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爾辨認了一下方向,便化作一道流光,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疾馳而去。
回家。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旦生根,便瘋狂滋長,將那份足以壓垮心智的失望與疲憊盡數擠到了角落。
伙伴們的笑臉,羅杰的吼聲,船舵的吱呀聲,宴會的喧鬧聲……這些被他刻意遺忘了一年的聲音,此刻都變得無比清晰,成為了指引他方向的唯一航標。
……
幾天后,無名小鎮的港口。
奧羅·杰克遜號靜靜地停泊在碼頭邊,船帆收攏,像一頭暫時收斂了爪牙的雄獅。
午后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甲板上,幾個船員正靠著船舷打盹。
一道身影由遠及近,悄無聲息地落在碼頭的木樁上,沒有驚動任何人。
凱爾望著那艘熟悉的船,船身上那些新的傷痕,就像是這一年時光在他缺席時留下的無聲敘述。
他甚至能想象出,是怎樣的風暴在那面主帆上撕開了口子,又是怎樣的炮火在那塊船板上留下了焦痕。
他沒有立刻上船,而是走向了鎮上那家唯一飄出酒香和吵鬧聲的酒館。
還沒走到門口,里面標志性的喧嘩就先一步撞了出來。
“……所以說,那個海軍少將的胡子,就是被我巴基大爺用飛刀剃掉的!你們是沒看到他當時的表情,哈哈哈!”
“吹牛!我明明看到是你被人家追得滿地打滾,鼻涕都哭出來了!”
“你說什么,紅毛混蛋!”
“說的就是你,紅鼻子!”
熟悉的對白,熟悉的互毆聲。
對味了!
凱爾站在門口,看著酒館里滾作一團的兩個小鬼,和周圍笑得東倒西歪的同伴們,一年來的陰霾仿佛被這股熱浪瞬間蒸發了。
他邁步走了進去。
酒館里的光線有些昏暗,他站在門口,身影被外面的強光勾勒出一個輪廓。起初沒人注意到他。
還是賈巴,在舉起酒杯的一瞬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門口的身影,動作猛地一頓。他瞇起眼睛,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喂……你們看……”
所有人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向門口。
正在扭打的香克斯和巴基也停了下來,頂著一頭亂毛,傻乎乎地看了過去。
整個酒館的喧囂,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陷入了一瞬間的死寂。
“凱……凱爾哥?!”
巴基的尖叫聲打破了寂靜,他一把推開身上的香克斯,連滾帶爬地沖了過來,那滑稽的動作差點被酒桌絆倒。
“你這家伙!真的是你嗎?!”
“我就說感覺到了吧。”香克斯揉著被撞疼的后腦勺,也站了起來,臉上掛著一貫的笑容。
“轟”的一聲,整個酒館炸了。
“凱爾!”
“你這家伙,跑哪兒去鬼混了?!”
“混蛋!還知道回來啊!”
船員們一擁而上,瞬間將凱爾圍得水泄不通。一只只粗壯的手臂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和后背上,力道大得像是要確認他是不是幻影。
“我們還以為你被哪個島上的公主拐跑了呢!”
“看他這身破爛衣服,肯定是被人騙去當苦力挖礦了,哈哈哈!”
“瘦了啊,凱爾!是不是沒錢吃飯了?”
一句句帶著粗獷關心的調侃,像溫暖的潮水,將凱爾徹底淹沒。
他被眾人推搡著,擠到一張桌子旁,一杯滿滿的橙汁被硬塞進手里。
他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他們臉上的喜悅不加任何掩飾,純粹得像這杯中的橙汁(奇怪的比喻)。
“抱歉,回來晚了。”
“晚什么晚!慶功宴還沒開始呢!”賈巴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震得他差點把酒灑出來,“你這家伙,再不回來,功勞都要被巴基這小子搶光了!”
“就是就是!”巴基挺著胸膛,得意洋洋,“最終之島的情報,可是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香克斯一腳踹在了屁股上。
凱爾笑了,是這一年來,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就在這時,人群分開一條路。雷利和羅杰走了過來。
雷利靠在吧臺邊,鏡片后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靜,他只是上下打量了凱爾一番,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羅杰則大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
“庫哈哈哈!你這家伙,總算舍得回來了!”
他沒有問凱爾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有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只是伸出拳頭,在凱爾的胸口上重重地捶了一下。
“宴會可不能少了我。”凱爾也伸出拳頭,與他的碰在一起。
“那是當然!”羅杰收回拳頭,轉身面對所有人,高高舉起手臂,“小的們!最后一個伙伴也歸隊了!”
他環視著自己的船員們,香克斯、巴基、賈巴、庫洛卡斯……最后,目光落回到凱爾身上。
“出發!”羅杰的聲音響徹整個酒館,帶著不容置疑的豪邁與喜悅,“去拿下這個世界!”
“哦!!!”
