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途大巴駛入云水縣客運站時,陳靈均正結束了最后一局游戲,屏幕上“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字樣還沒完全消失。
她把手機塞回褲兜,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睛,拎著一個帆布雙肩包,隨著人流下了車。
這和她想象中的偏遠小縣城,完全是兩個概念。
客運站的規模不算大,但地面干凈得能反光,人流如織,卻不見一絲混亂。
穿著統一藍色馬甲的工作人員在各個關鍵位置引導著人流,聲音洪亮,態度客氣。
出口處,一排出租車和網約車整齊地排著隊,不遠處還有各種中巴、大巴車。
最讓陳靈均感到驚奇的,是客運站出口正對著的那塊巨大的LED顯示屏。
屏幕上沒有播放廣告,也沒有什么“歡迎來到云水縣”的標語,而是用巨大的紅色字體,清晰地滾動著一行行價目表。
“云水縣客運站 -> 下河村游客中心,出租車打表計費,預估100-120元。”
“云水縣客運站 -> 下河村游客中心,官方中巴、大巴車,流水發車,35元/人。”
“包車服務:XXXX(7座),400元/天;XXXX(7座),800元/天……”
價格標得明明白白,童叟無欺,杜絕一切坐地起價的可能。
陳靈均的目光越過客運站,投向不遠處。
那里,幾臺巨大的塔吊正不知疲倦地轉動著臂膀,一座現代化高鐵站的雛形已經拔地而起。
鋼筋水泥的骨架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
她瞇了瞇眼。
在她的感知中,整個云水縣的氣場,就像一鍋燒開了的水。
無數的人流、物流、資金流匯聚于此,形成了一股躁動而又強勁的“氣”。
這股氣沖天而起,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山澤通氣”之象。
一個地方的風水氣運,如同一個人的命運,其變化往往是緩慢而漸進的。
像云水縣這樣,在短時間內發生如此劇烈的、近乎于“地氣沸騰”的改變,除非是……
“老頭子說的天大機緣,看來不是在吹牛。”陳靈均背著包,走出了客運站。
她沒急著去下河村,而是在附近找了家面館。
店面不大,生意卻異常火爆,拼桌是常態。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牛肉湯的香氣。
她點了一碗牛肉面,在一個角落里坐下,豎起耳朵聽著周圍食客的聊天。
“老板,酸菜牛肉面,再給我加個蛋!”鄰桌一個大哥嗓門洪亮地喊道,然后扭頭對同伴炫耀,“今天運氣好,拉了兩趟去下河村的。“
“來回一趟快頂上以前跑一天的活兒了,還不空跑,回回都能拉著人回客運站。下午再去蹲一趟,今天就能收工了。”
他的同伴一臉認同,“那可不。別說送人了,送貨也不少掙。又是開工廠又是建學校的,可不少掙。”
旁邊正在呼嚕呼嚕吃面的年輕小伙,座位旁放著巨大的登山包,看樣子應該是來旅游的,他好奇地抬起頭問道。
“建工廠?下河村不是搞旅游的嗎?建工廠不會污染環境嗎?”
“小兄弟,你這就不知道了吧。”
本地口音的大叔喝了口面湯,帶著幾分驕傲,“那不是一般的工地,聽說要建一個什么……高規格的廠子,啥都用最好的,肯定對環境沒啥影響,要不然領導也不會拍板。”
“還有一個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學校!就在下河村和隔壁河崖村中間那片地上。以后咱們云水縣的孩子,也能上頂好的學校了,再也不用擠破頭往市里送了。。”
“真的假的?這么厲害?”
“那還有假!林書記親自抓的項目!都是浮云山上的那位大老板點頭建的。那位可是活菩薩!”
一時間,面館里關于許老板的各種傳說,真真假假地飄進了陳靈均的耳朵里
陳靈均默默地吃著面,心里卻翻江倒海。
她出身南派風水世家,從小耳濡目染,深知“修行”二字的真諦。
修行者,求的是超脫,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沾染的因果越少,道途才越順暢。
哪怕如今靈氣式微,達不到古籍記載中那般飛天遁地的境界,這條鐵則也從未變過。
可這位,做的卻全是入世之事。
她以一人之力,攪動一縣風云,帶動萬民生計。
建廠、修路、辦學……樁樁件件,都與紅塵俗世、人間煙火,糾纏得密不可分。
這其中牽扯的因果之龐大,簡直難以想象。
一個真正的修行者,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圖什么?
難道她不知道,背負如此沉重的因果,對修行而言,無異于自縛手腳,自絕道途嗎?
一碗面吃完,陳靈均心里的疑惑,不但沒有解開,反而越滾越大。
她倒要親眼去看看,這位行事如此離經叛道的“許山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更想弄明白,自己算出的那一卦——“地天泰”,那股藏在盛世之象下的恐怖變數,其根源,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