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玉凝視著手中的信箋,指尖不自覺地摩挲著紙張邊緣。
窗外斜陽透過雕花窗欞,在信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字跡仿佛也跟著晃動起來。
這是繼上次沈云舟出城那日留信之后,她又一次收到他的親筆信。
易知玉輕嘆一聲,既然他都來信了,于情于理都該回一封才是。
她盤算著待會兒讓影十安排人送去,又想起方才影十臨走時說的話。
突然,易知玉眉心一蹙,捏著信紙的手微微收緊。
"小香,"
她轉頭喚道,聲音里帶著幾分猶疑,
"方才小十出去前,說的是什么來著?"
正在整理茶具的小香聞言一怔,歪著頭回憶道:
"她說...小姐若是不知往何處回信,她會安排人給二爺送去。"
"不是這句,"
易知玉搖頭,鬢邊的珠花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前一句呢?"
小香咬著唇想了想:
"好像是說...因為二爺頭一次給小姐寫信,所以..."
"頭一次?"
易知玉猛地站起身,羅裙帶起一陣香風。
她快步走向內室,繡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小香見狀連忙跟上,只見自家小姐從妝奩下取出一個檀木小匣,開鎖時銅匙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匣中整整齊齊碼著一疊信箋,每張紙上都潦草地寫著相同的三個字:
"忙,勿擾。"
易知玉的指尖微微發顫,她將今日收到的信與之前那些"忙,勿擾"的信箋并排攤開在案幾上。
她反復對比著"忙"字的筆鋒。
今日這封信中的"忙"字,起筆凌厲,收勢沉穩,而之前那些信上的"忙"字卻潦草松散,連橫豎的力道都顯得敷衍。
再看"勿"字,新信中的一撇一捺如刀刻般利落,而舊信上的卻歪歪扭扭,像是隨手涂鴉。
易知玉的心跳漸漸加快,耳邊仿佛又響起影十那句無心之言。
"二爺頭一次給小姐寫信"。
她的指尖驀地一頓,低聲呢喃:
"不對……這不對。"
小香見她神色凝重,忍不住湊近問道:
"小姐,是信有什么問題嗎?"
易知玉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涌的思緒,抬眸道:
"小香,去取個信封來,再備紙筆。"
小香雖不解其意,還是迅速從柜中取來一只素白信封和筆墨。
易知玉隨手從那一沓舊信中抽出一張"忙,勿擾"的信紙,指尖輕輕撫過上面歪斜的字跡,隨后將它折好,緩緩塞入信封中。
她提筆蘸墨,在信封上工整寫下"沈云舟親啟"五個字,筆鋒端正,與信紙上那些潦草字跡形成鮮明對比。
"小香,"
她將信遞過去,聲音壓得極低,
"送去門房,就說是我寫給二爺的信。"
小香接過信,一臉茫然:
"小姐,這信里明明。"
易知玉微微傾身,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小香先是怔住,隨后眼睛漸漸睜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奴婢這就去辦!"
她攥緊信封,匆匆推門而出。
兩炷香的功夫過去,小香急匆匆地跑回院子,額間沁著細汗,臉頰因奔跑而泛紅。
她推門而入時,易知玉正坐在案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沓信紙,神色凝重。
見小香這副模樣,易知玉的心猛地一沉。
看來,她猜對了。
"小姐!"
小香喘著氣,聲音壓得極低,卻掩不住震驚,
"那門房的管事……真的把您的信扣下了!"
易知玉眸光一冷:
"仔細說。"
小香緩了口氣,低聲道:
"奴婢按您的吩咐,把信交給管事,他連問都沒問二爺如今在哪兒,就直接收下了!"
她頓了頓,眼中浮現一絲怒意,
"奴婢假裝離開,躲在暗處盯著,結果那管事竟隨手將信扔進抽屜里,還吩咐旁邊的小廝說。"
"說什么?"
易知玉聲音微寒。
"他說,等過個五日十日的,照舊給您回個信!"
果然如此!
易知玉指尖猛地攥緊信紙,指節泛白。
她早該想到的。
影十那句話聽著就十分奇怪。
她說的是二爺頭一次給自己寫信。
可在此之前,易知玉明明收到過那么多封沈云舟的"回信",每一封都是那三個字。
"忙,勿擾"。
所以易知玉將今日的信與之前的對比,字跡截然不同,分明不是同一個人寫的。
今日的信,筆鋒遒勁,力透紙背,而之前的那些,字跡松散潦草,敷衍至極。
若沈云舟從未收到過她的信,若那些"回信"根本不是他所寫……
那這些年,他們之間的隔閡,豈不是被人精心設計的一場騙局?
易知玉閉了閉眼,思緒翻涌。
沈云舟曾親口說過從未覺得自己叨擾,可若他真不嫌她煩擾,為何會寫那么多"勿擾"?
除非,那些信根本不是他寫的!
若他從未收到過她的信,那張氏在他耳邊挑撥,說她不愿親近他,他自然深信不疑。
畢竟,從沈云舟的角度看,
她懷孕時,不曾知會他;她生子時,不曾與他商量;她給孩子取名,亦未問過他的意思;她在府中大小事務,從未向他開口……
這一切,落在沈云舟眼里,可不就是她刻意疏遠?
而她呢?她一次次收到"忙,勿擾"的回信,自然不敢再多打擾,只能愈發客氣疏離。
原來,他們之間的誤會,竟是這樣被人一點一點、一字一字地砌成了高墻!
易知玉眸中寒意漸深,唇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線。
張氏……好手段!
想明白這些事,易知玉竟沒有預想中的惱怒。
相反,她只覺得胸口那塊壓了許久的石頭忽然輕了幾分,連呼吸都順暢起來。
她抬手將一縷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后,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原來如此。
原來沈云舟并非性情大變,原來那些冷冰冰的"勿擾"并非出自他的本心。
這段姻緣,原來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可悲,她嫁的這夫君,也許并非真是那么冷情冷心之人。
想到這,易知玉伸手取過一張素箋,指尖在紙面上輕輕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