震天的歡呼聲幾乎要掀翻酒館的屋頂。
當晚,奧羅·杰克遜號上燈火通明,久違的全員宴會再次召開。
烤肉的香氣與朗姆酒的醇香混在一起,在海風中飄出很遠。
凱爾被灌了一杯又一杯,聽著同伴們七嘴八舌地講述著這一年來的冒險。
他們說的每一個故事里,都有一句“要是凱爾在就好了”。
但他們的語氣里沒有絲毫抱怨,反而充滿了炫耀,像是在對凱爾說:“看,就算你不在,我們一樣搞定了。”
凱爾只是笑著,聽著,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宴會的余溫尚未散盡,啟航的號角仿佛已在每個人的耳邊吹響。
“喂,香克斯!看到巴基那家伙了嗎?”賈巴一邊檢查著纜繩的牢固度,一邊頭也不回地喊道,“明天就要出發了。”
“誰知道呢,大概又躲在哪個角落盤算他的寶藏地圖吧。”香克斯靠在船舷上,擦拭著自己的佩刀,嘴上雖然這么說,但還是起身朝著見習船員的房間走去。
凱爾站在主桅桿下,看著這一切。
船員們各司其職,動作嫻熟而默契,羅杰站在船頭,眺望著遠方,那背影像一座不可動搖的山。
一切都井然有序,充滿了即將見證歷史的莊嚴感。
然而,這份莊嚴很快就被一聲驚叫打破。
“喂!巴基!你這家伙怎么回事!”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香克斯從房間里探出半個身子,臉上是少見的混雜著嫌棄與擔憂的表情。
凱爾和雷利對視一眼,一同走了過去。
房間里,巴基裹在被子里,滿臉通紅,呼吸急促,額頭上全是虛汗。
庫洛卡斯上前摸了摸他的額頭,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高燒,燒得很厲害吶。”
香克斯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看著床上的人,用他一貫的風格調侃道:“居然在這種大冒險的前夜感冒,你是小孩子嗎?臉那么紅,一看就是發燒了,老實點吧!”
巴基似乎被他的聲音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一條眼縫,眼神渙散,顯然已經燒得神志不清。
他盯著香克斯那頭惹眼的紅發,不甘示弱地叫嚷起來。
“吵死了……你說誰的鼻子又大又紅啊?!”
香克斯額角的青筋瞬間暴起:“哈?!你這混蛋燒糊涂了說什么胡話!我說的是你的臉!”
“打起來!打起來!”聞訊趕來的羅杰和光月御田堵在門口,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
“船長你別跟著起哄!”香克斯惱火地回頭吼了一句,又轉過來試圖按住床上開始胡亂掙扎的巴基,“給我躺好!你這個病號!”
“放開我!紅毛混蛋!”巴基在被子里劇烈地扭動著,高燒讓他陷入了要去尋寶的執念中,“最終之島……不得了的寶藏在等著我呢……”
香克斯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想讓他冷靜下來。
下一秒,上半截巴基像一顆皮球一樣從被窩里飛了出來,精準地抱住了羅杰的大腿。雙腿和下半身還好好地留在床上。
凱爾看著這滑稽又詭異的一幕,一時不知該作何表情。
“不得了的寶藏在等著我呢!船長,帶我去吧!”巴基涕泗橫流地抱著羅杰的腿,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分家了。
羅杰低頭看著腿上這個“掛件”,笑得更大聲了,他拎著巴基的后領,像拎一只貓一樣把他提了起來:“庫哈哈哈!想去也得等病好了再說啊,小鬼!”
整個房間亂成一鍋粥。
船員們有的在笑,有的在手忙腳亂地想把巴基的下半身也從被子里刨出來。
折騰了好一陣子,在庫洛卡斯強行灌下一劑苦澀的草藥后,巴基總算耗盡了力氣,重新被拼好塞回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拼好基這一塊。
睡夢中,巴基依舊不時抽動一下,嘴里嘟囔著“帶我去吧”、“我的財寶”、“別搶我的”之類的夢話。
喧鬧退去,房間里只剩下幾位核心成員。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所有人都明白,巴基這個狀態,別說去最終之島,恐怕連下床都困難。
而前往那片未知海域的航行,絕不會給他們留下等待一個病人康復的時間。
“真是的,偏偏是這個時候……”賈巴撓了撓頭,一臉的無奈。
“要不……把他留在這個鎮上,拜托這里的醫生照顧?”一個船員提議道,但立刻就自己否定了,“不行,把他一個人丟在這里也太……”
一片沉默中,香克斯開口了。
他一直站在床邊,看著睡得一臉通紅的巴基,臉上的嘲弄早已消失不見。
“我留下來照顧他。”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湖面。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他。
光月御田好奇地湊過來,打量著香克斯:“巴基次郎都鬧得那么厲害,你不去真的沒關系嗎?紅太郎。”
香克斯沒有立刻回答。他伸手將被角掖好,擋住巴基不老實踢出來的腳。
然后,他扭過頭,目光掃過房間里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羅杰身上。
那雙曾經只屬于少年的眼睛里,此刻竟有了一種超越年齡的澄澈與堅定。
“要去的話,”他說,“我們將來會乘自己的船去。”
云淡風輕,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但其中蘊含的決心和承諾,卻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凱爾心中一震,孩子出息了,嗚嗚嗚。
羅杰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他掛著標志性的笑容走到香克斯面前,抬起寬厚的手掌,在香克斯那頭紅發上用力地揉了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