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
冰冷,窒息,無盡的黑暗。
葉婉瑜猛地抽了一口氣,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驟然驚醒!
入眼依舊是熟悉的牢房腥臭,身下也依舊是潮濕的草堆。
她沒死?
不,那一刀穿心,她絕無生還可能。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那雙被拔沒了指甲的手,依舊布滿酷刑傷痕,卻完好無損的十指俱在!
還是她的手!
她顫抖地摸向自己的臉,毒瘡遍布,鞭撻之印猶在。
一個荒謬的念頭,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她腦海。
她,葉婉瑜,沒死?
“你醒了?”旁邊傳來一個粗啞的婦人聲,帶著一絲關(guān)切,“阿奴說的沒錯,你沒那么容易死的。”
葉婉瑜心里一倏,平白無故的熱情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活死人的牢里,她護(hù)住袖口里的一只昨日掐死的老鼠,扒開堆在身上的爛草,這才見身旁坐著的婦人一臉糙肉,但眼里滿是殷殷關(guān)切。
阿奴?
是了,她想起來了,那個叫阿奴的女囚,提審前夜爬到她身邊,說她倆身形相似,又都渾身血污,可以李代桃僵,只要阿奴不發(fā)出聲音,周修廉定是認(rèn)不出來。
阿奴說自己熬不過幾天,不如用這條殘命,換她一線生機。
她不同意,卻是傷重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奴,在牢間的墻壁上磨花了臉,隔日替她受了那斷指剖心之刑!
她不是沒死,而是用另一種方式重生了。
葉婉瑜的心里沒有劫后余生的驚喜,只有更深的茫然和刻骨的仇恨。
她活下來了,然后呢?
周修廉已是高高在上的林州刺史,得了葉家的一切,他們周家定會權(quán)勢通天。
天壤之別,這仇,該如何報?
“鐺!鐺!鐺!”
獄卒敲打著牢門,粗啞的嗓音在甬道里回蕩:“都起來!準(zhǔn)備驗身烙印發(fā)身契罪書。”
牢房里頓時一陣騷動,絕望的哭泣聲、麻木的嘆息聲此起彼伏。
葉婉瑜握緊了拳頭,沒了指甲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疼痛讓她清醒。
活著,就有希望。
只要有一口氣在,她爬,也要從地獄里爬回去!
周修廉,還有那瞎了眼的皇帝,早晚都要給葉家血債血償。
牢門被粗暴地打開,一個牢官提著昏暗的油燈,挨個牢房唱名。
“張李氏!”
“王五!”
被點到名字的囚犯,麻木地站起身,走出牢門,很快外面就傳來了凄厲的慘嚎聲和皮肉燒焦的臭味。
葉婉瑜依舊蜷縮在草堆里,用亂發(fā)遮住臉龐,她不知道阿奴究竟犯了何事,更不知能否順利瞞天過海。
“春十娘。”
“在!”
葉婉瑜身邊的婦人立刻起身,雖然腳步有些踉蹌,但體格依舊潑實得很。
牢官上下打量她一眼,指了指外面道:“去烙印吧!”
春十娘撩開額頭的亂發(fā)道:“大人,能不能烙在看不見的地方?”
牢官沒好氣道:“你個老不死的,還想哪個男人看上你不成,輪不到你挑地方,滾!”
春十娘接住牢官扔到她臉上的身契罪書,沒敢反駁。
“春十娘,流民,因在秦府滋擾鬧事,屢教不改,判以罪奴身份接受懲罰,流放北都府苦役二年,方可釋放。”
葉婉瑜撐起身體,隱約聽見春十娘接受烙印時忍耐的低吟聲,她從沒接觸過有罪之人,也不知道這罪判得是輕還是重,只是覺得兩年倒不算太長,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阿奴!”
牢官的聲音終于在門口響起,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死哪去了?滾出來!”
葉婉瑜深吸一口氣,踉蹌著站起身,垂著頭向外走。
牢官皺著眉頭,提起油燈上下打量她:“真是便宜你這賤婢了!”一張粗糙的紙片被扔到她臉上。
葉婉瑜伸手接住,指尖冰涼,那罪書上寫著:“阿奴,秦府奴婢,因勾引秦家公子,私德敗壞,妄圖用腹中孩兒逼迫秦家就犯,令秦公子得了瘋?cè)酥Y,判流放北都府終身苦役。”
秦府?
林州府衙秦鵬江的府上?
葉婉瑜依稀有些印象,秦家有兩位公子,可前世并未聽說任何一人得了瘋癲之癥?
她蹣跚地走了沒幾步,牢官的眉頭就皺成了一坨屎。
“站住!”
尖厲聲下,葉婉瑜只能停在原地。
牢官走到她身前,又舉起油燈盯著她的臉道:“本官只記得葉家嫡女是個鬼樣子的,怎不記得這牢里還有第二個人?”
葉婉瑜趕緊袖口捂著嘴:“大人,小人得了喘癥,進(jìn)了牢里就一直在草堆里躺著,沒入了大人的眼。”
話沒說完她就彎下腰劇烈地咳嗽,緊接著一口血就嘔了出來,那牢官躲閃不及被濺了一靴子的血。
“滾!快滾!”
牢官捂著鼻子退出好幾步,心里直罵晦氣!
然而不容葉婉瑜細(xì)想,旁邊的獄卒已經(jīng)一把將她拽到行刑處。
燒紅的烙鐵在火盆里閃著駭人的光,行刑的獄卒嚷嚷著問牢官:“臉上沒塊好肉了,烙哪?”
牢官正嫌棄地擦拭著靴子上,剛剛被濺上的血,頭也不抬地吼道:“手背!喉嚨!給老子烙顯眼點!”
“得令!”
獄卒獰笑一聲,和同伴一起死死按住葉婉瑜的雙手,將那燒得通紅的烙鐵,狠狠壓在她其中一只手背上,接著又是另一只手背,且重壓的力度絲毫不減。
“滋啦!”
皮肉燒焦的白煙冒起,鉆心的劇痛瞬間席卷而來。
葉婉瑜咬緊牙關(guān),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悶哼,額頭上冷汗涔涔,卻硬是沒叫出一聲。
比起失去親人的錐心之痛,這烙印之刑,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
那獄卒見她竟能忍耐,頓覺失了面子,罵了一句‘賤骨頭’,扯住她的頭發(fā)迫使葉婉瑜極限地向后仰頭,手中的烙鐵毫不留情地壓在了她的喉骨上。
劇烈的疼痛讓葉婉瑜幾乎窒息,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
就在這極致的痛苦中,她腦中卻異常清明。
她將袖中那截早已掐死的老鼠尸體,用力捏緊又悄無聲息地扔在腳下,又將手中混合著的暗紅發(fā)黑的老鼠血,狠狠的抹在了獄卒拿烙鐵的手腕。
因為她早就看見獄卒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鮮的抓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