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兒剛鉆進鼻孔,蘇旭和他母親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推著往前走。掛號?排隊?那些能把普通人熬干耐心的流程,此刻仿佛被按下了快進鍵。陳曦的父親像一只無形的手,撥開了醫院里盤根錯節的障礙。陳曦和李辰浩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蘇母,穿梭在各種冰冷的儀器之間;另一邊,張霆琛則皺著眉,帶著蘇旭去處理他身上那些或新或舊的傷痕。走廊的光線白得刺眼,映著蘇旭眼中跳躍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光芒,終于,終于能讓媽媽在真正的大醫院看病了!他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歡呼:媽媽會好的!以后,他也能牽著媽媽的手,去動物園,像所有普通孩子那樣。
“家屬來一下。”醫生的聲音平靜無波。蘇旭幾乎是跑著進去的,臉上還掛著未散的笑意。然而,醫生只是盯著手中那疊厚厚的化驗單,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怎么拖到現在才來?惡性腫瘤。必須手術。”那聲音像塊冰,砸在蘇旭滾燙的心上,
“那就做!馬上做!”蘇旭急切地抓住桌沿,指節發白。
醫生緩緩搖頭,鏡片后的目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成功率…不到10%。手術臺上,很可能下不來。”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蘇旭感覺腳下的地面猛地塌陷下去,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他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只發出嘶啞的氣音:“那…那不做呢?”醫生放下單子,聲音更沉了,“靠藥物吊著,最多幾年。而且,越早手術,希望越大。”
一道無形的霹靂在蘇旭腦中炸開。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醫生嘆了口氣,公式化地提醒:“盡快決定吧,然后叫你父親來簽字。”蘇旭像尊石雕,一動不動,直到門被他自己推開一條縫。
門打開的瞬間,門外三雙期待的眼睛齊刷刷望過來。蘇旭臉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動了一下,隨即猛地舉起一個夸張的“V”字手勢,聲音刻意拔高,帶著一種脆弱的亢奮:“一切OK!小手術!一會兒就好啦!”
走廊里爆發出小小的歡呼。蘇旭一把拉住母親枯瘦的手,又飛快地抓住陳曦的胳膊,聲音有點發飄:“媽,您先歇著,我跟曦曦商量點細節,馬上回來!”他幾乎是拖著陳曦,逃也似的沖進旁邊昏暗的樓梯間。當真相像冰冷的潮水一樣涌向陳曦時,樓梯間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蘇旭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身體微微發抖。絕望和渺茫的希望像兩股力量在撕扯著他。終于,他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聲音卻異常堅定:“賭一把!不動是死,動了還有一線光!”
蘇旭掏出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陳曦卻低著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別打了,打不通的。我讓我爸想想辦法,看能不能繞過家屬簽字,你還不夠年齡” 她頓了頓,沒往下說。蘇旭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陳曦心里一緊。“我試試。”他固執地撥號,聽筒里傳來一遍遍單調而冷酷的忙音:“嘟…嘟…嘟…” 每一聲都像錘子敲在他心上。希望一點點熄滅,他頹然地垂下手臂,手機差點滑落。最終,他只能艱難地點點頭,把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在陳曦父親那看不見的“關系網”上。
回到診室,李辰浩投來詢問的目光。蘇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找我爸簽字,沒找著。只能麻煩曦曦爸爸了。” 陳父的效率快得令人咋舌。仿佛只是打了個響指,不到十分鐘,簽字欄的問題迎刃而解,甚至預繳的費用都已悄然到位。蘇母蒼白的臉上滿是過意不去,拉著陳曦的手,聲音虛弱卻真誠:“孩子,等阿姨好了,一定要好好謝謝你爸爸” 推進手術室前,蘇母和陳曦單獨待了半小時。那扇緊閉的門后,只有低低的絮語,成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像一層薄紗籠罩在眾人心頭。
手術室冰冷的大門即將合攏。蘇旭猛地撲上前,緊緊攥住母親微涼的手,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和強裝的輕快:“媽!別怕!等您出來,咱就去動物園!您答應我多少回了?這次可不能再賴賬了!”
