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停留,忍著渾身劇痛,踉蹌著沖入山林,朝著京城方向奔去。
她必須盡快趕回!要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將懷里那些搶救出的、殘缺卻致命的紙張證據,散布出去!散布到每一個可能引起注意的角落!翰林院清流的門縫?都察院御史的車轅?甚至……九門提督的轅門!
讓這把火,從山里燒到城里!燒到紫禁城!
天亮時分,渾身焦黑、衣衫襤褸、如同從地獄爬出的張新,終于遙望見了京城巨大的輪廓。
而就在此時,她看到一隊打著鄭親王府旗號、極其龐大而匆忙的車馬隊伍,正從官道上疾馳而出,朝著熱河方向狂奔而去!
隊伍中央那輛最華貴的馬車車簾緊閉,周圍護衛森嚴無比。
是鄭親王奕劻!他提前動身了?!如此匆忙!是因為礦場爆炸?還是因為……熱河那邊的計劃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皇四子!
張新心頭猛地一緊!
不能再等了!
她眼中閃過最后一絲決絕,不再隱藏行跡,用盡最后的力氣,朝著那支龐大的車隊,朝著熱河的方向,發足狂奔而去!
像一支離弦的箭,射向那場早已布置好的、針對一個無辜少年的血腥陰謀核心!
風聲在她耳邊呼嘯,懷里那些染著血與火的紙張嘩嘩作響。
這一次,沒有退路,只有前方。
張新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野獸,肺部炸裂般疼痛,雙腿沉重如灌鉛,卻憑著一股不肯熄滅的意志,死死追著那隊打著鄭親王府旗號、絕塵而去的車馬。
他們太快了。華蓋馬車,精騎護衛,沿著官道疾馳,卷起漫天煙塵。
她一個憑藉雙腿奔跑的“逃犯”,如何追得上?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不行!不能放棄!
皇四子奕詝那張或許還帶著稚氣、對即將到來的命運一無所知的臉,在她模糊的視線中晃動。
她猛地拐下官道,沖入一旁的田野林地,試圖抄近路。荊棘撕扯著她早已破爛不堪的衣物和皮膚,留下道道血痕。她顧不上疼痛,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快一點,再快一點!
必須趕在鄭親王的車隊抵達熱河行宮之前!趕在那場以“心頭血”為名的瘋狂獻祭發生之前!
從京城到熱河,快馬加鞭也需數日。鄭親王如此匆忙,定然是得到了礦場爆炸的消息,擔心事情有變,要提前動手!
她還有時間嗎?
晝夜不息。渴了喝幾口泥濘的積水,餓了啃食沿途找到的野果甚至草根。她的身體已經透支到了極限,全憑一股精神強撐著。
第三日黃昏,她終于遙遙望見了熱河行宮依山傍水的輪廓。連片的殿宇樓閣在夕陽下閃耀著金輝,莊嚴而靜謐,絲毫看不出其下暗流涌動的殺機。
鄭親王的車隊早已不見蹤影,定然已入了行宮。
戒備比往日森嚴了數倍。巡邏的八旗兵丁五步一崗,十步一哨,目光銳利地掃視著任何靠近的可疑之人。
張新伏在一處山崗的灌木叢后,望著那片燈火漸起的宮苑,心急如焚。
怎么進去?如何找到皇四子的住所?又如何阻止那一切?
她懷里那些從礦場搶救出的、被煙火燎得殘破的紙張,在絕對的皇權和武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一行約莫十幾人的隊伍,打著內務府的旗號,押送著幾輛裝滿新鮮瓜果蔬菜的騾車,正從另一條小路朝著行宮的側門行去。
是給行宮送御膳食材的隊伍!
一個念頭閃過——混進去!
她悄無聲息地潛伏到隊伍必經之路旁。隊伍末尾是幾個年紀較小、看起來有些疲憊松懈的小太監。
就是現在!
她如同獵豹般撲出,迅捷無比地將最后那個小太監拖入道旁深草中,一掌劈在其頸側。小太監悶哼一聲,軟倒在地。她飛快扒下他的號衣帽子套在自己身上,又將他牢牢捆住塞進草叢深處,然后低著頭,小跑幾步,混入了隊伍末尾。
領隊的太監回頭瞥了一眼,見人數無誤,衣著也對,便不再留意,繼續催促隊伍前行。
側門的守衛驗過內務府的公文,又粗略清點了人數和貨物,便放行了。
成功了!
張新低垂著頭,心跳如鼓,跟著隊伍進入了熱河行宮。里面殿宇重重,道路復雜,但空氣中隱隱飄蕩的藥草和丹爐的氣味,卻為她指明了方向。
那氣味,與承乾宮廢墟、與京西礦洞的氣息,同出一轍!
