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門口,天空無星。
葉婉瑜拖著疲憊的步子,剛到門口,一個黑影猛地從暗處躥出,嚇得她心臟一瞬驟停。
“阿奴?是你嗎?”春十娘壓低的嗓音帶著急切。
“十娘。”葉婉瑜撫著胸口:“黑燈瞎火的,你站在著做甚?”
春十娘趕忙攙住她,聲音里滿是擔憂:“我這不是心急嘛!去了這么久,生怕你出什么事?!?/p>
回到簡陋卻溫暖的屋內,春十娘立刻從一個保溫的草編盒子里端出藥碗:“明哥兒剛送來的,說是用這個裝著,藥能一直溫著,快喝了?!?/p>
葉婉瑜接過碗,心中微動。
北都府對她,似乎好得有些過分了!
她隨口道:“何必這么麻煩,我剛才在診廳喝了便是?!?/p>
“哎,涼藥喝了會瀉肚,那還有啥藥效,估計也是想早點治好你。”春十娘看著她喝藥,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問武爺找她何事。
喝完藥她寬衣躺下道:“十娘,放心吧,武爺和霍夫人不會出賣我的,我現(xiàn)在就是阿奴,也許等我康復了,咱們也不用等兩年?!?/p>
春十娘是個心寬的,聞言立刻松了口氣,緊緊挨著她躺下嘟囔著:“那就好,反正活著比啥都強,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阿奴好,安全!”話音未落,鼾聲已起。
聽著身旁均勻的鼾聲,葉婉瑜的手指輕輕撫過臉上的疤痕,自從那些毒瘡不再復發(fā),好像連這些疤痕都扁平了許多。
若真能治好這張臉,她就算站在周修廉面前,他也是絕對認不出她的,只是脖子和手背上的烙印,應該是不好去除了。
葉婉瑜的腦海里出現(xiàn)一張清俊卻帶著疏離的臉,那個叫云樓的男人絕非普通人,可為何衣服小了還要穿,單就腳上那雙上好的牛皮靴,就能換好幾匹綢緞,更別說布衣了。
想著想著,困意襲來,葉婉瑜沉入夢境。
“......”
又是新婚夜,
紅燭高燒,滿目艷紅。
蓋頭慢慢地掀開一邊,她只是露出了半張臉,醉醺醺的周修廉就干嘔起來。
紅梅在外間伺候著,葉婉瑜不放心地想出去幫忙:“小姐,姑爺說今晚被灌多了酒,讓您先歇著,他好些了就過來?!?/p>
紅梅體貼入微的勸慰,她當時竟信了。
那晚,她一裘紅衣等到天亮,周修廉也沒有回來,其間,好像,她隱約聽見外間紅梅在和人說話!
葉婉瑜只是隱約聽見,等她凝神想聽得真切些時,忽然蓋頭就全被扯了下去。
“唔!”
葉婉瑜猛地驚醒,渾身裹滿冷汗,黑暗中春十娘的鼾聲讓她迅速回神。
又是夢,重生后的每一次夢魘,紅梅都如影隨形!
她終于發(fā)現(xiàn)有些蹊蹺,萬事萬物都有預兆,紅梅定有事瞞她!
天光未亮,葉婉瑜悄無聲息地起身穿衣,走出屋子。
夜霧還沒有散盡,春晨微涼。
整個醫(yī)館就有如坐落在仙境里一般,安靜,隱秘。
她仰起頭,深吸了幾口氣,馬上整個人就清醒了。
她想起先生曾說過‘北疆苦寒,地廣人稀,玄武氏世代深耕于此,憑農耕立世,方有今日超然地位,自惠帝登基后,玄武氏歲貢翻倍,北疆壓力驟增。’
葉婉瑜蹙眉深思,既然人力短缺,為何又要吸納罪奴為“賤民”?罪奴本是免費勞力,任其自生自滅豈不更符合利益?
先生口中的玄武氏,家主玄武業(yè)同樣也沒封官,很少露面,都可以算是個隱士了。
葉婉瑜要捋清根源,這樣才能縮短在北都府的時間。
一年,葉婉瑜只允許自己用一年的時間留在北都府,若是等周修廉在京城根基穩(wěn)固,別說報仇,就是想接近周家,恐怕都是要有尊貴身份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全然未覺,不遠處的回廊圓柱后,一道身影已凝視她許久。
玄武云樓的目光復雜地落在院中,那抹單薄卻挺直的身影上。
半月前,他剛從北山寒洞修養(yǎng)回來,便驚聞葉家噩耗,他不顧身體虛弱,日夜兼程帶著人趕赴林州,卻仍是遲了一步。
葉家滿門,已化作焦土。
他打聽到周修廉日日親臨死牢,可最后一次,卻是被抬出去的。
救人之念成空,玄武云樓萬念俱灰地準備離開林州,卻在城門外,遇見了那隊正去往北都府的囚車。
他本無心留意,但解差兇狠的鞭打斥罵聲,讓他注意到了囚車里一個滿臉疤痕的女囚。
她有些不敢確認,但一閃而過,那女囚抓住木柱時裸露出的手腕上,一片桃花形狀的淡紅胎記赫然入目。
玄武云樓心神劇裂,那胎記的位置、形狀他絕不會認錯!
而女囚眸子里透出的絕望,就如他在皇宮里,望向父親的最后一眼。
好在囚車是去往北都府的,他當即決定先行返回北都府布局,這才有了武爺堅持為所有新來罪奴“診脈”的安排。
當年從京城回到北都府之后,武爺就給葉大金送出了書信,玄武業(yè)被軟禁宮中,少主中毒生不如死,兩家若再聯(lián)姻定會讓皇帝猜忌,只能明面上不再往來。
武爺用了八年才讓玄武云樓擺脫了床榻,但武爺不知,那個粉雕玉琢、曾用軟軟小手握住玄武云樓手指的小女娃,早已成為六歲孩童心底最深處的執(zhí)念與牽掛。
玄武云樓十五歲后,每年葉婉瑜的生辰,只要身體允許,他都會偷偷潛入林州,只為遠遠看她一眼,知道她安好即可。
若去不了,他便精心挑選一株當年最飽滿的麥穗,系上紅繩,默默祈愿她平安順遂。
玄武云樓不想打擾葉婉瑜,他既心疼又揪心,趁著天色未明,她悄然轉身離去。
他得去北山桃花林看看,今春氣候回暖快,或許那里的桃花會開得早一些。
晨鐘響起,西院各屋陸續(xù)亮起燈火。
葉婉瑜伸展了一下手臂,也許是適應了勞作,也許是喝的藥太靈,她身上完全沒有疤痕扯著皮肉的那種疼了。
武爺?shù)尼t(yī)術,真有這么靈?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滋生:若能跟隨武爺修習醫(yī)術,不僅能有一技傍身,且醫(yī)術還能成為自己復仇路上的加持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