蘇母吃力地彎了彎嘴角,氧氣面罩下的聲音微弱卻清晰:“傻小子,等我好了,你說去哪,咱就去哪” 門關上了,隔絕了視線。
“耶!終于要好了!”張霆琛忍不住揮了下拳頭,李辰浩也松了口氣,笑著附和。就在這時,“蘇旭整個人癱軟在地。李辰浩和張霆琛的笑容僵在臉上,驚愕地看向陳曦。當真相從陳曦顫抖的唇間吐出時,歡樂的空氣瞬間凍結,沉重的寂靜壓得人喘不過氣。
張霆琛第一個反應過來,他蹲下身,用力握住蘇旭冰涼的肩膀,聲音低沉而歉疚:“對不起兄弟,我不知道咱媽她…” 那句脫口而出的“咱媽”,是他和李辰浩藏在心底很久的渴望,兩個失去母親的孩子,早已在心里認定了這份溫暖。
蘇旭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痕,卻硬生生扯出一個笑容,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沒事!說什么呢!咱媽一定行!到時候,咱們四個,一起去!誰都不準缺席!” 四個少年,在彌漫著消毒水氣味的、冰冷的長椅上,緊緊挨坐在一起,手死死地攥著彼此的手。四雙手交疊在一起,傳遞著無聲的力量和共同的祈禱。
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墻上的電子鐘,紅色的數字冷酷地跳動著:“滴答…滴答…”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手術室門上那盞代表“手術中”的紅燈,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眼睛,固執地亮著,灼燒著少年們緊繃的神經。就在焦慮像藤蔓一樣快要將他們勒窒息時,那盞刺眼的紅燈,終于,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四個身影幾乎同時彈起,沖向那扇生死之門。門開了,走出來的醫生一臉疲憊,摘下口罩,露出的卻是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奇跡,病人的求生意志太強了。我從醫這么多年,見過無數渴望活下去的眼神,但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燒著別的什么,一種我說不清的東西。好在,手術成功了。” 他頓了頓,攔住就要往里沖的蘇旭,“小伙子,穩住!現在還不能進,危險期還沒過。你這一沖,我們這幾個小時可就白忙活了。”
蘇旭像被釘在原地,只能踮著腳,眼巴巴地望著門縫里透出的微光,一邊胡亂抹著洶涌而出的淚水,一邊語無倫次地道謝:“謝,謝謝醫生!謝謝…” 其他人也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陳曦輕輕拉了拉蘇旭的衣角,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沙啞:“好啦,先讓阿姨休息。我們去吃點東西,補充能量,后面還有仗要打呢!瞧你這點出息,眼淚跟自來水似的!” 張霆琛也用力拍拍蘇旭的背,試圖活躍氣氛:“就是!最難的一關都闖過來了!走,好好搓一頓,慶祝咱媽首戰告捷!我請!”
“我請!”蘇旭***著說。李辰浩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伸手揉亂了蘇旭的頭發:“得了吧你!兜比臉還干凈!還沒我錢多呢!” 這句熟悉的調侃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凝結的空氣。壓抑已久的笑聲終于爆發出來,帶著淚水的咸澀,也帶著希望的微甜,暫時沖散了醫院的陰霾。
三天后,危險期終于平穩度過。蘇旭一馬當先沖到床邊,眼睛亮晶晶的:“媽!感覺怎么樣?好點沒?”
蘇母還很虛弱,帶著氧氣罩,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但眼底的笑意卻像水波一樣漾開。旁邊的護士立刻板起臉催促:“說好了就一眼啊!病人需要絕對安靜休息!”
張霆琛上前一步,彎下腰,聲音是少有的溫柔:“干媽,” 他用了這個稱呼,頓了一下,似乎在鼓起勇氣,“等您身體恢復了,我們一起去動物園!我和辰浩都沒媽媽了,能叫您一聲干媽嗎?” 李辰浩也在一旁用力點頭,眼神充滿期待。
這一聲“干媽”,像一股暖流注入蘇母心田。她激動得想點頭回應,動作幅度一大,氧氣罩差點滑脫!嚇得值班醫生魂飛魄散,連推帶搡地把四個人轟出了病房:“出去出去!都出去!胡鬧!”
被推搡著出門時,張霆琛和李辰浩還不忘回頭,響亮地齊聲喊:“干媽保重!我們先撤啦!” 留下病房里面色鐵青的醫生和儀器旁驚魂未定的護士。
走廊上,蘇旭猛地張開雙臂,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仿佛要把所有的壓抑都呼出去,然后扯開嗓子,用盡全身力氣大喊:“我媽好嘍!”