她趁著隊伍在膳房后院卸貨的混亂當口,悄然脫離,憑借著氣味的指引,朝著行宮深處潛行。
越往里走,守衛越發森嚴,甚至出現了穿著粘桿處服色、眼神銳利的暗哨。她不得不更加小心,利用花木、假山、廊柱陰影掩護,一步步靠近那氣味的源頭——一處位于行宮西北角、守衛極其嚴密的獨立宮苑。
苑門緊閉,門外竟有十余名粘桿處番子和內務府太監層層把守。空氣中那股奇異的丹藥氣味愈發濃烈,還夾雜著一絲極淡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這里就是進行那邪惡儀式的地方?!
皇四子就在里面?
她繞到宮苑側后方,找到一處相對低矮且有樹木遮掩的宮墻。咬咬牙,利用墻面的凹凸和樹干,艱難地攀了上去。
趴在墻頭,借著夜色和樹枝掩護,她向苑內望去。
只見苑中空地上,赫然支起一座高大的紫銅丹爐,爐火正旺,散發著灼人的熱力和濃郁的藥石氣味。幾個穿著詭異道袍、看不清面目的“丹師”正圍著丹爐忙碌,口中念念有詞。
鄭親王奕劻赫然站在不遠處的檐下,負手而立,臉色在跳動的火光下顯得陰晴不定。劉瀛則垂手侍立在他身旁,臉上依舊是那副謙卑又陰冷的模樣。
而在丹爐正前方,擺放著一張鋪著明黃綢緞的軟榻。一個身穿皇子常服、面色蒼白、看起來十分虛弱的少年,正閉目躺在榻上,似乎陷入了昏睡。
正是皇四子奕詝!
他的胸口衣襟被微微敞開,露出蒼白的皮膚。一個“丹師”正拿著一柄寒光閃閃、造型奇特的玉刀,在旁邊的火盆上烘烤著!
他們就要動手了!
張新渾身血液瞬間沖上頭頂!來不及多想!她猛地從墻頭躍下,落地翻滾卸去力道,同時發出一聲嘶啞卻用盡全力的尖叫:
“住手!你們膽敢謀害皇子?!”
這聲尖叫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打破了宮苑內詭異的儀式氛圍!
所有目光齊刷刷地射向她!
那持刀的丹師動作一頓。
鄭親王和劉瀛臉色驟變!
“拿下她!”劉瀛尖利的聲音第一個響起,帶著驚怒和難以置信!
周圍的粘桿處番子立刻如狼似虎地撲了上來!
張新手中沒有兵器,只能憑藉本能躲閃格擋,但她哪里是這些精銳殺手的對手,瞬間身上就多了幾道傷口,被逼得連連后退,眼看就要被亂刀分尸!
“都住手!”
就在這時,一個威嚴而沉穩的聲音突然從宮苑門口傳來!
只見一身戎裝的恭親王奕?,竟帶著大批全副武裝的驍騎營兵士,闖了進來!刀劍出鞘,弓弩上弦,瞬間將整個宮苑團團圍住!
“六弟?你這是何意?”鄭親王奕劻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上前一步,厲聲問道。
恭親王目光掃過場中情景,最后落在丹爐前昏迷的皇四子和那柄玉刀上,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光芒,語氣卻依舊平靜:“本王接到密報,稱有奸人欲趁皇上圣體欠安,于行宮之中以邪術謀害四阿哥,特來護駕勤王。”
他的目光轉向張新,帶著一種審視和極度的冷漠:“看來,密報屬實。還真是你這個膽大包天的仵作,勾結妖道,興風作浪!”
張新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怎么敢?!他明明收到了她的證據!他明明知道真相!他此刻竟然顛倒黑白,將所有罪名反扣在她頭上?!
“恭親王!你……”她氣得渾身發抖,想要辯駁,卻被兩名如狼似虎的驍騎營兵士粗暴地按住,堵住了嘴!
“六弟!休要聽信讒言!”鄭親王強自鎮定,冷笑道,“此乃天師為皇上和四阿哥祈福延壽的丹儀,何來謀害之說?倒是你,無旨擅帶兵甲闖入行宮禁苑,該當何罪?!”
“祈福延壽?”恭親王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需要用到至親心頭血嗎?需要如此鬼鬼祟祟,嚴防死守嗎?”
他猛地一揮手:“來人!將這些妖道、還有這個居心叵測的仵作,全部拿下!封存所有丹藥物證!待皇上圣裁!”
“你敢!”鄭親王勃然大怒!
驍騎營兵士卻毫不猶豫地執行命令,上前就要抓人。
場面瞬間劍拔弩張!鄭親王的粘桿處番子和恭親王的驍騎營兵士對峙起來,刀劍相向!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皇上駕到——!”
一聲拖長了的、尖銳的唱喏聲,從宮苑門口傳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隨即慌忙跪倒在地。
只見臉色蒼白、被兩個太監攙扶著的道光皇帝,顫巍巍地走了進來。他顯然病體未愈,眼神卻異常銳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后落在丹爐和昏迷的皇四子身上,瞳孔猛地一縮。
“你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皇帝的聲音嘶啞,卻帶著雷霆般的震怒,“朕還沒死呢!就迫不及待要對朕的皇子下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