方向。
那里火光乍起,映得她臉色慘白。
她指尖掐斷佛珠,血珠滾落,卻連殿門都踏不出一步。
皇帝趕到慈寧宮前,當眾下旨:“救火、封宮!”
火勢終被撲滅,慈寧宮主體未毀。
皇帝當夜下詔:
“慈寧宮走水,著即封禁;太后鳳體受驚,暫從內殿移壽康殿靜養,晨昏定省皆免,無詔不得擅出。”
一道詔令,把“孝“做成籠,將太后高高供起,也徹底牢牢將她囚起。
……
詔獄外,雨又至。
聽風吟倚墻,左臂麻意沿經絡上行,唇色發紺。
婉兒以口吸毒,血吐階前,瞬成黑墨。
“你這么做值嗎?“聽風吟低笑,眸光卻亮得驚人。
“你若死了,我御賜醫正的英名何存?”她淡聲,手上不停,撒藥、纏紗、打結。
聽風吟面色慘白,豆大汗珠滲出,卻仍擠出一抹笑意。
……
離恨宮紫宸殿,銅漏三疊。
皇帝手執兩樣物事:銅令牌、趙獅頭口供,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內侍伏地顫聲:“皇上,慈寧宮大火已撲滅,大理寺聽錄事身中毒鏢,命懸一線。”
天子冷笑,提筆蘸朱砂,一揮而就一份詔書:
“佛座案升國案,掀佛驗金。“
璽印重重落下,玉案碎紋如閃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