話音未落,后腦勺就挨了李辰浩不輕不重的一巴掌:“沒大沒小!我們還沒發話呢!”蘇旭摸著腦袋,一臉懵懂。只見另外三人迅速交換眼神,突然手拉著手,異口同聲,喊得比他還響:“干媽好嘍!” 喊完,張霆琛得意地沖蘇旭一揚下巴:“懂不懂規矩?我們喊完了才輪到你!”
蘇旭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怪叫一聲:“靠!這還論資排輩?!” 張牙舞爪地就撲向李辰浩和張霆琛。三個少年瞬間在走廊里追逐打鬧成一團,笑聲和叫嚷聲震得天花板嗡嗡響。結局毫無懸念,蘇旭被張霆琛一個鎖喉,李辰浩趁機撓他癢癢,最后只能舉手投降,笑得喘不過氣。
鬧夠了,李辰浩看看表:“行了行了,我得去找薛媽報道。你倆,”他指指張霆琛和蘇旭,“該去訓練場了吧?”
張霆琛也瞥了眼腕表,點點頭:“嗯,到點兒了。” 他轉向蘇旭,下巴一抬,“走了,小旭!”
蘇旭卻下意識地看向陳曦,眼神詢問。陳曦其實很喜歡看他們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的樣子,尤其是蘇旭那股拼命的勁頭。但今天,她擺擺手,笑得狡黠:“我就不去啦,你們不用念書,我可還要呢。” 她心里盤算的是商場櫥窗里那條新到的連衣裙,哪個少女不愛美呢?不過,她更不想打擾他們訓練。
蘇旭有點小失落,但也理解。他忽然一步躥過去,在陳曦臉頰上飛快地“啵”了一下,然后拉著張霆琛和李辰浩拔腿就跑!
“蘇旭!你個不要臉的!” 陳曦的尖叫帶著羞惱在走廊炸開,“跟你說了多少次!注意場合!大庭廣眾的!明天讓我逮著你你就死定了!”
蘇旭跑得頭也不回,一臉得逞的壞笑。可陳曦氣鼓鼓的聲音又追了過來,帶著一絲狡黠的命令:“大哥!二哥!給我狠狠教訓他!”
話音剛落,正跑著的蘇旭就感覺左右肩膀同時一沉!張霆琛和李辰浩像兩座小山一樣“騎”到他身上,毫不客氣地開始“蹂躪”。蘇旭的“慘叫”和求饒聲立刻響起。落在后面的陳曦,看著前面扭作一團的三個身影,得意地比了個“V”字手勢,笑容像陽光下綻放的花朵。
然而,相鄰的吉市,一間拉著厚重窗簾的昏暗房間里,氣氛卻截然相反。劉文殊像一頭焦躁的困獸,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再也坐不住。他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電話一接通,壓抑已久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噴發:
“都他媽多久了?!老子養你們這群廢物這么多年!現在要用你們了,一個個給老子裝死?!嗯?!” 咆哮聲震得話筒嗡嗡作響。
電話那頭,五虎之一“鬼發”的聲音傳來,低沉、平板,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冰冷的金屬摩擦:“大哥,目標現在被保護得滴水不漏。動手容易,但想把人活著帶出市,難。不過,只要您要的是命,隨時可以收網。”
“放屁!” 劉文殊粗暴地打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話筒上,“老子要活的!一個完整的人!給我個準話!到底還要多久能把那小子給我弄回來?!”
鬼發沉默了一瞬,聲音依舊毫無波瀾:“機會已經鎖定。可以兵不血刃帶他回來。但還需要等一個人。一個多月。”
“好!” 劉文殊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眼中兇光畢露,“老子再給你兩個月!兩個月后,我要在吉市看見他!完整的!要是再辦砸,你們就永遠不用回來了” 他冷笑一聲,聲音陰寒刺骨。
聽筒里只剩下忙音。鬼發面無表情地放下電話,隨即撥通了另一個加密短號:“3號。目標,給我釘死。丟了,我們都要死” 他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氣。
電話那頭的3號,即使在安全的藏身處,也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劇烈的寒顫,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竄上頭頂。他用力咽了口唾沫,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是!明白!絕不跟丟!” 聽筒里只剩下忙音,但那死亡般的威脅,卻如同實質的冰錐,懸在了他的頭頂,也懸在了遠方那個剛剛迎來一絲光明的少年頭頂。